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六節 風雪夜神秘探虛實 小酒館暗自悲風月
屠金聽得屋裏說話之聲，心下一驚，想到自己猜得不錯，那流源匯李幫主真的與州府府尹有關聯，暗罵這李幫主不是個東西，居然來走門道。於是便去了離開的念頭，重新俯下傾聽，然而只聽到些交易買賣之類的閑話，待到那李幫主離開也未曾聽得半句有關官印之事，心中這才平靜了下來，暗自稱讚那李幫主道：算他還是個人物。
屠金不自覺已俯在瓦上有近一個時辰，身上早就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花，猶如一隻被裹在繭子裏的蠶蛹。當那李幫主離去之後便也想要離去，正當他準備破繭而出的時候，獵人一般敏銳的感覺讓他感受到在離他兩丈之外的牆垣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屠金連忙按下不動。屠金屏住呼吸，收縮全身血脈，把自己的意念集中到那個人身上，就如同往日狩獵時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野獸身上一樣，然而不同的只是，往日他能全憑自己的直覺感受到野獸的一舉一動，此時他卻不能對那突然現身之人有那般悉知，只是感覺到那人正慢慢的向自己靠過來。
屠金心中雖然害怕，卻也並不慌亂，猜測了幾種關於那人的身份后還是沒有定論，而他感覺到此時那人已站在離他三尺開外的瓦面上。雖然屠金沒有面對那人，也沒見到那人的目光，但是屠金還是感受到了那人灼灼的目光正緊緊的盯着自己。儘管周遭全是冰雪，但是屠金還是感到自己周身冒汗，那種感覺就像是做了壞事被人捉了現行一樣，可是屠金卻耐着性子一動不動。良久，屠金耳朵里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道：“好小子！來日有緣到我千層居來。”屠金知道那人是對自己說話，但是自己一直扮死裝蒙，此時也只能繼續裝扮下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屠金終是感受不到周遭有人，這才小心翼翼的破了雪堆而出，也不去思量官印之事，徑直回去了。
回到住處，見屋裏還是一片漆黑，也不知小林子是沒有回來還是已睡下了，屠金在院門外抖落身上的積雪，在葉林門前站了站，而後便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去了。這個小小的院子是葉林帶屠金來的，雖然只有三、四間屋子，但對屠金和葉林兩個人來說卻是足夠寬敞了。葉林說這院子裏以前住的是一個瞎眼婆婆，那時候葉林也沒住處，成天四處流浪，瞧着這院子空房間很多也就悄悄的住了進來。初時還道那瞎眼婆婆不知道，直到有一天葉林很晚回來發現自己門前有一床被子放在那裏，這才知道原來那婆婆眼瞎心不瞎，第二天葉林便去給老婆婆磕頭道謝，而後葉林便在瞎眼婆婆這裏住下了，承擔起了照顧老婆婆的責任。
後來瞎眼婆婆死後便只剩下了葉林一個人住，直到屠金也住進來，這個小院兒才不那麼寂寞了。夜已深沉，屠金也沒有溫腳便去躺了，心中還在思量先前那人對自己說的話，也在猜測那人的身份，可哪能想得明白？不知不覺，聽得近處傳來更鼓聲響，竟已是丑時初牌時分，屠金翻轉身，想要睡去卻是睡不着。又是一遍更鼓聲遠遠的響起，屠金睜開疲憊的眼睛，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沒想到失眠竟是如此難受。屠金披了衣服，推開門，站了出去。只見外面大雪依舊，遠處映來些許未眠的燈火之光，黑色之外的暖色讓屠金感到一陣寒冷。輕扣幾下，推開葉林的房門進去，屠金並未聽到葉林的呼吸之聲，他竟是沒有回來。
