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兩個方向
鍾程來到門前,看見外面是保安和物業,他開門之後,物業表示由於他們的到來,讓小區被曝光在了網上,有記者和主播在小區外匯聚,影響了小區形象。
“所以呢?”鍾程環抱雙臂。
“我們想請你們儘快離開這。”物業主管道。
“這裏是我妹妹的住處,我就算長期住這,你管得着嗎?”鍾程沒想到他們竟然想趕他走,心中不由升起火氣。
“你妹妹沒登記,屬於違規租房,我們已經聯繫了業主,他現在就要收回房子,請你儘快將東西搬走,如果兩天內沒搬,我們會統一處理。”物業主管冷聲道。
“我要是不走呢?!”鍾程揚起下巴,盯着物業。
“那你就是非法入室,我可要報警了。”物業拿出手機,作勢報警。
“快報!我等着!”鍾程砰地一聲關上房門,差點撞到物業的鼻子。
但很快,房門就被打開,蘇言溪站在門口,對物業道:“別麻煩了,我們這就走。”
鍾程不解地問:“為啥?”
蘇言溪低聲道:“我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這裏已經被曝光了,你覺得我們還能在這安安靜靜地查嗎?”
鍾程沒有被網暴,自然不知道網暴的恐怖之處,但蘇言溪今天的行為已經取得了他的信任,他沒再多問,扭頭望向物業,瞪大眼睛道:“我警告你,你要敢動裏面的東西,我饒不了你!”
物業冷笑着道:“明晚之前必須搬走,否則你就去垃圾堆里找你妹妹吧。”
鍾程怒火上涌,握緊拳頭,剛噴出一個“你”字,就被蘇言溪拉住了。
“趕緊收拾東西吧。”蘇言溪順勢關上房門,“我們時間不多。”
“他侮辱我妹妹!”鍾程額頭上青筋凸起。
“他就是想激怒你,別上當,這樣的人太多了,你管不過來的。”蘇言溪道。
鍾程一拳打在牆壁上,手背滲出血絲,他連着深吸幾口氣,才平復下心情。
他們帶走了鍾穎的電腦和記事本,以及茶几上的一堆文件和那沓明信片。
“這些夠我們今天研究的了,剩下的等明天來收拾。”蘇言溪提着東西朝外走。
“我咋感覺我一直在聽你安排呢。”鍾程悶聲道,“好像我在給你打下手一樣。”
蘇言溪聽鍾程的語氣,就知道鍾程還在為物業剛才的話生悶氣,當然,她今天確實一直在指揮鍾程,但那是因為鍾程思維不夠敏捷,她不得不指揮。
“房子是你找到的,人差點被你抓住,攝像頭也是你發現的。”蘇言溪輕拍鍾程的肩膀,“雖然方案是我定的,但沒有你的行動力,再好的方案也毫無意義。”
蘇言溪說的是實話,她已經意識到,在調查過程中,隨時隨地會遇到危險,“四肢發達”也有發達的好處,關鍵時候,能救命。
“好吧。”鍾程被誇了,心中那股氣通順許多,他晃了晃脖子,一本正經地道,“反正你說的好像都有道理。”
兩人離開南山小區時,雖然喬裝打扮了一番,但還是被記者認出來了,記者們蜂擁而至,將蘇言溪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質問,有記者甚至抓住了蘇言溪的衣服,將她的衣角撕開了,鍾程張開雙臂,撐在兩側,厲喝連連,猶如蘇言溪的保鏢一樣,將蘇言溪護送至路中間,攔下一輛出租車,徑直鑽了進去。
“真是群瘋子!”鍾程道,“你沒事吧?”
蘇言溪沒有說話,剛才被記者圍住那一瞬,她恍然有種溺水的感覺,呼吸一度停滯,她無法確定是心理作用,還是生理應激反應,她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
出租車司機好奇地伸長脖子,通過中央後視鏡觀察蘇言溪。
“好好開車!”鍾程用力一拍前座,“眼睛朝前看!”
司機嚇了一跳,急忙專註開車。
“咱們去哪?”鍾程問蘇言溪。
“先繞兩圈……”蘇言溪扭頭望向車窗外,有些心神不屬。
繞完兩圈,出租車在一家旅館前停下,蘇言溪和鍾程下車進入旅館,蘇言溪用她的身份證開了一間房,但沒入住,從地下一層溜了出來,又打了一輛車,去另外一家旅館以鍾程的名義開了間房,蘇言溪換了身行頭,混了進去。
進入房間,蘇言溪立刻反鎖房門,拉上窗帘,看起來十分緊張。
“你沒事吧?”鍾程關切地問。
蘇言溪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緊張,按理說不至於才對,可剛才那種溺水的感覺如此真實且強烈,讓她很難平靜。
蘇言溪蜷縮在沙發上,輕聲道:“鍾程,能去幫我買兩瓶酒嗎?”
“啥酒?”
“軒尼詩。”
“什麼泥濕?”
