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遭遇

【1】

玥紀1951年1月18日上午，風和日麗。

歸因公爵率領部隊向著馬洛斯王城的方向緩速前進。距離遊騎兵小隊——蓋亞一行出發已過去兩近兩個小時，地平線上空空如也，仍不見四人歸來。

“杜奧他們不會出事吧？”

米迪爾·戴克擔憂道。這名黑髮藍眸的壯漢無精打采，臉上還掛着些許疲憊，彷彿昨夜做了什麼噩夢，沒能安穩地度過。

“瞎操心。別忘了，他身旁可是跟着蓋亞先生和捷廉伯爵——一個是弓術超群的精靈，一個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恐怕，就是來上一隊紅眼，都不能把他們怎樣。”庫蘭·斯派克不以為然，以輕鬆的語調說道。“即使受了些小傷，艾拉小姐也能用奇迹迅速治好。安心吧！”

“可他們又沒有着甲……”

“嗨！你想想，蓋亞先生把那張大弓一拉，一箭一個，哪裏還用得着什麼盔甲？”庫蘭哈哈大笑，“紅眼們怕是還沒見着蓋亞先生的影子，腦袋就被鋼箭射穿嘍。”

“我不是不相信蓋亞先生的實力，只是他們去得確實有些久了……唉……”米迪爾嘆了口氣，“好吧，但願事情會像你說的那樣。”

“你們兩個，集中精神！”吉侖的問責聲從後方傳來。“雖暫時不用負責偵查，但我們仍然是一支遊騎兵小隊！這樣優哉游哉的還怎麼第一時間發現敵情？”

“抱歉，吉侖！”

“呃……知道了。”

庫蘭與米迪爾先後回應。他們走在整個陣列的左側，被歸因公爵指派負責保護來自馬洛斯的落難的兄妹：

貝卡·瑞恩和加加·瑞恩——後者表面上為貝卡的妹妹，實際上是馬洛斯王國的王女薇薇·格林。

由於原本的小隊支離破碎，且尚未有新成員填充進隊，加之重騎步兵杜奧·該比恩與隨行奧術師艾拉·懷特被蓋亞抽調走了，故這支臨時組建的小隊無法再擔任前哨的職責。

目前隊伍中的成員有：弓騎兵吉侖·古留里斯、弓騎兵庫蘭·斯派克、重騎兵莫迪·比爾、弓騎兵塔里爾·提魯、重騎步兵米迪爾·戴克、弓騎兵路易·坎海蒂以及隨行奧術師可蘿·弗爾吉德，由吉侖擔任隊長。

被抽調走的為重騎步兵杜奧·該比恩與隨行奧術師艾拉·懷特。

面對歸因公爵的親自指派，吉侖自然是感恩戴德。實際上，他本就很想從危險的前線撤至安全的後方，這並不意味着他貪生怕死——吉侖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十餘年，鬼門關都去過幾遭，對死亡早已有了覺悟。只是，他着實對眼下這支臨時拼湊出的小隊沒什麼信心。

不，嚴格來說，他是對作為隊伍前鋒的重騎兵莫迪·比爾沒什麼信心——有很大意見。

在吉侖眼中，莫迪就是個初出茅廬的新兵，魯莽、愚鈍、不聽指揮，根本不夠格成為遊騎兵小隊的一員。而此時的前鋒又只剩下莫迪一人，他實在不願讓這個毛頭小鬼擔任如此重要的職位，若莫迪因為莽撞丟了性命，那麼接下來首當其衝的就是包括他在內的四名弓騎兵，基本沒有接敵能力的隨行奧術師也會跟着遭殃……

可吉侖別無選擇，所以他才會想要撤離前線，避免被捲入戰鬥。吉侖計劃着，等遊騎兵團的統領——捷廉伯爵歸來，就向伯爵提出從雇傭軍中抽調成員來補充隊伍人數的要求，若是能與身為王立軍的莫迪劃分開來那就再好不過了。他也不方便直接表態要將莫迪驅出隊伍——

