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一 國王10字車站的怪人
“不,先生,我們這裏沒有九又四分之三這個站台。”人高馬大的列車員低頭看了一眼紙條,又原樣遞了回來。言辭雖然彬彬有禮,眼中彷彿在看精神病人一樣的鄙夷之色卻遮掩不住。
接過寫有地址的紙條,弗農·德思禮海象般濃密的鬍子抽動了一下,似乎正在強忍着上前給這個無禮之徒一記耳光的衝動。不過他看了看對方寬厚的肩膀、粗壯的手臂和額角凸起的青筋,又摸摸自己突出的肚腩之後,還是明智地選擇了把這份怨氣發泄到安全係數更高的目標——自己的外甥身上。
“你聽到了?根本沒有什麼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被他惡狠狠地一瞪,身旁瘦小的黑髮男孩習慣性地縮了縮脖子。
從記事起,哈利·詹姆·波特就住在弗農姨夫家的儲物間裏,德思禮一家收養了父母雙亡的他,但卻從來不把這個外甥看得比花園裏四處打洞的鼴鼠重要多少,如果那位偉大的安東·巴甫洛維奇·性感老帥哥·契科夫轉生在20世紀末的不列顛,一個嶄新的凡卡·茹科夫形象或許就會被以他為原型創造出來。
不過,這種漆黑一片的命運已經在不久之前發生了改變,先是他在動物園莫名其妙地讓一塊玻璃憑空消失,害自己的表哥達利一頭栽進了展示窗後面的蟒蛇展區;緊接着便有差不多一百萬隻送信的貓頭鷹便圍攻了德思禮家的房子——把達利和佩妮姨媽嚇得歇斯底里地發作,信上用公式化的口吻邀請自己前往一所名叫霍格沃茨的從沒聽說過的“特殊學校”就讀;而當憤怒的弗農姨夫用木板封死了所有門窗和煙囪,發誓絕不再讓一隻飛禽踏入家門之後,這次又輪到一個叫魯伯·海格的超級大塊頭破門而入,用強硬手段將哈利從這一家人手中帶開,還順帶着用一把粉紅色的雨傘把可憐的達利(是的,又是他)變成了一頭豬……或者說只是讓他在原有基礎上多長了一條尾巴。
對於哈利來說,他與“巫師”這個神秘團體之間的交集到這兒才剛剛開始。從那位大朋友口中他得知,所謂的魔法世界其實一直存在於人類社會的里側,自己早逝的父母也曾經是其中一員,而現在,輪到哈利自己來融入這個神秘的圈子了——從進入魔法學院霍格沃茨就讀開始。
第一步,就是按照錄取通知書上的指示找到那個所謂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弗農姨夫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麼,從口型上看好像是“太丟人了”。
直到現在他還抱有一絲微弱的希望,希望整件事都是一個鄰居為報復他們一家在澆花軟水管的問題上弄虛作假而搞出的巨大惡作劇,再過五分鐘就會有一大堆人舉着“整人大成功”的牌子從站台之間的柱子後面出來嚇他一跳……當然,即使是他自己心裏也清楚,這種可能性正在隨着時間推移而變得越來越渺茫。
對於有個3米多高的山頂洞人闖進家裏暴力襲擊了自己的兒子這件事,弗農懷有極其卑怯的怨恨,作為一家之主,他十分注重他在家庭中的權威,不願意讓別人覺得自己是個會在威脅面前低頭的意志軟弱的人——因為他就是。所以他不斷說服自己,同意把哈利送進那所叫霍什麼的學校是認真權衡利弊之後做出的明智判斷,而非屈服於淫威的結果:想想吧,只需一步簡單的操作,便可以讓全家人在一年中超過百分之八十的時間裏擺脫掉這個小怪胎,這難道不是一件大好事嗎?
然而,隨着這項只要將外甥踹進火車車廂就可以解決的簡單工作進度受挫,
那個為了欺騙自己才下定的決心又開始動搖起來了。
“該死,現在怎麼辦?你沒瞧見剛剛那個列車員看我的眼神嗎?這簡直是家族的恥辱!”
哈利什麼都沒有說,他知道弗農姨夫並沒有期待他的回答,除非那個答案的內容是“您說得對,姨夫,這一切肯定都是個騙局,我們別在這裏浪費時間了,還是讓我在儲物間裏生活一輩子吧”。而為了避免這種情況變成現實,就必須快點找到前往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方法。
目前看來最可行的手段就是尋找其他可能存在的新生,畢竟對於巫師世界不可能有人比自己更無知,在對待問路者的態度上也不可能有人比弗農姨夫更惡劣。
但哈利不敢確定的是,那些“真正的巫師”會不會像自己這樣推着手推車老老實實地從入口排隊進站——他們可能都是隱身的,可能像童話故事裏一樣變成了小動物的樣子,也可能根本不需要乘車,只需走進一個魔法陣就能瞬間移動到霍格沃茨……他只能寄希望於會有那麼一兩個怪癖極大的巫師決定放棄那些更加方便的出行方式特地來趕火車,於是格外焦急地在人流中尋找着那些看上去“有點奇怪”的人。
這件事意外地不怎麼困難。沒過多久,一個可疑的身影便進入了哈利的視野。
那是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黑頭髮,黃皮膚,長得又高又瘦,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活像大風吹過後田地里東倒西歪的稻草人——這種奇特的步法多半需要歸功於他背上那個足以塞進兩個人的巨大竹筐,只可惜上面蓋了一塊黑布,看不清裏面裝了什麼。
老實說,這個人的古怪在方向性上和自己想像中的巫師略微有些差異,但哈利還是決定碰碰運氣,他撇下還在小聲抱怨着的姨夫,徑直朝對方走去。
“打擾一下,我能問你點事嗎?”