寂寞，讓屠金感到孤獨，曾經怎麼就不曾體會？在葉林的床前站了許久，屠金開始擔心起來，也不知道葉林去了哪裏，更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怎麼這麼晚了還未回來？雖說小林子很機靈，可若真是遇到棘手的角色，還得屠金出手不成，那傢伙手上並無幾分力道。關上房門，屠金站在院門處，望着漆黑的長街，心中的憂慮有增無減。突然，幾聲犬吠自鄰街傳來，屠金心中一驚，快步跑了過去，遠遠的見得風雪中一個人影正疾步朝自己走來，瞧來頗似葉林的身形。待到那人走得近處，不是葉林是誰，只是他渾身是雪，像在雪地里站了許久一般。
屠金見到來人正是葉林，心中一寬，嘴上不禁露出笑意。葉林此時也是發現了屠金正站在大街上，瞧着自己，身上已是積雪不少，心中也是一暖，高興的叫道：“小混蛋！”更是緊了步子走過來。屠金此時也沒心思和葉林較真兒，略帶怒意的說道：“你去哪兒了？”葉林走到屠金身邊，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問道：“你在這裏等我？”屠金見得葉林無恙歸來，心中放開了，便想起葉林的壞處來，沒好氣的說道：“我聽見鄰街的狗叫得好厲害，還以為是遇着賊了，出來看看。”葉林見屠金這樣，心中自是知道屠金對自己撇下他一人便出去了不滿，故意找話繞着彎來罵自己，故意朝四周警惕的望了望，問道：“可瞧見了？”
屠金見葉林裝糊塗，心想這般比下去定又是自己輸了，也不多說，轉身便往回走，甩出一句話來道：“瞧見了，就在面前。”葉林看到屠金這樣子，心中又樂了，緊了幾步比肩屠金而行道：“還別說，我今晚還真去竊了一回。”屠金一聽，停下步子，扭過頭來望了望葉林又轉身走了。葉林見狀，知道屠金在抱怨自己不帶上他，自己一個人去冒險，要知道竊和扒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被官府逮着了判的罪都是不一樣的。也跟了上去，嬉皮笑臉的說道：“你可知道我竊了什麼？”屠金沒好氣的堵他一句道：“我懶得知道！”葉林卻顧自洋洋得意的說道：“尋花問柳、竊玉偷香！”
屠金聽得葉林這不倫不類的話，差點摔倒在地，轉過身來望着葉林道：“你小子該不會被白日裏的那個陸清寒給迷住了吧？我勸你……”葉林一聽屠金說起白日裏的那個美貌女子，連名字都說得分好不差，也不待屠金將話說完，一把扯住屠金的袖子，怒道：“我的名字給你講了這麼多遍你都記不住，偏生記得一個偷聽來的名字？”屠金望着葉林又提起這事，笑了笑道：“沒想到你竟和一個女子爭風吃醋起來，再說我不是都被你喚做‘混蛋’了么？”葉林一聽，想了想，也自鬆了手，也不言語，竟走在屠金前面去了。
屠金也知道記不住自己朋友的名字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並非自己不將小林子放在心上，可是自己偏生要忘，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也曾經努力的想要記住小林子的名字，可一覺醒來或是過得片刻不去念叨便又忘了，倒是對其他事物卻記得異常明白。此時見得葉林一個人正在生悶氣，連忙趕了上去賠不是、說小心，一直到了居所這才見了葉林的笑顏。天色已晚，二人不及多續，葉林燒來熱水燙了腳，便各自去睡了。
次日清晨，屠金被葉林喚醒，梳洗一番這才出得門來。天上還飄着鵝毛大雪，天空壓得很低，灰濛濛卻又明晃晃的讓人感到局促。四見之下，到處一片銀裝素裹，亭台樓閣更是晶瑩閃閃，連屠金這個常年生活在冰雪世界裏的人都感到這個世界一下子便好美。道路上不少商販正在清掃着自家門前的積雪，一群四、五歲的孩子還在街上嬉笑着丟雪球，整個可容四輛馬車并行的街道上，此時並沒有幾個行人過往，也便成了這群孩子戲耍的樂園，就連平日裏難得一見的青樓姑娘們也憑窗鳥瞰，個個臉上均是笑靨如花。
