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馬車失控

烈日當空，山間投落碎金，風過林梢，碎金搖搖曳曳似大海的波光鱗片。

姜顏西釵環滿戴，無甚形象地蹲在樹蔭下，她費力地動了動脖頸，重量有些沉壓得她後頸好酸，真不知古代那些富家小姐是如何想的。

她右手蒲扇搖晃，在心頭暗暗發誓，下回接戲，一定要接相應季節的，免得大熱天裏三層外三層，熱得她心裏發慌。

“青青，你去看看導演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

“好。”

離之前風波已經過去小半月，今天是劇組來林間拍攝一幕戲。

《鈴蘭傳》女主上山寺給家裏人祈福，在半道遇上了被人追殺的男主，使了巧計救下男主，卻一不小心和男主滾落山崖，遇上了男主的一大貴人，男女主也就此定情。

青青過去沒一會兒，姜顏西便看見青青在那邊朝她招手，意思是說準備好了，她放下手中的蒲扇走過去。

為了畫面效果，劇組馬車的馬，請的是真馬上陣。

姜顏西好奇打望着馴馬師牽着的馬，鬃毛垂順，烏溜溜大眼睛彷彿充滿了不屑，一甩前蹄偏開頭，看都不看你一眼。

馴馬師笑着說：“你可以試着摸一摸它。”

“真的嗎？”姜顏西眼睛一亮，試探着上手輕輕摸了兩下，“好乖呀它！”

姜顏西在人幫助下上了馬車，馬車裏一方小桌上擺着幾盤糕點，凌亂聲中夾着導演報幕的聲音，馬車也跟着搖晃起來，她頓時神色一變整個進入狀態。

簡單走完一遍，導演道：“挺好的！再來一次！顏西你等等收手的動作再快一些！還有你們群演，利落乾脆一點！”

“第二次開始！”

“呲——”魏徐言拉開一罐冰可樂。

氣泡爭先恐後漫出來滴流至泥土上，滾開幾顆泥珠，最後浸潤出一片蜿蜒深色。

他唇邊泛開一抹詭異的笑，眼睛直直盯着簡易馬車方向，隨手晃去氣泡仰頭灌了一口，冰涼下肚，那顆扭曲的心莫名燥熱起來。

他馬上，就能看見高高在上的大小姐——遭殃了。

那小馬車，可很快就會失控散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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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啦滋啦…滋啦……”

場上馬車方向忽然傳出一陣奇詭的聲音，跟着馬兒擺了下頭，馬蹄重重一甩，噠噠就往前跑去。

首先感受到不對勁的就是馬車上的姜顏西和馬車外沿飾演丫鬟的演員，還有扮作趕車馬夫的馴馬師。

飾演丫鬟的演員當即尖叫起來，而在馬車裏的姜顏西沒有準備，馬車搖晃得太過劇烈，她東倒西歪了一陣，才抓住一個支力的地方勉強穩住身子。

可即便如此晃蕩力度仍舊十分厲害，她頭上頭飾沉重，頭不受控制地擺動，激得她頭暈目眩，她咬牙叫問了一聲：“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前面傳來馴馬師慌張的抖聲：“這馬兒，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失控了！完全不聽我的！”

丫鬟緊緊扒着門，哭叫道：“那要怎麼辦啊！我臉一會兒不會摔毀容吧！嗚嗚…不會死吧！我還不想死啊！”

“趕馬的你快想想辦法啊！”

“……”

三人中，數馬車裏的姜顏西最是難受，道具散落四處碰壁，服裝、頭飾又束縛着她，動作受限，她只能強撐着心神，對門外的馴馬師叫道：“你別慌，冷靜下來想辦法，我們三人之中只有你能讓馬停下來！”

馴馬師拉着韁繩，聞言呼出一口氣，盡量放平心態，絞盡腦汁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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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還在不停往前奔，馬蹄揚起，車轍滾動，將劇組眾人遠遠拋下。

陡然，車轍撞上憑空出現的一列碎石塊，馬車騰飛起一截，又重重落下。

這馬車本就是劇組用來應付拍戲所用，車身車裏佈置得很是精緻富麗，實用性卻沒有幾分，經過這樣一番折騰，直接擠掉一個輪子。

車身傾斜，姜顏西不受控的跟着傾斜，忍不住也發出一聲驚呼。

她發現這一年她是真倒霉，事故頻發，她沒做壞事也談不上報應吧？怎麼事兒就都繞着她不放呢？

頭上的簪子早在碰壁是就歪不成形，衣衫亦是凌亂非常，姜顏西心跳得很快，時不時就來一下劇烈的失重感，她閉着眼下意識抓緊手上抓的那處，細嫩的手指已經綳得青白青白，彷彿下一秒就松落開來。