那人回過頭來,哈利這才第一次看清對方的長相。五官算不上英俊,但眉宇間無慮到有些滑稽的樂觀神情彌補了缺點,使這張臉看上去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那雙看似漫不經心的眼睛在哈利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視線掃過額前的劉海時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不過很快便恢復成喜氣洋洋的樣子。
“嗯哼,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
他的口音聽上去有些奇怪,每個音節都帶着一股優美但不自然的怪異腔調,遣詞用句也顯得十分浮誇,就像戲台上的歌劇演員一樣。
看到哈利困惑的表情,那人咧嘴笑了一下。
“抱歉,我的英語還不太熟練,要知道,把莎士比亞劇當成英語學習教材可能確實不是一個好主意,但您聽過羅伯特·阿蘭尼亞唱羅密歐嗎?那簡直太棒了!‘有一天——她將會來到,在那天——她將是我的真愛’……哦,該死,我搞錯了,那是法語。”
來往的行人紛紛側目,看着這個突然在站台上唱起歌劇來的傢伙,馬上就有好事之人朝他腳下扔了幾個硬幣,遠處兩個戴漁夫帽的老太太甚至交頭接耳地鼓起掌來。哈利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彷彿在轉眼間發生的一切,突然覺得自己可能選錯了問路的對象。可惜還沒等他想好怎麼有禮貌地告退,那人便已經從突發惡疾一樣的戲劇狂熱中恢復了過來。
“——哦,真抱歉,我時不時就會這樣,嗯,老毛病了,管不住自己……我的嘴巴老是停不下來,嗯,就像我的腦子一樣。”他誇張地眨了眨眼睛,對哈利擠出一個隱約可以看出歉意的微笑,“嗯,我們剛才在說什麼來着?”
“我想問個路。”理智告訴哈利,像這種已經被四位列車員鑒定為精神疾病早期癥狀之體現的高風險問題應該去找個更加穩重的對象打聽,但不想半途而廢的他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吞吞吐吐地開口問道,“你知道……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嗎?”
那怪人笑了,原本就有亢奮跡象的情緒似乎也因這句話而進一步高漲了起來。
“哈,一位新生!您為什麼不早說呢?”
他伸出一隻手來,強拉着哈利的右手用力搖晃着。
“很榮幸見到您,學友!所以您額頭上的……啊,是的,沒有任何問題,請多關照,學友。”
從手掌上傳來的力氣幾乎與海格的熊抱不相上下,哈利幾乎能聽到自己的指關節咔咔作響的聲音,他強忍着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點了點頭:“哈利·波特,見到你很高興。”
“您當然是……啊,我是說我也一樣,波特先生,對,很榮幸見到您。我是丁……呃,尼爾,尼爾·萬——英文名可真麻煩,不是嗎?我原來的名字比這簡明扼要得多了,可是你們英國人發‘yi’的音時聽起來老是像在說‘yan’,這我可不能忍,對吧?”
把“釘子(nail)”當做名字的怪人絮絮叨叨地拍了拍哈利的肩膀,談吐的親昵與人稱上的疏離感形成了強烈對比。
“——順便問一句,波特先生,您身後那位長得像海象一樣的先生,是您的監護人還是怎麼著?他看上去好像臉色不太好啊?”
哈利回頭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弗農姨夫正在小心翼翼地朝出站口挪動着,似乎已經無法忍受繼續待在怪胎密度驟然翻倍的車站裏。只有在與哈利目光交匯時,眼中才閃過幾分羞恥之色——當然了,感到羞恥的原因並不是打算丟下外甥自己跑路,而是因為覺得他的家長威嚴或將因這種有怯懦之嫌的舉動而受到挑戰。
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的哈利只是苦笑了一下,但看上去粗枝大葉的怪人尼爾·萬卻像是看出了端倪一樣點點頭,什麼都沒問就轉移了話題。
“太好了,看起來他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既然這樣,我們不妨直接去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準備登乘吧。相信我,您一定會喜歡霍格沃茨設計的進站方式的,這幫人甚至不願在車站安排個嚮導什麼的,也不為像您和我這樣的外部生考慮一下,我敢說,他們一定是在等着有學生在推車進站時用力過猛、撞死一兩個站在入口後面聊天的蠢貨才肯甘心,典型的官僚主義懶鬼作風——哦天吶,我又啰嗦起來了不是嗎?來,我來幫您推着這輛車,咱們快點走,好嗎?”
哈利本想推辭,但又不敢確定時間是否真的已經像對方說得那樣緊張,於是只好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朝着十號站台的方向跑去,留下卸下胸中一塊大石之後又開始感到氣不打一處來的弗農姨夫在原地小聲念叨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