“去哪兒？”屠金忍不住望了望還在環顧四周的葉林，問道。葉林轉過頭來望了望屠金，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昨夜我去幹什麼了？”“你不是說尋花問柳、竊玉偷香嗎，還有什麼問的？”屠金想也不想的說了，接着又道：“咱們喝酒去！”“又喝酒？你不是說酒是壞東西嗎，現在怎麼天天想着喝酒？”葉林話雖是這麼說，自己卻先一步走在了前面。屠金跟了上去道：“道聽途說是算不得數的。”
不一會兒，葉林便引屠金來得興元府有名的酒樓——慶元春。屠金站在酒樓前，望着堂皇的金字招牌，不禁暗生自慚形穢之情，還是葉林重新出來才將他帶到了樓上。屠金左右環顧了一番，來這裏的人均是平日裏不曾見過的文人士子和富貴官宦，坐在桌前還兀自不安。葉林見得屠金的窘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屠金卻越加覺得自己一身行頭配不上這種地方，雖說已是換了身行頭，可屠金卻捨不得穿上剛買的衣物，而是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衫，其上還有幾個葉林替他縫補的補丁。原先屠金也是自己縫補過的，只是不料找不到一色的，便顯得花花綠綠、不倫不類，后被葉林看見，嫌他的手藝太糙便給他挑了，重新縫補才成如今這樣。
酒菜上來，屠金和葉林二人還未及開動便聽得樓口處傳來一個婉轉清脆的聲音，屠金聽在耳朵里覺得很是熟悉，不禁望了過去，見得昨日的那一男一女出現在樓梯口處，而那一男一女也在打量樓上情形，恰好與屠金的目光相遇，屠金連忙低了頭。只聽得葉林小聲的說道：“小混蛋，你的大美人來了。”屠金只差將手中的一塊牛肉塞進葉林的嘴裏，呵責道：“小林子，別惹事！”葉林倒也沒繼續說下去，自言自語的說道：“人家可是郎才女貌，可自己呢？”說完顧自嘆了口氣，屠金聽在耳朵里還道是葉林在提醒自己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呢，可是屠金卻壓根沒那麼想過。在他心裏，越是漂亮的女子心腸便越是狠毒，只是那女子實在是吸引人的眼球，故而才多看了幾眼而已。
屠金見得聽得葉林嘆氣，笑了笑道：“我可沒你那心思。你昨夜定是去偷聽別人說話了，要不然也不會到這裏來。”葉林望了望屠金，喟然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想我在雪地里站半宿，只為替你打聽到那天仙一般的美人行蹤，到頭來卻是這般光景。可真是亂世不活命，盛世狗咬人。”屠金一聽原來小林子會錯了自己的意，竟還以為……若他要是早些說在白里，也不至於挨冷受凍大半宿了。雖然屠金沒有如同葉林想的那般情愫，但是對於葉林所做的一切均是心中感激，可是感激的話卻是不知道怎麼說出口，說得過輕不足表示自己的心意，說得過重卻又顯得生分，只端起一杯酒，敬了他一杯。
酒杯尚未放下卻聽得耳邊一陣嘈雜叫好之聲，原來是一群文人士子在借酒詠雪，一下子便吸引了屠、葉二人的目光。只見昨日那翩翩公子站起身，到得喧嘩眾人桌前，一番寒暄之後便評起先前眾人為止喝彩的詩詞來，屠金聽得出也就是不過耳耳的意思。那邊眾人顯是沉默，而後便是讓那翩翩公子作上一首，更有甚者則是出言相譏，於是一眾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了那翩翩公子的身上。屠金與之雖是不識，卻已有一面之緣，心中更是莫名的升起一種想法，希望那翩翩公子能技高一籌。
