第七十四章、夜盜寒冰
坐在首位上的邵遠征看着這兩個兒子你一言我一語的相互較量,甚為頭疼。他目光轉向罪魁禍首的紅衣。只見,那一身紅色衣裙的女子雖然是安靜的坐在二兒子邵聰身側,可目光卻是看向大兒子云陽。一時,便心下瞭然。
“聰兒,今日是我的生辰,作為將軍府的公子,切莫失了禮數。否則,別怪為父在眾人面前下了你的臉面。”
邵遠征這一句話說的很是及時,也很是不客氣。如若不然,只怕邵聰會當場掀桌而起,當場就與雲陽大打出手也不是沒有可能。
聞言,邵聰即使心中有再多的氣,也只能忍着不發。旁人都以為他是父親最喜歡的兒子,將軍府唯一的公子,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父親有多愛那個青樓出身女人和她的兒子。
母親當初就是知曉這一點,才費盡心思的讓那個女人早早的死了,後來又逼得雲陽和父親生了嫌隙,出了府。
可父親並不是傻子,那些年的不聞不問,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只不過是為了迷惑他們母子。背地裏,卻是設計讓人給母親下了慢性毒藥。而他自己,空有個將軍府嫡子的身份,卻在朝中沒有任何任職。換言之,除了將軍府嫡子的身份和囂張跋扈的名聲,他什麼也沒有。
人們敬他怕他,只因他是將軍府的公子而已。而雲陽不同,即使沒了將軍府公子的名頭,他的雲裳坊依舊如日中天,倍受喜愛。這,便是邵聰厭惡雲陽的原因。
宴廳內,歌舞表演依舊。
樂起,舞起。
手舞,袖揚。
腳起,腳落。
芙蓉如面,巧笑嫣兮。
淺淺一笑,眉目盼兮。
纖纖細腰,盈盈一握。
凌雲舞步,翩困於踝。
那些在大廳中央翩翩舞動的姑娘們,似乎並沒有因為賓主與賓客之間的摩擦而受到影響。主人沒有說停下,她們自是不敢停下。
宴席過後,已近戌時。
“今日天色已晚,郡主一介女兒身,不如就在府上暫且歇息一晚。”
即使邵遠征不開口將她留下,洛輕寒也是會想辦法留下來的。她的目的是出雲閣的那株寒冰草以及被困在將軍府中的紅衣,自然不會真的是來參加邵遠征的生辰宴。當然,邵遠征開口留她,也是看在雲陽的面子,他不過是想藉助自己這個媒介來緩和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大家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而已。
如此,那她也就不需要客氣。
“既然如此,那我便在將軍附上叨擾一晚。”
“那,陽兒......”
果然,邵遠征的想留的的只有雲陽。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只要能拿到寒冰草,跳板就跳板。至少,人家暫時也不敢虧待了她。
“既然雲兄是和我一同前來,自然也是一同走。”
聞言,邵遠征的面上立馬露出欣喜的笑容,連忙招呼着管家去給洛輕寒安排房間。
是夜。
紅衣避過邵聰佈置的人手,來到了洛輕寒休息的院子。
“姐姐。”
“今日之前,我還一直不明白,你當日怎麼肯跟邵聰走,後來我卻是有些懂了。其實你早在嫁給雲陽之前就已經恢復了當年的記憶,你是乾夜的人。我說的對嗎?紅衣。”洛輕寒面色清淡,看不出情緒,只是一雙眼緊盯着紅衣。
“是,姐姐知道了?”紅衣雙眸微低,夜色的陰影籠罩下來,遮住了她眼中的神色。
在那場未完成的婚禮之前,乾夜找過她。
無論是三年前的黎思,還是三年後忘卻一切重生的紅衣,她都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嫁給雲陽,做他的妻子。可是,這世上,總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當年,她便是聽從乾夜的命令,接近雲陽與邵聰。原本一切都在計劃當中,可她千算萬算,卻唯獨算漏了自己的心。當她想要抽身時,已經來陷其中,來不及了。於是,才有了那場自殺。她想要瞞天過海,可是天不隨人願。
她失憶了。
失憶的她被弋泠歌救了,之後她就被送到了風雪閣,成了花娘的貼身婢女。一晃就是三年。
也許,有的時候,命運就是如此的捉弄人。三年之後,她又遇到了雲陽。
失憶的她尚且不知前塵往事,還可以重頭來過,可偏偏小姐死了,乾夜又找到了她......於是,婚禮上,她拋卻了自己的新婚夫君,來了將軍府,住進了黎音園。
因為乾夜答應她,只要找到可以扳倒邵遠征的證據,便還她自由。
她已經被禁錮了太久,對自由的嚮往,對雲陽的喜歡,便是她最終想要的歸屬。
洛輕寒看着紅衣臉上閃過各種情緒,開口道:“紅衣,你可還想要與雲陽在一起?”
