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四十四 欺下而媚上
著名記者兼紀實文學作家麗塔·斯基特在一次接受《預言家日報》對她的個人專訪時提到霍格沃茨的現狀,她表示這所歷史悠久的名校“已經變成了阿不思·鄧布利多的私人軍事據點”,暗示這位在格林沃德之戰中居功至偉的巫師“正在通過大搞個人崇拜對學生進行籠絡和洗腦”,漸漸走上一條“在明眼人看來十分熟悉的道路”。
“——如果你現在再回霍格沃茨看一眼,親愛的,就會發現它已經變得和你在那裏讀書時完全不一樣了。鄧布利多將那座城堡管理得滴水不漏,他利用遍佈各處的肖像畫監視着學校的每個角落,確保沒有任何人能夠忤逆他。結合他近幾年對於魔法部的不合作態度,我想有些事情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這篇報道發表於差不多五六年前,當時以副部長多洛雷斯·烏姆里奇為首的多名魔法部官員正在推動一項草案,對半人類的活動範圍採取更嚴格的管制。鄧布利多拒絕按照他們的要求驅逐校內的馬人和人魚,魔法部與霍格沃茨之間的關係也因此一度惡化……自然的,文宣攻勢便隨後而至。
不過這場糾紛並未持續很長時間,因為緊接着就發生了席捲大半個歐洲的薩爾普斯堡粘液生物大暴動事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如何給自家排水管道的地漏施魔法以防有東西從縫隙中入侵上去了。
大部分人都認為,鄧布利多正在霍格沃茨暗中招兵買馬只是魔法部為了詆毀他而編造出來的謠言而已,但尼爾的看法卻與眾不同——原因很簡單,他每天早晨洗漱時都能從鏡子裏看到一個反面例證。
但在另一方面,尼爾也不覺得前者的這種做法有何不妥。既然在鄧布利多心裏對所謂的“神秘人歸來”如此深信不疑,那麼早做準備總好過把一切都寄托在別人身上——特別是在那個“別人”看上去不怎麼可靠的情況下。
不過,對於魔法部通過輿論鼓吹的“鄧布利多在霍格沃茨之內無所不知”的說法,他倒是深表懷疑。
畢竟校長先生很明顯不可能猜到他現在在幹什麼。
……
即使是在白天,禁林的天空依然狹窄而昏暗,晨間的霧氣雖然已經散去,但空氣里那股黏糊糊的味道卻一直殘留着,腳下的地面不知積存了多少個世代的枯枝敗葉和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東西,每一腳踩上去都會微微下陷,鞋子被周圍一圈柔軟的腐敗物溫柔地包裹起來的感覺可謂噁心至極。
禁林的白天比晚上還要危險,這是海格親口說的。他做出判斷的依據是,大多數夜行性的野獸都只會為了食物而襲擊人類,但大白天就開始狼奔豸突的馬人卻無時無刻不充滿了攻擊性。
鑒於他經常把野生動物瞄準喉管撲過來的行為錯當成一種親近的表現,這個結論的可靠性很低,不過為了找個掩人耳目的地方測試掃帚、大白天就偷偷溜進了禁林的尼爾現在倒是挺希望他能說中一回的。
“好吧,我們再來一次……”
那把破破爛爛的流星就擺在他面前兩三步遠的半截樹樁上,看上去與周圍荒蕪破敗的景色完美地融為了一體,彷彿比起霍格沃茨的掃帚棚這裏才更適合它一樣。
“現在,我知道你聽得懂我說話,我們不妨開誠佈公地談吧——如果你同意,就在原地轉一圈,怎麼樣?”
儘管他認為自己已經表現出了十足的誠意,甚至比對許多花了大把加隆在自己的小店裏消費的金主還要誠懇,但掃帚卻還是一動不動。
讓他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喜歡對着多肉植物說話的孤僻症患者。
“你打算裝糊塗,嗯?”
尼爾皺起眉頭,面有怒色地壓低了聲音威脅道——他其實不是很確定對方是否擁有視覺,不過把細節做足總歸不會有錯。
“一般來說,只有使用了超過百年的物件才有可能化成陰物作祟,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但別以為能騙得過我。”他停頓了一下,以觀察那把掃帚是否對這番話有所反應,“在我出生的地方,器物一旦成精就要立刻銷毀,你該慶幸這裏是英國,根據你的態度,我們可以用更彈性的原則來處理這個問題。”
掃帚依然毫無反應,如果不是之間已經抓住過它的破綻,尼爾可能真會以為它只是把普通的飛天掃帚。可惜那樣的“如果”並不存在,看到威逼與利誘似乎全都不奏效,他只能長嘆了一口氣,從袖筒里抽出木劍。
“好吧,這是你自找的,我也想用紳士一些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太陽之精,純陽之性,欺霜侮雪,反怯從辛!”
這一下從拔劍到出招的動作極快,劍花在眼前一晃的工夫,一條黃毛邊紙就已經挑在了劍尖上。
“急急如律令!”
