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猶損梵行

第五十八章、猶損梵行

五日後,弋明便進了京城。

時隔二十年,皇上再一次見到了少年好友,一時間,竟然險些老淚縱橫。當李勝稟告說弋太醫求見時,他還愣了好半晌沒反應過來,如今見着了,倒是覺得有些不真實。

“弋明兄,真的是你,不是朕的幻覺?”

弋明對此也是深有所感。

當年辭官離去,他就從未想過有一日會踏足京城,除了那次淑華殿大火。也是那次之後,他便從此隱姓埋名,化名明弋,鮮少在世間走動。這麼多年,幾乎就沒有怎麼出過花石山,也鮮少在他人面前使用過飛雨針這一項絕技。因此,這麼多年,皇上從未聽到過他的任何消息。世人都知弋明,卻無幾人知曉明弋。

“一別多年,皇上別來無恙。”

“整整二十年了啊!”皇上臉上面露回憶之色。

時光彷彿一下子就穿梭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當初他們初識的時候。

那時二人青春年少,滿腔豪情。一個是天乾皇室太子,一個是民間的神醫,二人皆同情民生疾苦,以己綿薄之力助之窮苦百姓。跋山涉水,鋤強扶弱。正是因為這樣,才使得兩個本沒什麼關聯的人相識相知。

若非後來皇上看上了弋明的未婚妻泠幽雲,他們會一直是很好的朋友,也不至於這一別,便是二十年。

可是,感情一事,又哪裏來的的先來後到。若是泠幽雲當年沒遇見皇上,那麼興許她就遵從父母的臨終囑託,嫁給了弋明。

可命運卻偏偏讓她遇上了。

也是因為此事,皇上心中對弋明,始終存着一份愧疚。

“弋明兄,你我許久未見,既然你這次來了,不如就留在宮中多住幾日,你我也好敘敘舊。”

弋明卻後退一步,恭敬道:“皇上,當年我離宮之時,便已在心中下定決心,此生不入皇宮。此番前來,是為了我的愛徒。請皇上看在你我多年情分和師妹的面子上,放了泠歌那孩子。另外,花娘也是草民的徒弟,既然她想回花石山,那麼就請皇上開恩,讓草民帶着她的骨灰一併回去。”

皇上壓根就沒有想過要真的殺了弋泠歌,他不過是想藉此機會敲打敲打自己的兩個兒子。可沒想到,弋明竟然親自來了。若非是有人故意告知,弋明又從何得知?而且,此人定然還時刻知曉自己的動態,否則,弋明不會這麼快知曉此事,除非弋明本就身在京城。可皇上更偏向於前者。

想到這兒,皇上眼睛微眯。看來,自己身邊定然是有弋明的人,那麼這個人會是誰?李勝?還是平時看似毫不起眼之人?

縱然他與弋明是至交好友,當年之事也是自己愧對弋明,可他畢竟是皇上,怎會容忍自己身邊之人有異心?

“皇上不必猜了,是夜王派人送了信給我。當年,我也算救過那孩子一命,如今,他不過是還我一個人情。他倒是個不錯的孩子。”

聽完弋明的說辭,皇上面露囧色。是他疑心過重了,倒是顯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身為帝王,朕不得不思慮周全,倒是讓弋明兄見笑了。”

“不知草民剛才所求,皇上是否應允?”

若非為了弋泠歌,此番,弋明恐怕是真的不會前來京城。而且,他想着,當年約定的時間早就已經到了,也是時候去佛雲寺見見了善大師了。

看着弋明對待自己的態度恭敬中帶着疏離,皇上眼中劃過一抹黯色。

“當年之事,你可還是在怪朕?”