只見那翩翩公子端着酒杯，走到樓邊，憑欄而望，緩緩道來：“晚來風雪把盞輕，晨醉醒來愁未醒。古道天涯月未明，憑窗看，傷流景，往事無期空記省。換盡朱顏淚老鏡，泉明水清風弄影。重重疊嶂密遮燈，風已住，雪未停，舉目兵戈了無徑。”眾人聽完忍不住喝彩，屠金和葉林也是滿足的笑着扭轉頭來，屠金忍不住衝著葉林小聲道：“那人真有才情。”
葉林一臉疑惑的望着屠金道：“你可聽得明白？”
屠金卻比劃着自己的手指道：“七分，六分……”最後嘆了口氣道：“明白個兩、三分吧。”
葉林望着屠金自七分銳減到兩、三分，不禁一樂道：“你可真有才情。”
屠金此時還沉浸在自己有幾分明白之中，還未回過神來，隨口應了一聲道：“嗯。”可他隨即便反應了過來，連聲說“不是”，可葉林卻哪管那麼多，早已笑得歡了，窘的屠金滿臉通紅。
而後屠金注意到那翩翩公子名叫沈羽，是當今太常卿沈時升之侄，其父沈啟堯更是當世文人心目中膜拜的對象，其祖上便是前朝龍圖閣直學士存中公；而他身邊的美貌女子便是當世文人騷客的魁首、夔州通判陸放翁之女陸清寒。屠金聽得眾人對沈羽和陸清寒的吹捧，直讓他有一種耳朵都想嘔吐的感覺，終是明白那女人經常告誡自己的一句話：你只能相信你自己！想到這裏屠金不禁望了望葉林，想起諸多事情，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小林子是不會騙自己的。
“小混蛋，在想什麼呢？”葉林望着埋頭苦想的屠金問道，“沒想什麼。”屠金連忙掩飾道。
“那你發什麼呆？”葉林端起酒杯輕輕的抿了一口道，屠金望着葉林道：“只是想起一些不高興的事。”葉林聽得如此，也沒問什麼，又是輕輕的抿了一口。這時，聽得一陣喧嘩之聲，緊接着便聽聞一陣叮叮咚咚的上樓之聲，期間有人大笑着對話的聲音讓屠、葉二人一下子把注意力都集中了過去。待那一干人等上得樓梯口，不是那“羅圈腿”是一伙人是誰？
屠金聽得屋裏說話之聲，心下一驚，想到自己猜得不錯，那流源匯李幫主真的與州府府尹有關聯，暗罵這李幫主不是個東西，居然來走門道。於是便去了離開的念頭，重新俯下傾聽，然而只聽到些交易買賣之類的閑話，待到那李幫主離開也未曾聽得半句有關官印之事，心中這才平靜了下來，暗自稱讚那李幫主道：算他還是個人物。
屠金不自覺已俯在瓦上有近一個時辰，身上早就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花，猶如一隻被裹在繭子裏的蠶蛹。當那李幫主離去之後便也想要離去，正當他準備破繭而出的時候，獵人一般敏銳的感覺讓他感受到在離他兩丈之外的牆垣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屠金連忙按下不動。屠金屏住呼吸，收縮全身血脈，把自己的意念集中到那個人身上，就如同往日狩獵時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野獸身上一樣，然而不同的只是，往日他能全憑自己的直覺感受到野獸的一舉一動，此時他卻不能對那突然現身之人有那般悉知，只是感覺到那人正慢慢的向自己靠過來。
屠金心中雖然害怕，卻也並不慌亂，猜測了幾種關於那人的身份后還是沒有定論，而他感覺到此時那人已站在離他三尺開外的瓦面上。雖然屠金沒有面對那人，也沒見到那人的目光，但是屠金還是感受到了那人灼灼的目光正緊緊的盯着自己。儘管周遭全是冰雪，但是屠金還是感到自己周身冒汗，那種感覺就像是做了壞事被人捉了現行一樣，可是屠金卻耐着性子一動不動。良久，屠金耳朵里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道：“好小子！來日有緣到我千層居來。”屠金知道那人是對自己說話，但是自己一直扮死裝蒙，此時也只能繼續裝扮下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屠金終是感受不到周遭有人，這才小心翼翼的破了雪堆而出，也不去思量官印之事，徑直回去了。