“我給你發消息吧,去煙酒專賣店買,注意別被跟蹤了。”
鍾程出門后,蘇言溪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麼會有那種反應,不經意間一瞥,她在梳妝枱上的圓鏡中看到了一張血糊糊的臉,她迅速閉上雙眼,再睜開時,鏡中的血臉消失了。她意識到,剛才被記者圍攏時的溺水反應,很可能和“血臉”有關,她不願去回憶“血臉”的細節,用力搖晃腦袋,將暗涌的記憶壓回深處。
鍾程帶着酒回來了,蘇言溪連喝兩杯,情緒鬆弛下來,暈暈乎乎睡了一覺,醒來時,鍾程正坐在椅子上閱讀鍾穎的記事本,蘇言溪以為自己睡了很久,一看時間,才一個小時,但就是這一小時的無驚擾睡眠,讓她身心恢復不少。
蘇言溪查看手機,有幾個孟小瑤的未接電話,有幾十條不明短訊,微信上有一堆消息,社交媒體有上百條私信,她全都沒看,只給孟小瑤回了一條短訊,說她已經找到住處,目前一切安好,讓她別擔心。
其實蘇言溪更想看到樊道明的消息,然而並沒有,她的心裏隱隱有些失望。老鄧和黎墨也沒聯繫她,他們的集體緘默印證了蘇言溪的猜測,指望他們幫自己澄清是不現實的。
網上輿論雖然有了平息的跡象,但由於她早上現身南山小區,讓網友們對她好奇陡增,她獲得了一個新外號“訪談殺人犯”,說她殺人不用刀,用嘴。
何其荒謬!
蘇言溪暗下決心,待查清真相之後,一定要讓黎墨付出代價。
這份工作,也沒有幹下去的必要了,她的心被傷透了,但她不會馬上離職,她知道平台是她發聲的渠道,一旦查清真相,她會通過平台發聲,之後再離職不遲。
“查到什麼了嗎?”蘇言溪起身問。
“你醒了啊……”鍾程望向蘇言溪,他的眼圈有些發紅,想來應該是閱讀妹妹的記事本讓他心生感觸,他搓了搓眼睛道,“我剛回來沒多久,找了一家電腦維修店將妹妹的電腦解鎖了,不過電腦沒電了,正充電呢。”
鍾程翻到記事本倒數幾頁,接着道:“這一頁出現了好幾個“影”字,還有“音”字,而在一份文件的背面,也有手寫的“影”和“音”字,那份文件正是有料訪談的合約書,是一個半月前簽的,不知有沒有啥聯繫。”
蘇言溪坐在鍾程身邊,反覆閱讀記事本內容,覺得這是一條重要線索,但由於只有零星字眼,無法連成句子,很難判斷出到底指向為何。
電腦充好電后,鍾程負責操作,蘇言溪在邊上看着。
電腦存儲內容以照片、視頻、文件為主,未見明顯異常。
社交軟件均需密碼登錄,無法獲取她的聊天內容和好友信息。
“試試郵箱。”蘇言溪提醒道。
鍾程點開郵箱,郵箱竟是自動登錄,郵件很多,內容雜亂,沒發現可疑郵件。
“點下垃圾箱看看呢。”蘇言溪指了指屏幕。
鍾程點開垃圾箱,裏面有不少郵件,最近一封是三天前的下午刪除的,恰是鍾穎死亡當天,發送人為“匿名”,郵件主題只有一個數字“1”,內容是一張高清大圖,待圖片刷新出來之後,鍾程不由驚呼一聲,圖片中,鍾穎赤身裸體躺在床上,一名同樣赤身的男子騎在鍾穎身上,雙手按住鍾穎的手腕,男子的後背擋住了鍾穎的關鍵部位,露出半張臉,鍾穎眼睛閉着,嘴唇微張。
鍾程立刻切換窗口,低頭捏着太陽穴,顯是被畫面衝擊到了。
蘇言溪也有些吃驚,她將電腦移向一側,繼續查看郵件。
類似的匿名郵件有七封,每隔一天一封,按時間倒敘排列,從7到1,像是倒計時,每封郵件內都有一張高清大圖,每張圖都十分露骨,主人公皆是鍾穎和那名露背男子,鍾穎躺在床上,姿勢不變,男子時而騎着,時而趴着。
在主題為“7”的那封郵件,有一封名為“暗影”的人發來的郵件,點開之後,竟是鍾穎給蘇言溪的那張硬質卡片,卡片上有一對攜手跳舞的男女簡筆畫,卡片做成了超連結,點擊后,彈出一個空白網頁,顯示功能已關閉。
“你妹妹給我的那張卡片,就是這個!”蘇言溪忍不住提高音量。
“暗影……”鍾程拿起記事本,對照着上面的字,恍然大悟地道,“這個字不是“音”,旁邊還有個豎,是“暗”,連起來就是暗影,正是發郵件的人!”
記事本上的內容和郵件匹配上了,線索開始匯聚,那條線隱隱浮現。
“這七封郵件像是在以倒計時的形式逼迫鍾穎做出回應。”蘇言溪分析道,“而這一切的起始應該正是“暗影”發來的硬質卡片。”
“我妹妹住處的攝像頭會不會就是暗影安的?”