要知道，

莫迪在上一場戰鬥中可是給歸因公爵解了紅眼之圍。公爵大人都對其讚賞有加，吉侖哪裏還敢多說莫迪的半句壞話？

“唉……”

吉侖不禁發出無奈的嘆息。他望了一眼乘着同一匹川馬走在前頭的兄妹二人，目光在貝卡身上稍作停留，便又移開，飄向遠方。正在此時，一個有些尖細的男性話音從他身左後方傳來：

“我親愛的吉侖隊長，何故嘆氣呢？”

【2】

吉侖輕扯韁繩放慢速度，同時扭頭循聲望去，一位身穿華麗鍍銀鎧甲的男子騎着一匹雪白的川馬朝他走來。男子撥開面罩，解開護頰板上的卡扣后將武裝盔取下，露出一頭鮮艷的紅髮。

“哦……！上午好，子爵大人！”吉侖立刻認出了來者的身份——格威·方克斯，並瞬間換上笑臉，稍稍欠身向對方致意。“實不相瞞，我是在擔心凌晨出發負責偵查的遊騎兵小隊。到目前為止已經過去將近兩個小時，還是不見他們人影……唉……”

微笑着朝格威打過招呼后，吉侖又立即面帶憂愁，再次嘆氣出聲，心中卻在嘀咕，對方為何會知道他的名字。

從出徵到現在，吉侖對格威·方克斯只有耳聞，知曉格威是個身披銀甲、紅髮灰眸的年輕子爵，年紀不過二十有餘，但從沒親眼見過格威——無論是在戰場上，或是私下裏，都未曾見過哪怕一個背影。他也曾對此非常疑惑，甚至一度懷疑是否當真有這麼個人物存在。

若是歸因·方克斯知道了吉侖的疑惑，一定會大笑到直不起腰來，嘴裏估計還得帶幾句罵——格威總是躲在陣列的後方，比他靠後的恐怕就只有後勤團了，吉侖作為遊騎兵小隊的隊長，自然很難與他打上照面；而當部隊停止行軍、休息整頓時，格威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屬於他自己的帳篷中，想碰着他就更難了。

如今是吉侖第一次見到格威，不過他還是迅速地從外貌以及言行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並及時擺出了不失禮貌的笑臉。

“不用擔心，吉侖隊長。捷廉——伯爵大人他們會沒事的。我記得那位強大的精靈也一同跟去了吧？有他助陣，想必再棘手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格威心不在焉，象徵性地安慰道。

“您是說蓋亞先生？是的，他同伯爵大人、還有我的兩名隊員一同前去了。”吉侖謹慎地觀察格威的神情，揣測着對方此次前來的意圖。

“沒錯，就是他……蓋亞……他姓什麼來着？”

“圖納。蓋亞·圖納，子爵大人。”格威極力地想要裝作對蓋亞並不重視的模樣，可他拙劣的演技被吉侖一眼看穿。吉侖越發迷惑了，但礙於對方子爵的身份，只好陪他一塊兒演了起來。

“哦對，圖納。聽說，將他帶到我軍來的，就是你的小隊吧？”

格威看似隨意的一問，卻讓吉侖渾身一僵，連呼吸都慢了一拍。他竭力調整狀態，盡量保持着聲線的平穩答道：

“是的，子爵大人。當時我的小隊正遭到一隻可怕的紅眼繭虎的襲擊，是蓋亞先生出手為我們解了圍。他向我們表明了吟遊詩人的身份后，以一個人無法更好地保護那對落難的兄妹為由，提出要與我們同行的請求。我見他實力出眾，也許會對我軍有所幫助，並且他也有恩與我——畢竟是他幫助我們擊殺了紅眼繭虎，我就答應了他，同他一起保護兄妹二人，也算是還他的恩情，與他互不相欠了。”

吉侖以稍緩的語速說完了這番話。冷汗自他的額頭與鬢角流下，吉侖立刻別過臉去，伸出左手，裝作是在撓癢地偷偷把汗水抹乾。

他分明聽出了格威話語間藏着的那一絲不悅。吉侖也瞬間明白了，這位年輕的子爵似乎同蓋亞有些不對付，便當機立斷地甩掉責任、撇清干係。

“原來如此……哈！隊長重情重義，令人欽佩。”