“當然。”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紅衣便脫口而出。
“既然如此,明日,便隨我一起離開吧。邵遠征那邊,相比邵聰,想必為了緩和與雲陽的關係,就算不向著雲陽,也應該是不會阻止的。至於邵聰......既然你當日自願跟他走,想必就已經想好了脫身的法子。”
可紅衣卻是搖了搖頭。“姐姐既然已經知道我是太子的人,那就應該知道,我的去留,並非我個人能夠做主的。”
“那麼我呢?你又將我置於何地?”
雲陽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外。顯然,方才洛輕寒與紅衣的對話,他是聽到了,可至於聽到了多少,二人就不得而知了。而雲陽此時開口,是有些在質問紅衣的意思了。
紅衣不答。
“我不想知道你和太子之間達成了什麼樣的交易,我只問你,如今我來了,你肯不肯跟我走?”
紅衣依舊不答話。
雲陽見狀,未再出言。忽然,他轉身拂袖離去。紅衣伸手去抓,卻是連他的衣角都沒有抓到。
紅衣只覺得自己的指尖泛涼。
“姐姐,難道我做的不對嗎?我喜歡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可我也身不由己。我若不答應,太子肯定是不會放過他的。”
洛輕寒輕嘆了一口氣。“你沒錯。乾夜想要做的事,向來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如若不然,阿竹也不會......只是,你可問過雲陽,他是否同意你如此做?”言罷,洛輕寒便不打算再多說,畢竟是別人的感情,洛輕寒也不好多說。而如今,拿到寒冰草,才是她的首要。“夜深了,去睡吧。”
兩刻鐘后,洛輕寒換了一身丫鬟的裝扮,出現在了出雲閣外。
夜色中,站着一個人。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我既然同你一起進了將軍府,斷沒有對你置之不理的道理。”
二人再未言語,避過開闊之地,順利的進入了出雲閣。
出雲閣乃是邵聰母親生前所居住的院落,又因為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丫鬟婆子自是不少。可她過世之後,院中便沒有了要伺候的人,出雲閣自然就成了一座空院。除了每隔幾日前來打掃的丫鬟,幾乎沒人會來。
有雲陽在前面帶路,很快,洛輕寒便找到了那株養在出雲閣內室中的寒冰草。
“在那兒。”
洛輕寒順着雲陽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株通體冰藍的花兒亭亭玉立的立在花盆中,周身隱隱散發著絲絲涼意。在花的左側,豎著一塊木牌,上面寫着:將軍夫人葉相芸之靈位。
洛輕寒忽然轉過頭去看雲陽,果見他神色獃滯的僵在了原地。
雲陽怎麼也沒想到,堂堂將軍府的夫人,靈位竟然設在了自己的院子,而不是祖祠。他一直以為母親所愛非人,父親喜新厭舊,有了新人便忘了他娘,任由別人欺負到他們頭上。若是當年,但凡父親能夠護着他們母子一點兒,母親也就不會那麼早逝。可如今看着眼前的牌位,比起將軍夫人的虛名,雲陽卻忽然覺得,牌位被冠以父親姓氏的母親,似乎是幸運的。因為,父親對母親,終究是有情的。
難道,自己一直以來,都錯怪了那個人?可是,這麼多年,為何他從未解釋半句?