“很有可能。”蘇言溪將七封郵件中的高清大圖放在一起觀察,發現角度是固定的,位置偏下,而圖片中的床正是鍾穎卧室內的大床,她點頭道,“沒錯了。”
“趕緊告訴警察,這條線索肯定有用!”鍾程歪着脖子,臉憋得發紅。
“先不急。”蘇言溪搖了搖頭,沉吟道,“這些都不是直接證據,最多表明你妹妹陷入了麻煩。而且警察那邊目前是把你妹妹當成自殺案處理的,監控清楚地拍到了你妹妹自殺的整個過程,不會輕易立案偵查的,除非我們拿到實證。現在告訴警方,容易打草驚蛇,一旦暗影產生防備,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那你說咋辦?”鍾程急切地望着蘇言溪。
“我們需要先確定暗影的身份。”
“怎麼確定?”鍾程想都沒想,順嘴問道。
“你覺得呢?”蘇言溪反問鍾程。
鍾程撓了下頭:“行動方案不是你擬定的嘛,我提供行動力就夠了。”
蘇言溪表情嚴肅:“我是真的在問你。”
鍾程認真思索起來,他一會看着記事本,一會看着郵件,半晌后,他指着電腦道:“找電腦黑客,挖出對方的ip,順着網絡找真人。”
蘇言溪已經想到了這個辦法,她對網絡不是很懂,不確定能不能行,更何況那七封郵件都是匿名的,發郵件的人大概率做了藏匿位置的處理。
“我覺得可以從兩個方向入手。”蘇言溪總結般地道,“第一個,按照你說的,通過網絡ip查真人,但首先要找一名電腦黑客;第二個,寫釣魚郵件,引對方上鉤,前提是我們掌握了足以讓對方害怕的東西,當然,不一定是真的。”
第一個調查方向的重點是找電腦黑客,可蘇言溪和鍾程都不認識此類高人,鍾程問了好幾個朋友,都無人認識。蘇言溪想起了孟小瑤的男友董義,董義是程式設計師,有可能接觸到這類人,她立刻打電話給孟小瑤,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情況。
半個多小時過去了,蘇言溪等得焦急,董義終於給她打來電話,告知了她一個號碼,說此人並非黑客,只是懂得比較多,偶爾接私活賺錢。
蘇言溪立刻聯繫對方,對方聽完后,讓她先轉錢。
蘇言溪按照要求轉塊,對方讓她在鍾穎電腦上登錄她的社交軟件,添加了一個好友,利用內置功能接受了遠程操控申請,電腦被對方控制了。
蘇言溪看着電腦上彈出的一系列窗口,忽然想起“暗影”郵件中的超連結,想告訴對方,誰知撥打之後卻無人接聽,就在她以為對方是騙子的時候,電腦上收到了一條彈窗信息,竟是那個電腦高手,說已經知道了,讓她電腦開着即可。
“高手果然是高手!”鍾程豎起拇指,“但貴也是真貴,這筆錢我出。”
話音未落,蘇言溪的手機震動響起,竟是樊道明打來了電話。
“言溪啊,事情開始平息了。”樊道明的聲音傳來,不疾不徐,語氣鄭重,“後續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不管是黎墨還是老鄧,公司絕不姑息,這種事從原則上就不對,雖然獲得了短期利益,但對公司形象也造成了損害。”
樊道明似是在等蘇言溪回話,但蘇言溪一個字都沒說,樊道明放緩了語氣,繼續道:“我昨天給你提了加薪,幅度百分之二十,今天就通過了。還有,公司準備給此次大裁員之後留下來的精英配股,你在首期名單中,我會幫你多爭取一些。”
蘇言溪還是沒說話,她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該說什麼,她心裏積壓着火氣,她的生活被改變了,她的私隱沒有了,她有家不能回,像過街老鼠一樣東躲西藏,她感到委屈和不公,很想質問樊道明,可她很清楚,樊道明能做的,只有幫她懲戒黎墨,至於那些網暴,只能靠她自己去對抗,這種事,唯有親身經歷,才知威力深淺,影響幾何。
樊道明輕吁一口氣,又道:“至於有料訪談,你如果不想做了,回來就是,或者你想去哪個組,我幫你申請。這事發展成如今這樣,我有很大責任,我不該顧忌裁員的事,反將你的感受忽略,不管怎樣,我都要謝謝你。”
樊道明說得誠懇,已是真情流露,蘇言溪對樊道明的為人是清楚的,要不然也不會事發之後一忍再忍,就是顧忌樊道明的職位,怕在公司動蕩之際拖他後腿。
“樊總——”蘇言溪終於開口了,“我只有一個要求。”
“你說。”
“等我查出了真相,我想藉助平台發聲,澄清事實。”
“沒問題,到時我調動一切資源給你支持。”
蘇言溪沒再多言,掛斷了電話。
窗帘晃動,發出輕微聲響,像是有隻手在拉拽。
蘇言溪走至窗邊,掀起窗帘朝外望去,天空不知何時變得陰沉,一股濕氣從窗戶縫隙中鑽了進來,像是一條無形的蟲子吸附在了蘇言溪手臂上。
看不見,摸不着,但隱隱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