她緊咬牙齦，不由就想起了盛景。

還好他今天沒來，不然得着急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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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景沒想到，因為最後還是不放心姜姜拍外景，怕生事故，他將手頭的事丟給了溫煦過後，和程斐就趕來了劇組拍攝的地方。

卻是一來就看見了這樣一幕驚險畫面。

他瞳孔驟然一縮，呼吸都在那一刻凝滯，匆忙怒聲一句：“程斐你趕緊想辦法讓馬停下來！！”

然後瘋狂奔跑着追了上去。

人兩條腿，怎能抵過馬兒受驚奔跑的速度。

可盛景不放棄，雙眼赤紅充血，目光鎖定着前方的馬車，熾熱空氣不斷吸入鼻腔，刺痛，一顆心高高懸着。

他眼前開始模糊，一片金蒙蒙的光點，他甩甩頭，狠狠咬了下舌尖，不斷告誡着自己：不能在這時候啊！盛景你要清醒！姜姜在馬車上得多害怕啊！你撐住！

盛景腳下又加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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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徐言在樹旁痴痴一笑，緊緊盯着遠處，真的是好難得呢，能看見他百年神情不變的好哥哥這樣方寸大亂……

他那好哥哥真傻呢，顏西明明那樣欺辱折磨過他，只因為後來顏西態度莫名轉變了一些，就把顏西當作了光？

他會告訴他的好哥哥，什麼樣才是正確的。

沒有光的，不會有的。

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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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身一角摩擦過地面，划拉出“呲啦呲啦”的聲音。

迷糊之間，姜顏西好像聽見其中還摻着盛景的喚聲，她艱難地悶哼一聲，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又不是生命瀕危，怎麼還出來幻覺了呢？

很快，姜顏西發現自己並不是出現了幻覺——那喚聲越來越清晰。

她問外面吊著的兩人：“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丫鬟演員哭哭啼啼顫着聲音：“顏西嗚嗚…有人在叫姜姜呢，老半天了…這是黑白無常在叫姓名勾魂吧…嗚嗚…”

盛景真的來了？

姜顏西心神一振，試探着平衡點想要夠頭到小窗口邊，但沒能成功，身後喚聲越來越近，她鼓鼓氣試着回應：“盛景盛景！我在馬車上！”

聽到姜姜聲音，盛景稍稍鬆了口氣，卻仍舊緊繃著神經，他離馬車還有一長段距離，想追上姜姜還是很有難度。

盛景揚聲安慰一句，便將精神力全放注在拉近距離之上。

此刻，少年眼中不見驕陽不見青山，穿行乾裂黃泥路間，拚命追趕着前方失控歪斜的馬車。

馬車上。

盛景出現后，姜顏西安心不少，外邊丫鬟演演員尖聲問道：“顏西，那人叫的姜姜是叫你嗎！我們是不是能得救了？嗚嗚太危險了！”

“是我朋友！馬的速度太快了！他沒有工具大概率是追不上的，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馬降下速度來！”

“我想到了！”馴馬師忽然叫起來，馬車一顛簸三人同時驚叫了一聲，將將穩住馴馬師看清情況驚顫着聲：“這路在變窄變陡，而且地面更加坑窪不平了！”

馴馬師話音未落，又被重重顛了一下。

“你剛剛想到什麼了！有什麼辦法？”姜顏西顧不得其它，追問着。

“這馬師不正常受驚，我馴化不了，現在唯一辦法就是割斷韁繩！馬車就能、就能停下來了！”

“嗚嗚…那你快割繩子啊……你快點！”丫鬟演員叫起來。

“你、你別慌，”馴馬師緊咬牙關，一邊扯着韁繩一邊還要控制着以免摔下去，他動了兩下艱難地說：“我裏面褲兜有一把鑰匙串兒，上頭有一把小刀，我不方便拿，你幫我把刀拿出來。”

“哦。”小丫鬟演員應了聲，摸摸索索伸出手，幾秒鐘又尖叫着收回手：“哇！什麼時候了你還耍流氓啊！你裏面都沒穿褲子！”

“大褲衩啊大褲衩！沒見過男人的大褲衩子嗎！”馴馬師十分無奈，“你快點的，在最上面！”