兩指寬的黃紙轉瞬之間就燒成了灰燼,一團火球緊接着從天而降,穿過樹冠之間的縫隙徑直朝着擺在樹樁上的掃帚砸去。後者剛開始還在堅持,但眼看着熾熱的火球離自己越來越近,綁着掃帚頭的繩子都都開始滋滋冒煙了,最終還是沒能戰勝求生的慾望,一個鯉魚打挺主動從上面跳了下來。
而可憐的樹樁就沒有這麼幸運了,高溫讓它來不及燃燒就化成了一團黑炭,在滾滾濃煙和刺鼻的氣味中炸成碎片。
爆炸的衝擊吹得掃帚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好幾圈,一直滾到尼爾腳邊才停下。尼爾本想彎腰去見它但轉念一想又停了下來,只是平伸出一隻手,像喚狗一樣輕輕招了招。表面微微有些焦了的掃帚立刻會意,浮到空中自動落在了那隻手的手心上。
“我說什麼來着?敬酒不吃吃罰酒。”
尼爾不無得意地微笑着把它托在手裏掂了掂。之前在飛行課上感覺到過的那種顫抖現在又復蘇了,顯然剛才那番激進的試探又把它嚇得不輕。不過這一次,它給人的感覺明顯要聽話多了。
“這才對,人總歸是不能在同一個坑裏跌倒兩次的,更別說是掃帚了……現在,我是否可以假設你已經願意配合我了呢?”
掃帚頭以很小的幅度前後動了動,看上去像在點頭。
“很好!現在,我得回憶一下讓器物認主是怎麼做的來着……好像是需要噴一口香灰調成的水?不,不對,那樣就變成驅邪了……”
“驅邪”這個詞是用漢語的發音說的,但不知為什麼,手中的破掃帚好像還是完美地理解了這兩個字的意思,顫抖進一步加劇了。
“理論上說,滴血認主的方式應該是最簡單的,但是我的情況稍微有限複雜……靈體的強度先不說,我很擔心你這一身的爛木頭能不能承受得住那種恩賜——哦,那是什麼?”
背後突然傳來的一陣涼意瞬間讓尼爾脫離了苦思冥想,後退一步躲開了瞄準自己腳尖射來的箭。他順着傳來弓弦響聲的方向看去,發現一頭深灰色的馬人正躲在大樹後面,手挽着弓,用夾雜着警覺、憤怒和仇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尼爾看得一清二楚,那支箭瞄得很准,如果他剛才來不及反應,箭頭就會正好插在鞋尖上,在上面開出一個窟窿,讓他變得像《淘金記》裏的查爾斯·卓別林一樣狼狽,而又不至於真的受傷。
巫師們對於馬人的描述讓他下意識地認為這些生物和雪山上偶爾能碰到的馬身人面獸差不多——那些半人半獸的怪物自詡為山神,經常強佔一片山頭然後強迫住在周邊一帶的人向自己進貢……他們在妖獸里算是少有的能夠交流的種類,但多數情況下依然是直接殺乾淨比較省事。但從這一箭表現出的非殺傷性意圖來看,也許相比之下馬人還更有溝通餘地一些?
尼爾清了清嗓子,邊用兩根手指輕輕安撫着抖動如篩糠的掃帚邊向對方欠了欠身。
“您好,尊敬的先生,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
尼爾從沒指望他能和顏悅色地回答這個問題,但他也沒想到,這一句話便讓剛才還在慎重地警戒着的馬人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你這無恥的東西,居然還有臉說這種話?你不僅擅自闖入我們的領地,還打算在這裏縱火,要不是看在你還是馬駒的份上,剛才那一箭早就射穿你的頭顱了!”
尼爾看了看樹樁原本所在位置上剩下的那個還在冒煙的坑,又看看自己手上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木劍
“我想,這裏面可能存在某種誤會。”
“撒謊!”馬人勃然大怒,“這就是你們人類一貫的手段?你們也許習慣了互相矇騙,但別想騙過馬人的眼睛!看看這慘狀吧,一定是你使用了魔法,打算傷害我們的森林!”
尼爾的臉色不變,他心平氣和地舉起雙手,向對方展示自己手中的木劍和掃帚:“就像我說的,這是誤會,先生——您看我拿着魔杖了嗎?沒有魔杖可用不了魔法,對吧?”
灰色馬人猶豫了一下。
裝作看透了謊話的樣子繼續痛斥人類很簡單,但人類巫師需要魔杖使用魔法卻是不爭的事實——即便有些法力高深的巫師可以做到無杖施法,那也和一個十歲上下的孩子扯不上干係——而如果眼前這個人真是無辜的,自己就需要找出真正試圖破壞馬人領地的敵人,保護族群的安全。
想到這裏,他從箭筒里抽出一根箭搭在弓上,對準了尼爾。
“跟我來,人類。我們要聽取你的供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