怪嗎?也許一開始的時候是曾經有過嫉恨,可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早都淡了。況且,他從來都清楚,就算有那一紙婚約,他與泠幽雲,也不見得就能夠修成正果。畢竟,泠幽雲對他,雖然親近,但並非男女之情。既然當年已經忍痛成全,那麼今日就不會以此事來說項。如今,若說怪,他也只是怪皇上沒能保護好泠幽雲。

“皇上多慮了,當年之事,早已經隨着時間淡去。只是這些年我隱居山林,早已習慣凡事淡然處之。”

這算是對剛才行為的解釋了,皇上臉上又露出欣喜的神色來。“弋明兄放心,朕知他是你的得意弟子,不會真的將他如何。既然你特意進宮為他求情,朕自然得給你這個面子。”

“李勝。”

皇上對外喊了一聲,李勝便推門而入。“皇上。”

“你親自去天牢,將雪公子接出來。”想了想,皇上又道:“直接將人領去念雲閣吧。”

念雲閣,乃是淑妃死後,皇上為懷念淑妃所建。平日裏,除了皇上,其他人等一律不許入內,否則決不輕饒。如今,皇上讓他直接將人帶去念雲閣。看來,皇上對弋太醫,還是如當初一般重之。

李勝心想:也許,弋明的到來,是件好事。

“是。”

弋明在皇宮待了兩日。第三日,他便帶着弋泠歌離開了皇宮。一併帶走的,還有花娘的骨灰。

佛雲寺。

竹青收到皇上派人送來的信件,得知輕寒被已經被釋放了,心中的擔憂消了不少。可是當他看到信上說明年開春便給輕寒和乾夜賜婚的消息時,莫名就有些緊張起來,甚至感覺心中有些悶悶的,難受的有些透不過氣。

正當他不知所措時,弋明帶着弋泠歌來了佛雲寺。

其實,當日弋泠歌被關天牢,給弋明去信的,並非乾夜一人。當日在皇宮的賞菊會上,了善大師知道了弋泠歌是弋明的弟子之後,曾私下詢問過弋明的情況。所以,他比乾夜更早的就去了信告知弋明。這也是為何弋明會以如此快的速度來到京城的原因。

早在弋明進宮時,了善大師便已經收到了他的來信,說過兩日便會前來拜會好友。因此,當寺中的弟子前來稟告,說一位自稱是弋明的人前來拜會時,了善大師便親自前來迎接。

人還是當年的那個人,只是眼角眉梢已經悄悄爬上了細紋,雖不如年輕時丰神俊朗,但依舊神采奕奕。

“大師近來可好?”

“一切安好。”

二人簡單問候了兩句,便一左一右的前往跨院。弋泠歌則落後三步,緊跟其後。

弋明與了善二人一陣寒暄之後,詢問起竹青的情況來。彼時,弋泠歌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親人,而竹青,竟是自己的親哥哥。

當年淑妃懷的乃是雙胞胎,可是因為吸入煙霧太多,再加上生下竹青后已經精疲力盡,本就氣力不足。若非憑着一股強大的精神力,再加上弋明施展飛雨針,以金針渡穴之法助之,恐怕弋泠歌早就已經胎死腹中。

所以,弋泠歌自一出生就身子骨不好,從小便以葯為伍。直到他長到十歲,才徹底的將身子骨養到與旁人無異。這也是為什麼,當年弋明要將竹青送到佛雲寺的原因。因為他一個人實在無法照顧兩個孩子,更別說還有一個先天不足的弋泠歌。權衡之下,身為哥哥的竹青則被弋明送往佛雲寺,交給了了善大師撫養。

直到此刻,弋泠歌才直到,竹青竟是他的孿生哥哥。難怪那日在碧水灣,明明是不認識的兩個人,卻覺得莫名的親切。

在這世上,也只有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才能讓一個人對另一個陌生人不自覺的心生好感。

如今真相大白,身為當事人的弋泠歌,他說不清心中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只是想立刻就馬上見到竹青。哪怕不相認,只是看看他也好。

“師傅,大師,我想去看看竹青。”

弋明眼神溫和的看了一眼弋泠歌,輕聲道:“去吧。”

來到跨院,弋泠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樹下發獃的竹青。

“在看什麼?”

聽到聲音的竹青猛地一驚,抬頭時看來人是弋泠歌,心中稍安,一邊將信紙折好收入袖中,一邊說道:“沒什麼。如今看到你沒事了,我也就放心了。對了,你怎會在此處?”

