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繭虎

【1】

“閣下……”

貝卡剛想說些什麼便被打斷：

“別說話——別出聲！”

箭尖跟隨拖着長長尾光的紅眼移動，蓋亞屏住呼吸，右手突然撒放——

“砰！”

清脆的弦音輕輕盪開，箭矢早已破空而去。離弦秒速約150米的長箭即便是動態視力極強的蓋亞也無法持續地捕捉到軌跡，200米以上的距離更是無法清晰地分辨落點所在，他現在只有靠經驗來判斷修正的力度與方向。

“沒中……”

“閉嘴！貝卡！”

“呃……抱歉！”

蓋亞怒氣直奔腦門。遠處的繭虎已與重騎兵初次交匯，飛起一掌便將馬上的全甲戰士拍飛出去。

[纏鬥起來了嗎！得找準時機，避免誤傷……]

飛快地抽出兩支箭矢，一支上弦另一隻握在手中，迅速拉弦至滿弓，蓋亞的呼吸變得緩慢而深長。

[那幫傢伙準備怎麼處理這隻吊睛白額怪？重騎兵打牽制，由弓騎在遠處消耗其體能嗎？騎步兵掩護奧術師靠近……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處理辦法。]

蓋亞暗忖。他在輝山時雖常和騎兵團的前輩一對一切磋，但從未進行過團體作戰演習，對此方面的經驗基本為零。

[不過，他們的弓騎能夠出手，那就代表着我也有相同的機會——]

“砰！”

弦音再次擊響，蓋亞慍惱的神色告訴貝卡，這一箭又空了。

“淦！”

[我應該考慮到的——他們離得近，比我要先一步命中！]

弓騎兵們的箭矢盡數擊中目標，但繭虎吃痛亂扭身體，導致隨後飛至的蓋亞的長箭撲向空處。

再次抽了兩支，蓋亞捏了三支長箭在手，接着將其中一支上弦。

[下一次！先預判他們鎖死目標的地點，然後提前放箭……冷靜下來。風向對我有利。下一次我一定能……]

蓋亞忽然瞪大了金色的眸子，眼角抽搐。

“閣……”

貝卡吞了吞唾液。遠處盛放的血花是那樣凄艷而動人心魄，他抿緊雙唇，勉強將嘴邊的話語咽回腹中。

[下一次……]

蓋亞咬緊了牙關，原本悠長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扣弦的右手微微顫抖着，緩緩將弓開滿。

[……瑪的……]

這就是戰場。

蓋亞明白。對那名被嚼碎了頭顱的重騎兵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所謂的下一次了。

【2】

“卡魯！莫迪！莫迪！該死的……撤！後撤！”

兩名重騎兵轉眼間被放倒，失去了掩護的五名弓騎一時間亂了陣腳，倉皇向後逃竄。

3名重騎步兵尚在20米外，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繭虎腳步未停，把口中還在向外溢出紅白色渾濁液體的鐵坨“咔嚓咔嚓”地嚼了兩下，隨後失去興緻般地甩甩腦袋，“咔啷”一聲將其丟在地上，接着紅眸一轉，盯上了正逃離自己的一名弓騎兵。

“放箭！攔住它！交替射擊！”

十分完美的指揮，但若以紅眼怪物超常的身體性能為前提，就無法左右即將發生的結局了——

“嗵嗵嗵——”

本就相當誇張的速度經過先前爆發性的提升變得更加離譜，瞬息之間便趕上了一名落後的弓騎，躍起就是一記右前掌橫掃。連葵鋼都能輕易撕裂的利爪直接將皮鎧划爛，爪尖深深刺入騎兵背部，緊接着高速移動的刀刃般的爪腹將肌肉組織連同脊椎齊齊切斷，

鮮紅的血幕彷彿羽翼似的在其身後綻放開來。

“噗嗤啦！”

那名可憐的弓騎兵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失去意識跌下馬去，這記爪擊差點將他整個人截成兩段。

“塞勒斯！該死！！”

倖存的騎兵們只來得及抽箭搭弓，還未拉弦便眼睜睜地看着紅眼奪去一名同伴的生命。

“放箭！給我放箭！！”

箭矢呼嘯聲接連響起，卻無一命中那隻落地減速的繭虎——

他們的內心就快要被恐懼填滿，扣弦的右手也不自主地顫抖起來。

“吉侖！抱歉，我們來遲了！”