回到住處，見屋裏還是一片漆黑，也不知小林子是沒有回來還是已睡下了，屠金在院門外抖落身上的積雪，在葉林門前站了站，而後便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去了。這個小小的院子是葉林帶屠金來的，雖然只有三、四間屋子，但對屠金和葉林兩個人來說卻是足夠寬敞了。葉林說這院子裏以前住的是一個瞎眼婆婆，那時候葉林也沒住處，成天四處流浪，瞧着這院子空房間很多也就悄悄的住了進來。初時還道那瞎眼婆婆不知道，直到有一天葉林很晚回來發現自己門前有一床被子放在那裏，這才知道原來那婆婆眼瞎心不瞎，第二天葉林便去給老婆婆磕頭道謝，而後葉林便在瞎眼婆婆這裏住下了，承擔起了照顧老婆婆的責任。
後來瞎眼婆婆死後便只剩下了葉林一個人住，直到屠金也住進來，這個小院兒才不那麼寂寞了。夜已深沉，屠金也沒有溫腳便去躺了，心中還在思量先前那人對自己說的話，也在猜測那人的身份，可哪能想得明白？不知不覺，聽得近處傳來更鼓聲響，竟已是丑時初牌時分，屠金翻轉身，想要睡去卻是睡不着。又是一遍更鼓聲遠遠的響起，屠金睜開疲憊的眼睛，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沒想到失眠竟是如此難受。屠金披了衣服，推開門，站了出去。只見外面大雪依舊，遠處映來些許未眠的燈火之光，黑色之外的暖色讓屠金感到一陣寒冷。輕扣幾下，推開葉林的房門進去，屠金並未聽到葉林的呼吸之聲，他竟是沒有回來。
寂寞，讓屠金感到孤獨，曾經怎麼就不曾體會？在葉林的床前站了許久，屠金開始擔心起來，也不知道葉林去了哪裏，更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怎麼這麼晚了還未回來？雖說小林子很機靈，可若真是遇到棘手的角色，還得屠金出手不成，那傢伙手上並無幾分力道。關上房門，屠金站在院門處，望着漆黑的長街，心中的憂慮有增無減。突然，幾聲犬吠自鄰街傳來，屠金心中一驚，快步跑了過去，遠遠的見得風雪中一個人影正疾步朝自己走來，瞧來頗似葉林的身形。待到那人走得近處，不是葉林是誰，只是他渾身是雪，像在雪地里站了許久一般。
屠金見到來人正是葉林，心中一寬，嘴上不禁露出笑意。葉林此時也是發現了屠金正站在大街上，瞧着自己，身上已是積雪不少，心中也是一暖，高興的叫道：“小混蛋！”更是緊了步子走過來。屠金此時也沒心思和葉林較真兒，略帶怒意的說道：“你去哪兒了？”葉林走到屠金身邊，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問道：“你在這裏等我？”屠金見得葉林無恙歸來，心中放開了，便想起葉林的壞處來，沒好氣的說道：“我聽見鄰街的狗叫得好厲害，還以為是遇着賊了，出來看看。”葉林見屠金這樣，心中自是知道屠金對自己撇下他一人便出去了不滿，故意找話繞着彎來罵自己，故意朝四周警惕的望了望，問道：“可瞧見了？”
屠金見葉林裝糊塗，心想這般比下去定又是自己輸了，也不多說，轉身便往回走，甩出一句話來道：“瞧見了，就在面前。”葉林看到屠金這樣子，心中又樂了，緊了幾步比肩屠金而行道：“還別說，我今晚還真去竊了一回。”屠金一聽，停下步子，扭過頭來望了望葉林又轉身走了。葉林見狀，知道屠金在抱怨自己不帶上他，自己一個人去冒險，要知道竊和扒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被官府逮着了判的罪都是不一樣的。也跟了上去，嬉皮笑臉的說道：“你可知道我竊了什麼？”屠金沒好氣的堵他一句道：“我懶得知道！”葉林卻顧自洋洋得意的說道：“尋花問柳、竊玉偷香！”