“謝謝。能被子爵大人誇獎，乃是我的榮幸。”

兩人互誇了一番，格威並未停頓，又追問道：

“話說回來，吉侖隊長。你說蓋亞先生實力出眾，莫非除了弓術，你還見他使出過別的什麼技藝嗎？比如——”

格威的目光在右側的騎兵縱隊與更遠處的長槍陣列間遊離了片刻，才回到吉侖身上，接着復又緩緩開口：

“——奇迹之類的？”

“奇迹？”

吉侖一愣，隨即回答：“這倒沒有，子爵大人。我並未見他施放過奇迹。”

格威的眉頭在聽到對方答覆的瞬間微蹙了一下便立刻舒展開來，微笑着說道：“這倒怪了。傳聞中，精靈們都是施展奇迹的高手，為何……哦！也許是那位蓋亞先生覺得，區區紅眼怪物尚不值得他使出強大的奇迹與其對抗呢！哈！”

“唔……大人說的沒錯！也有可能是蓋亞先生怕奇迹威力過於巨大，會波及到我們的同伴……”

吉侖先是贊同了格威的說法，接着又順着對方的意思續上一句。他現在只想趕緊把這位麻煩人物給請走——吉侖的後背已被汗水稍稍浸濕，身為底層平民，同這樣的大貴族對答一番，少說也得做上三夜的噩夢。

“哈！”格威聞言乾笑一聲，“等到了馬洛斯王城中，說不定就能看到蓋亞先生的奇迹了——聽說那裏的紅眼數以百計……”

格威忽然皺起眉頭。他發現吉侖望向自己的目光有些怪異——對方眯起了眼睛，表情逐漸變得有些猙獰。

事實上，吉侖並沒有在看他。

“齊……”

吉侖的目光越過了格威，落在不遠處的一個矮坡上。那原本空無一物的、不足小腿高的土坡後方，突然揚起了一排長弓。

雖然相隔兩百多米，但吉侖幾乎可以確定，那個輪廓就是長弓。他剛想喊出“齊射”一詞，卻又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

子爵大人就在自己身旁，萬一那是幻覺，是自己看錯了怎麼辦？吉侖汗如雨下，可接下來的情形讓他再無顧忌，扯開嗓門大喊了起來——

在那矮坡後方陡然站起的是一排數量超過二十、手持長弓、擺正姿態的射手。他們在站起后不到半秒的時間內陸續鬆開扣弦的手指。霎時間，二十多支箭矢激射而出，帶着破空聲朝歸因的部隊躥了過去。

“左方齊射！！找掩護！！”

吉侖即刻翻身下馬，將身形藏在了馬匹之後，接着取下長弓，將掛在馬鞍樁頭上的箭囊飛快地束在腰間。

“跑！”

貝卡迅速抱起薇薇翻身下馬，並猛地一拍迦娜的屁股，使其一聲長嘶，只載着蓋亞的行李躥向別處。而此刻的格威·方克斯還愣在原地，彷彿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子爵大人！您在幹什麼？！快躲……”

吉侖話音未落，一支箭矢便釘在格威胯下戰馬的脖頸上，馬匹吃痛長嘶，直接將馬背上的銀甲子爵掀翻在地。

“唔哇啊……！！”

格威哪裏見過這個陣仗，發出了驚恐的叫聲“噗嚓”地摔在地上，接着顧不上形象連滾帶爬地躲至倒下的戰馬旁邊，並將武裝盔扣在腦袋上，瑟瑟發抖起來。

見面前這位裝備精良的子爵居然趴在地上開始裝死，吉侖瞪圓了眼睛，忍住了破口大罵出來的衝動，轉而朝着前方喊道：

“莫迪！米迪爾！是紅眼！數量不明！你們倆掩護瑞恩兄妹和可蘿小姐後撤！！”

是的，那窩人影當中還閃爍着點點詭異的紅光。那排紅光很快就變作了兩排，逐漸刺眼奪目——

“他們殺過來了……”