三名重騎步兵終於趕到。他們穿着厚重的盔甲，從莫迪遇險時便開始疾跑以支援受挫的戰友，此刻已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但面對強敵只得調整呼吸強打精神。

後方的兩名隨行奧術師在騎步兵的掩護下繞開戰場向不省人事的莫迪靠近——卡魯和塞勒斯皆是當場斃命，已經沒有治療的需要了。

“太慢了科瑞！我們的箭射不穿那傢伙的腦袋！”

被稱作吉侖的黑髮弓騎兵以極快的語速說完便拉繩減速開始調轉方向。

“明白！”

名為科瑞的騎步兵一面回答一面舉盾大吼道：“注意可蘿他們的位置——前方接敵！”

“嘭！”

話音剛落，狂奔而來的繭虎便一爪拍在盾上。

駭人的巨力通過葵鋼盾牌傳至科瑞全身。他在遭受衝擊前便將肩甲、腿甲等數個部位抵在中盾上，單以一手持盾的話此時他的右手肱骨及尺骨可能已經斷成數截了。

“嗤啦！”

厚約7毫米的葵鋼中盾上留下了四道深深的扭曲爪痕，科瑞順勢把盾往左一斜，藉著卸出的力道挺出右手武裝劍，猛刺向前。

[該死！]

繭虎體型雖大，動作卻相當靈巧，它在半空中扭腰閃躲，劍尖只得堪堪在柔韌的虎皮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白印，無法割出更深的傷口了。科瑞正於心中大罵，粗長的虎尾便在下一刻殺到面前——

“唰——乓！”

呼嘯的風聲過後緊接着便是低沉的悶響。

“咕嘔！”

虎尾狠狠抽在科瑞腹部，可怕的力道讓他不禁乾嘔一聲，隨後傳來的是鑽心的劇痛。

“呃唔……”

葵鋼甲片竟是自前向後崩出一道長長的裂紋，科瑞感到腹中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發出呻吟。

[該不會……腸子斷了……]

“杜奧！米迪爾！”

腎上腺素飆升，勉強抑制了擾亂神志的痛感，科瑞大聲呼喊同伴的名字，另外兩位騎步兵應了這喚聲及時趕到，一左一右攔在繭虎與不遠處的奧術師中間，頂盾衝鋒朝着目標撞了過去。

“嗡嗡咻嗡嗡——”

弓騎兵們的支援也在此時到來，四支箭矢齊齊刺向目標。繭虎雖聽得到破空的風聲，但看不着身後襲來的攻擊，只得硬抗——

“噗噗啪！”

後背上扎進兩支箭矢，箭鏃沒入表皮但前進不深，繭虎還未出聲，半圓形的耳朵便爆開一個血洞，隨後響起的是震天的怒號：

“吼嗷嗷嗷——”

“嘭！”

紅眼繭虎怒不可遏，後足猛然蹬地迎向其中一面中盾，左前爪驟然揚起奔雷般地劈去。厚重的葵鋼盾牌展現出優異的防護力，杜奧只是後退幾步便又擺好了架勢，戰友的盾擊也在同一時間殺至繭虎身側。

“喝啊！”

米迪爾大吼着頂盾竭力撞去，全身被甲的他加上劍盾重量超過140公斤，雖不能對目標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撼動其身姿還是可以做到——

“嘭！”

繭虎一擊不成還未調整重心，緊接着就受到自右側襲來的中盾衝撞，身形竟是朝左面一歪。科瑞彷彿早已料到這幅情形，在先前的刺擊被躲過之後便又甩起手臂朝右後方揮出迅猛的橫斬，瞄準向自己跌過來的繭虎左腹筆直砍去——

[死——！]

在心中發出了這樣的怒吼，科瑞瞪圓了雙眸，他彷彿看到了劍刃輕鬆劃開虎皮、割裂內臟、血液隨之噴涌而出的象徵著勝利的未來。

“咔乓！”

而那頭本該慘叫着倒地的繭虎卻擰身扭頭咬向他持劍的右手，利齒輕易地刺穿了手甲並牢牢扣住，隨後猛地一扯——

“嗤啦！”

[不行……來不及後撤頂盾了……]

整隻右手連着小臂被生生撕下，繭虎咬着還握着武裝劍的、飄散着血珠的被甲斷肢狠狠轉動脖頸，反射着刺眼陽光的利刃割開了空氣，緊接着“咔”地自科瑞腹甲的裂紋處砍入，下一刻將前方的鎖甲、皮肉、大腸、腰椎……所有一切阻攔之物盡數斬斷，帶着穢物與血液從后腰破了出來——