一時間,雲陽心下複雜。
“走吧!”或許是怕他們停留太久被發現,洛輕寒輕聲開口,打斷了雲陽的思緒。
回去時,依舊是雲陽領路,洛輕寒跟着。
那株寒冰草,被洛輕寒小心的護在手中,猶如稀世的珍寶一般,生怕被磕了碰了。畢竟,這東西,關乎着竹青的性命,洛輕寒不會允許它有意外,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損壞。
原本以為,拿到寒冰草,就已經大功告成,可是,事實並非總是能如人所願。
“我原以為大哥這次回來是為了黎兒,看來是我想多了。”
邵聰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雲陽,眼中儘是挑釁。他可沒有忘記,今日宴席之上,紅衣的目光始終都在定雲陽身上。那本是他的妻子,如今卻是與另外一個男人明目張胆的眉目傳情,他如何忍得?
洛輕寒見是邵聰,懷中的手緊了緊,另一隻手騰出來,將寒冰草給遮擋住了。
“是與不是,與你又有何關係。我回自己的家,做什麼還需要向你報備嗎?讓開。”
聞言,邵聰竟真的側過身。“大哥說的沒錯。你雖是庶出,但到底也是將軍府的長子。嫡庶雖有別,可長幼亦有序。大哥自然不用向我報備什麼,大哥請。”邵聰的語氣雖然平淡,不見絲毫的生氣憤怒,可“庶出”,“嫡庶有別”這兩個詞卻實實在在的故意打臉雲陽,可雲陽硬是忍住心中的怒氣沒有反駁,腰背挺得筆直的越過邵聰,往前走去。
洛輕寒還在納悶,邵聰今日怎麼變得如此好說話了。今日在宴席之上,邵遠征一句話就讓他閉了嘴,如今,他又輕而易舉的就讓他們離開。雖然藉機嘲諷了雲陽一番,但居然就這麼讓開了路,當真是讓人覺得有些費解。不過,現下不是疑惑的時候,要趕緊離開才行。
可是,還沒等洛輕寒踏出幾步,就被邵聰攔下了。
“大哥可以走,但是這姑娘卻得留下。”
雲陽回身,語氣強硬。“他是我的人。”
“噢~”邵聰故意將尾音拖得很長,語氣中帶着幾許的玩世不恭。“既然大哥如此說了,小弟自然不會為難。不過......”話音一轉,“這姑娘懷裏的東西,怕是不能帶出府去。”
“若是我非要帶出去呢?”
“那得看大哥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帶走。”
雲陽與邵聰二人四目相對,戰火一觸即發。
洛輕寒心中一咯噔,暗叫不好。怕是邵聰先前便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不然為何如此針對於她。好不容易拿到的寒冰草,洛輕寒又怎麼會輕易的交出去。她想也沒想,一把就推開面前的邵聰,向前跑去。雲陽見狀,也跟了上去。
邵聰似乎也沒想到洛輕寒會突然出手推他,猝不及防之下,噔噔往後退了好幾步,差一點兒就摔倒了。
“來人,將人給我抓回來。”
見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多了幾個人,洛輕寒將懷中護着的寒冰草王雲陽手中一遞。“雲陽,你將這株寒冰草送到碧水灣,交給崔大夫,他知道該怎麼做。”
“你這是做什麼?”雲陽皺眉。
“若是不這樣,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白費。你若是帶着我,那我們倆兒誰也出不去。我們都被抓了,那誰來將這寒冰草送出去?”
雲陽斷然反駁:“誰說出不去,只不過要多費一番功夫罷了。”
“可阿竹等不了了,今日已經是第四天。過了明日,若是沒有解藥,而寒冰草有沒有及時送到,他就沒救了。”
這是洛輕寒權衡之後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邵聰此時出現在這裏,絕非偶然。若是她與雲陽都被困住,那就前功盡棄。她怎麼能夠允許機會從自己手中溜走。
絕不。
“雲陽,若今日換成你是我,而等着被救之人是紅衣,我相信你一定會和我做出同樣的選擇。”
見洛輕寒執意如此,雲陽終於不再猶豫,他最後看了洛輕寒一眼,一個閃身,翻出了牆院。
洛輕寒見狀,緊繃了多日的那根弦終於鬆了。彷彿失去了力氣一般,她一下子就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