“我隨師傅一同來看望了善大師,順便過來......看看你。”

竹青笑的真誠。“我很好。倒是你,看起來比前些時日瘦了些。若是當日我能將你們救下,也不會讓你和輕兒平白受了幾日的牢獄之苦。”說到這兒,竹青倒是有些慚愧起來。畢竟,對於弋泠歌,他還是身深有好感的。

來之前,弋泠歌原本是準備了許多的話想要跟竹青說。比如,他想問竹青一句: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又或者直接告訴他:哥,我是你的弟弟。可是見了面之後,那些方才在腦海中演練的話卻是一句也說不出口。他只能傻獃獃的站着,看着對面的竹青對他溫和的笑。

“我以後叫你哥哥好嗎?”

不知怎的,竟就冒出這麼一句話。

還沒等竹青反應,弋泠歌便又說道:“我從小就沒有兄弟姐妹,身邊的朋友也不多。那日碧水灣一面,便覺異常親切,也覺得我倆十分投緣。聽了善大師說,你比我稍大些,所以便想喚你一聲哥哥,你可願意?”

竹青一開始還疑惑弋泠歌今日怎麼跟平時不一樣,可當他聽到弋泠歌說出後面那番話時,他竟能體會到弋泠歌言語中的那份孤寂。雖然佛雲寺中師兄弟眾多,小時候也會有些打打鬧鬧的場面,但到底是寺廟,清修之地,不可肆無忌憚,言行無忌。直到他下了一趟山,才真正有了些煙火氣,回頭才發覺自己竟無法如從前那般心靜如水了。

今日收到那封信,便是一件。如今,又是一件。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每回對着弋泠歌的時候,他總有種說不上來的親切之感。總感覺,他們似乎認識了很久,好像從一出生的時候便認識了。可事實上,他們不過才見了幾次。

可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有些人就算認識很久,也不過泛泛之交,平淡如水,可有些人,即使只見過一面,也覺一見如故,知之甚深。

“只要你不嫌棄,我自然是樂意。”

“哥。”下一瞬,弋泠歌便脫口而出。

雖然有些不大習慣,但沒有絲毫的反感,反而很奇怪的,竹青竟覺得心中有股暖流緩緩流淌而過,好像弋泠歌的這一聲哥就是為了他而準備的。

“你這次會在寺中待幾日,可回府上看過,輕兒是否已經知道你安然無恙的消息了?”竹青一連問了弋泠歌三個問題。

若是平時,竹青這樣的話語對於弋泠歌來說,頂多就是朋友之間的關心,可如今不同。當他知道竹青是自己的親哥哥時,他任何的舉動落到弋泠歌眼中,都是愛護,是兄長對胞弟的維護。

“看師傅何日啟程。這次,我便同師傅一同回花石山了。輕兒那裏,想必已經得到了消息。這次回去,恐怕再回來得等上一段時間。花娘的骨灰還未安置,我想先將她安置好。”

說到這兒,弋泠歌的眼神不由就暗淡了很多,但很快又恢復了清明。

“我知你喜歡輕兒,既然如此,那便聽我一言,不要再糾結於自己的身份,一次又一次的放棄輕兒。也不要單憑几句夢中的囈語就退縮。她當日既然願意為你捨身擋劍,就說明你在她心中勝過她自己千倍萬倍。了善大師當日救你,想必也並未想着讓你從此一生便囿於這佛雲寺中。如今的我已然明白,有些人,你若不知珍惜,也許便會成為永遠的遺憾。哥,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我希望你能夠想清楚,看清自己的心,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直到弋泠歌離開了佛雲寺,竹青心中還在回蕩着這兩句話。晚上做夢時,腦海中回蕩着的都是洛輕寒的一顰一笑,俏皮的,狡黠的,歡快的,淺淡的......畫面到最後,出現在他面前的,竟是洛輕寒渾身是血的躺在他懷中的場景。她抱着他,口中不斷的湧出鮮血,卻還笑着看着他說:阿竹,我喜歡你!

竹青伸出手去,卻是什麼也抓不到。眼前,哪裏還有洛輕寒的身影。

一夢驚醒,他卻是翻來覆去,再也無法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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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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