“哐啷。”

科瑞跪倒在地，頭顱無力的垂下，鮮血從口中湧出潑灑在葵鋼面罩上，接着從縫隙間接連滴落。

“不！！……”

同伴們的嘶吼聲已經聽不到了。他的左手還握着盾牌，就那樣坐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3】

“喂……”

“……醒醒！喂！”

翠綠的柔光散去，莫迪猛地睜開雙眼。

掀起的面罩下，是一張英俊的人族青年男子面容，貌約二十齣頭。他的目光渙散了半秒，才一個激靈，雙手撐地坐了起來。

“艾拉。可蘿……”

兩名披着麻布斗篷的金髮女子跪在旁側，手裏都握着法杖。

“莫迪，你沒事！太好了……”

“快去幫忙！吉侖他們……”

方才因連續的腦震蕩而失去意識，除此之外莫迪只受了些輕傷。他站起身來飛快地環視一圈，試圖了解目前的狀況。

身後前肢折斷的愛馬還躺在地上發出呻吟。近處有具無頭屍身，一匹戰馬正站在旁邊用腦袋輕輕地拱着屍體的手臂。

不遠處趴着一名背部血肉模糊的弓騎。其前方跪坐着一位重騎步兵，從他的側腹處流出大量血液，看樣子已經是沒了生息。

剩下兩名重騎步兵與四名弓騎還在和咬住持劍斷肢的紅眼繭虎纏鬥，雙手持盾的騎步兵毫無還擊的機會，葵鋼中盾上也已傷痕纍纍，就算下一秒碎裂開來也並不奇怪。

[那匹馬我記得是卡魯的……]

“該死！”

莫迪沒有時間為同伴們的死亡而悲傷。他扒下面罩拍了拍愛馬的脖頸，取下掛在鞍旁的小圓盾，拔出腰間佩劍便向還在戰鬥着的同伴們疾跑起來。

“如果還有盈餘祭品的話，請為塔塔療傷，謝謝！”

塔塔便是那匹受傷戰馬的名字。

“嗷嗷！”

紅眼繭虎的攻擊愈加猛烈起來。隨着身上扎着的箭矢越來越多，它的動作也相比之前稍稍減緩，否則騎步兵們無法跟上其高速移動的身形來轉盾防禦——

即便擁有過人的耐力，身着重甲一直抵擋繭虎兇猛攻勢的他們也已精疲力竭了。

“米迪爾！杜奧！”

莫迪一面大喊一面加速衝刺。他沒有選擇騎上已陣亡的卡魯的戰馬、端着騎槍衝鋒。此先的數次進攻告訴他這樣的攻擊手段對紅眼繭虎並不起效，反而會將自己拖入險境。

當下最為穩妥的做法是撿起死去科瑞的中盾在近距離上配合另外兩位戰友找准空隙斬殺目標。

“我們掩護，給莫迪創造時機！”

吉侖的呼聲傳來，杜奧立即剎住後退的步伐，咬着牙“錚”地抽出腰間武裝劍喝道：

“米迪爾！給它壓力！”

“俺曉得！”汗水浸濕了亞麻內襯，喘着粗氣的米迪爾緊跟着拔劍，做好了進攻的準備。

實際上，在這樣的情形下轉守為攻是及其危險的做法。由於繭虎的特性，其體能的爆發提高是透支性的，一段時間后便會虛弱下來，故吉侖才會指揮同伴採取消耗戰。

方才科瑞的戰死也證明了想要強殺這頭紅眼猛獸實為笑談：僅僅是數秒的撤盾進攻也會被對方瞅准空隙一擊斃命，他們能做的就只有讓裝備中盾的騎步兵牽制，由弓騎在遠處不斷消耗繭虎的體能，直到對方倒下。

但局勢並沒有朝預料的方向發展，繭虎的耐力遠比他們想像中的要持久。這樣僵持下去，不是杜奧二人的體力率先耗盡，便是中盾在接連不斷地攻擊下被毀，無論哪種都會宣告這支小隊的死亡——

逃跑這個方案自被紅眼繭虎發現之時便被否決了。川馬本身便難以擺脫繭虎的追擊，此刻的繭虎又被紅眼強化了體能，加之馬背上還載有全副武裝的騎手，要逃出生天根本是天方夜譚。