“……”

姜顏西扒着馬車，不由抽抽嘴角，這會兒她倒是放鬆了下來，她等着就好。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馬車一個急剎車，總算停了下來。

因為少了個輪子，卻是歪歪哉哉地後仰在地。

三人都沒有動作，平復着劫後餘生的激動情緒。

小丫鬟演員抵着車壁嗚嗚地哭，馴馬師倒是歇了片刻就逕自跳下地，轉到另一邊伸出手：“哭什麼哭你，這不是沒事嗎，趕緊下來吧？”

等她下來，馴馬師就鬆開了手，誰知小丫鬟演員被嚇得太狠，腿軟沒力氣整個人直直往馬車上靠去。

停在狹窄斜坡上本就重心不穩的馬車，經過她一施力，車身晃蕩着往一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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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姜！”

盛景目眥欲裂，眼底的猩紅被陽光染得鮮艷不已。

說時遲那時快，盛景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個箭步衝上去扳住馬車一角，馴馬師見情況不對，也連忙順着方向逮住馬車邊沿。

有驚無險。

盛景慢慢往前，透過小窗口看見裏面安然無恙的姜姜，心驟然落下，他狠狠地喘了口氣，手伸進窗口撫了撫縮成一團發抖的人，連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姜姜不怕…”

“姜姜，你順着口子摸索出來，動作慢點。你不用怕，有我在外面給你穩着。”

姜顏西被剛才那一遭嚇得夠嗆，心口砰砰跳着，她順着方向抓了下盛景的手，感受到少年緊實的手臂肌肉，心裏的不安害怕漸漸消散，聽話地緩慢朝出口移動。

一顆髮髻凌亂的小腦袋露出頭，水靈靈的清眸側頭看向一邊還板着馬車的盛景，姜顏西扁扁嘴，盛景就勾了勾唇朝她伸出來手。

他眼前已經看不清晰了，一陣一陣發矇，只有滿眼朦朧的金，還能分辨出那清眸中的水光色。

小丫鬟演員給姜顏西搭手，“你慢點兒的跳下來吧，小心別崴了腳。”

姜顏西搭着那女演員的手掌，站在邊緣正準備往下跳，那女演員卻沒受住力，手被壓得一彎人往後倒，跟着姜顏西重心不穩也往前栽。

盛景以迅疾之速兩個跨步，險險將人攬住撲在地上，姜顏西頭上的金釵斜斜劃過他額頭，一道血絲出現。

他渾然不顧緊緊箍着人。

他胸膛下激烈奔騰，後背是一身冷汗。

“姜姜沒事吧？”

大腦發懵的姜顏西愣愣搖頭，盛景餘光瞥見一道黑影壓下來，同時馴馬師驚叫起來：“你們快出來，坡太陡這馬車要滑了！”

他眉頭一凝，腳微微一蹬，手臂使力拖着懷中人的臀往前一送，將人送離狹窄危險的空間。

姜顏西意識到盛景要做什麼的時候，已經晚了，她顫着心轉身嘶叫到：“盛景！”

馬車木杆重重落在盛景背脊，他悶哼一聲，被帶着往前溜了幾圈，慣性撞上馬車前輪，最後他撐着最後一絲清醒，用儘力氣往旁邊一躲——馬車還在“吭哧吭哧”往下滑，他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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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景，盛景，你怎麼樣？有沒有事？”

姜顏西狼狽地奔過去，前額髮絲凌亂，混着汗貼在兩鬢，烈陽照背，她心肺跟着灼燒，眼淚珠子滴滴答答的往下滾。

盛景捉住小手，湊到唇邊吻了吻：“別哭，我沒事。你有沒有受傷？”

姜顏西俯身抱住盛景，不住搖頭，嗚咽着：“你怎麼那麼傻，我沒事我一點事都沒有，阿景你疼不疼啊？”

“不疼。”

“你沒事就好。”

眼前一個熾亮光點，盛景知道，那是天上的太陽。

陽光很暖，但不及身上人一分。

前十四年，無人問他寒涼熱暖，好不容易賞了他一塊兒明月，他自然怎麼也不能讓她暗淡。

終於，他再撐不住大腦傳來的暈眩，精疲力竭，捏着小手緩緩閉過眼去。

姜顏西沉浸情緒里，好一會兒才發現盛景不對勁，抬眼一看，人已經暈了過去。

好在，這時程斐也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