吉侖戰慄着深深吸氣。箭矢入肉聲接連灌進耳膜，前所未有的恐懼瞬間席捲大腦，他閉上雙眼，握緊了手中的長弓。

“結果還是在前線上嗎……混蛋！”

【3】

紅眼的數量在五十隻左右——其中弓兵約有二十多人，中間十餘人為長槍手，剩下十餘持盾步兵頂在最前方。原本一字排開的槍兵轉為銳三角的縱隊，在一部分盾兵的掩護下朝歸因軍發起衝鋒，而弓手則分作兩個橫排，在剩餘盾兵的掩護下交替拋射。

“那真的是……紅眼？”

莫迪·比爾——這位藍發藍眸的青年感到匪夷所思。到目前為止，他所遇見過的紅眼無一例外，全都如同發狂的野獸一般憑藉蠻力橫衝直撞，可眼前的這群紅眼卻擺起了陣型，甚至搬出了交替射擊這種步弓兵團的經典戰術。

“該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昨天下午才和一支十人左右的紅眼小隊交過鋒，其中半數還是蓋亞殺死的。如今敵人的數量直接飆升到了五十，蓋亞還未在軍中——

“可蘿！請給我和塔塔強化！”

莫迪拔下面罩，咬緊牙關抽出手半劍，一邊集中精神將飛來的箭矢挑開，一邊朝可蘿喊道。

“莫迪！你要幹什麼？”

吉侖擰起眉頭吼道，心中暗罵這小子又不把自己的命令當回事。

“我要和重騎兵團一塊行動，吉侖！我沒有盾牌，不適合掩護！”

莫迪回應時，不遠處的男性高喝聲也一併傳來：

“重騎兵二團！隨我繞側！”

所屬二團的重騎兵們聞聲立即輕踢馬腹，跟上了領頭的團長——他們早在紅眼放出第一波齊射時就已扒下面罩、緊握兵器，整裝待發了。

“謝謝你，可蘿。一切小心！”

向已然翻身下馬飛速趕來的米迪爾點了點頭，莫迪韁繩一甩，策馬而去。米迪爾高舉葵鋼中盾，掩護着瑞恩兄妹——貝卡二人來到可蘿身旁，微微喘息：

“可蘿小姐，還有你們兩位，請一步也不要離開俺身邊！咱們往後勤團的方向撤離，給長槍兵和騎兵讓道兒。-”

“鐺！”

第二波齊射殺到，一支箭矢擊中了米迪爾的盾牌，只發出了一聲脆響便被彈開。

“看，盾牌後面很安全。請不要擔心，俺就是豁出這條命也會保護你們的！”

“謝謝，米迪爾……我們走吧！”

可蘿有些擔憂地往莫迪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輕輕嘆息。

“喂……你們要去哪？等……等我一下……大塊頭！我是格威·方克斯！格威！方克斯！”

瑟縮着趴在地上的格威終於沉不住氣，連自己掛在馬鞍上的那柄精美華麗的佩劍都顧不上取，手忙腳亂地爬起身來，朝米迪爾一行狂奔了過去。

吉侖管不住莫迪，只得召集庫蘭與塔里爾幾人撤離了此處——

這裏已經不適合他們這些輕甲或是無甲人員逗留了。銳三角狀的紅眼槍盾縱隊與月牙形的歸因軍長槍方陣均拿出了全速相向對沖。非常明顯，此處很快就將變成瀰漫著血腥味、被嘶吼與嚎叫聲籠罩的的慘烈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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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勤團：由伙夫、隨行奧術師、工匠和清掃工組成。其中伙夫和負責簡單的戰場打掃的清掃工居多，負責傷兵治療的隨行奧術師和負責盔甲、武器等物件修理的工匠較少。團長並非擁有爵位的貴族，而是由統領全軍的國王或公爵親自指派。後勤團通常位於戰場大後方，只由一到兩支重步兵小隊象徵性地進行保護。

重騎兵團：只由重騎兵單一兵種組成，以強大的機動力與防禦力縱橫戰場，是部隊中除槍盾方陣之外的中堅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