他們心中非常清楚，從一開始這便是一場殊死搏鬥，只有你死我活。

但這時蘇醒的莫迪給了他們反撲的可能。

與先前緊急趕赴戰場的科瑞等人不同，莫迪尚存有充沛的體力，面對已顯疲態的紅眼繭虎更有可能命中要害將其擊斃。

當然，只是有可能。

[那種小盾不可能擋得住紅眼的攻擊！]吉侖注意到莫迪正朝陣亡科瑞的方向靠近，稍稍鬆了口氣。[是要去撿中盾嗎……還好！他還保持着冷靜！]

因戰友的死亡而被憤怒沖昏頭腦，最終致其送掉性命的士兵不計其數，卡魯便是典型的例子。

莫迪自然想到了拾取防護力更強的鳶盾以替換小圓盾，而他的意圖也被麻煩的傢伙看穿——

“嗚嗷嗷——”

繭虎不可能聽不到身後傳來的“咔啷咔啷”的沉重腳步——穿着金屬鎧甲移動時發出的噪聲是無法避免的。它紅眸一轉便盯上了莫迪，同時扭身蹬足，撇下杜奧和米迪爾朝目標狂躥而去。

寬大厚重的中盾早就成了繭虎的眼中釘，它必然不會放任莫迪去撿來那塊它無法輕易撕裂的大塊葵鋼。

“該死！！攔住它！！”

吉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紅眼繭虎想走，他們可阻止不了。此先讓兩位重騎步兵反攻施壓也是為了防止當下的情形出現。他焦急地大吼出聲，一旁同為弓騎兵的金髮男子聞言遲疑了一瞬竟是猛踢馬腹朝着繭虎的方向沖了過去——

“庫蘭！你幹什麼？！”

吉侖瞪着戰友的背影驚道。

“把它撞開！”

“乓！”

繭虎鬆開口中叼着的殘肢，改將那柄已經卷了刃的武裝劍咬在口中，緊接着猛地甩頭，竟是把劍直直地擲向奔來的庫蘭胯下的戰馬——

“嗤嗤嗤！”

慘烈的嘶鳴蓋過了劍尖刺入骨肉中的聲響，庫蘭跟着胸部被刺而死的戰馬一齊摔倒在地，而繭虎則已殺至莫迪身前，超過5米的龐大身軀直接將莫迪帶飛，緊接着“嘭”地重重落地。

“喝啊啊啊！！”

爆發出可怖的吼聲，莫迪拼盡全力揮起手半劍劈向面前碩大的虎頭。繭虎那粗壯的左前足只是輕描淡寫地揚起，接着便將莫迪的右臂死死按在地上。

[可惡啊……]

莫迪目眥欲裂，但任憑他如何用力也無法抬起被制住的持劍的右手，此時繭虎已然張開血口，脖頸一伸，迅猛地啃向莫迪的頭顱。

[還沒完！！]

“咔嚓咔！”

抄起小圓盾拚命地塞進繭虎口中，而輕薄的葵鋼小盾怎能抵擋對方駭人的咬力，在盾牌發出悲鳴的剎那，莫迪反射般地抽回左手，那面小盾居然被生生咬折——

“噗嗤！！”

正在這時，繭虎的腹部兩側突然噴出大片血霧，震天動地的慘嚎緊跟着響起：

“吼嗷嗷嗷！！”

[什麼？！]

莫迪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繭虎便甩飛折損的小盾，又狠狠咬向他的面部——

“咔噗啦！”

莫迪瞪圓了雙眼，他無法理解目前的狀況：本應該是自己被嚼碎頭顱的死局，那紅眼繭虎卻先是腹部莫名受創，此刻吉侖與庫蘭幾人一直無法射穿的虎頭竟是被不知何物給貫得通透——

自其左額爆開的小洞飛散出顆顆血珠，另一端幾乎在同時吐出一團紅白相間的渾濁液體，血液瞬間從繭虎喉嚨深處湧來，直接潑了莫迪一臉。

還沒完。

“咔乓！！”

刺耳的脆響盪開，這回莫迪終於看清了——

一支長約1.5米、於陽光下反射着耀眼銀光的精鋼箭矢眨眼間便釘在已經失去活力的繭虎頭顱之上，箭尖由另一側貫出，而那雙閃爍至今的血色瞳眸此時也沒了光澤，無聲地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