屠金聽得葉林這不倫不類的話，差點摔倒在地，轉過身來望着葉林道：“你小子該不會被白日裏的那個陸清寒給迷住了吧？我勸你……”葉林一聽屠金說起白日裏的那個美貌女子，連名字都說得分好不差，也不待屠金將話說完，一把扯住屠金的袖子，怒道：“我的名字給你講了這麼多遍你都記不住，偏生記得一個偷聽來的名字？”屠金望着葉林又提起這事，笑了笑道：“沒想到你竟和一個女子爭風吃醋起來，再說我不是都被你喚做‘混蛋’了么？”葉林一聽，想了想，也自鬆了手，也不言語，竟走在屠金前面去了。
屠金也知道記不住自己朋友的名字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並非自己不將小林子放在心上，可是自己偏生要忘，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也曾經努力的想要記住小林子的名字，可一覺醒來或是過得片刻不去念叨便又忘了，倒是對其他事物卻記得異常明白。此時見得葉林一個人正在生悶氣，連忙趕了上去賠不是、說小心，一直到了居所這才見了葉林的笑顏。天色已晚，二人不及多續，葉林燒來熱水燙了腳，便各自去睡了。
次日清晨，屠金被葉林喚醒，梳洗一番這才出得門來。天上還飄着鵝毛大雪，天空壓得很低，灰濛濛卻又明晃晃的讓人感到局促。四見之下，到處一片銀裝素裹，亭台樓閣更是晶瑩閃閃，連屠金這個常年生活在冰雪世界裏的人都感到這個世界一下子便好美。道路上不少商販正在清掃着自家門前的積雪，一群四、五歲的孩子還在街上嬉笑着丟雪球，整個可容四輛馬車并行的街道上，此時並沒有幾個行人過往，也便成了這群孩子戲耍的樂園，就連平日裏難得一見的青樓姑娘們也憑窗鳥瞰，個個臉上均是笑靨如花。
“去哪兒？”屠金忍不住望了望還在環顧四周的葉林，問道。葉林轉過頭來望了望屠金，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昨夜我去幹什麼了？”“你不是說尋花問柳、竊玉偷香嗎，還有什麼問的？”屠金想也不想的說了，接着又道：“咱們喝酒去！”“又喝酒？你不是說酒是壞東西嗎，現在怎麼天天想着喝酒？”葉林話雖是這麼說，自己卻先一步走在了前面。屠金跟了上去道：“道聽途說是算不得數的。”
不一會兒，葉林便引屠金來得興元府有名的酒樓——慶元春。屠金站在酒樓前，望着堂皇的金字招牌，不禁暗生自慚形穢之情，還是葉林重新出來才將他帶到了樓上。屠金左右環顧了一番，來這裏的人均是平日裏不曾見過的文人士子和富貴官宦，坐在桌前還兀自不安。葉林見得屠金的窘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屠金卻越加覺得自己一身行頭配不上這種地方，雖說已是換了身行頭，可屠金卻捨不得穿上剛買的衣物，而是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衫，其上還有幾個葉林替他縫補的補丁。原先屠金也是自己縫補過的，只是不料找不到一色的，便顯得花花綠綠、不倫不類，后被葉林看見，嫌他的手藝太糙便給他挑了，重新縫補才成如今這樣。
酒菜上來，屠金和葉林二人還未及開動便聽得樓口處傳來一個婉轉清脆的聲音，屠金聽在耳朵里覺得很是熟悉，不禁望了過去，見得昨日的那一男一女出現在樓梯口處，而那一男一女也在打量樓上情形，恰好與屠金的目光相遇，屠金連忙低了頭。只聽得葉林小聲的說道：“小混蛋，你的大美人來了。”屠金只差將手中的一塊牛肉塞進葉林的嘴裏，呵責道：“小林子，別惹事！”葉林倒也沒繼續說下去，自言自語的說道：“人家可是郎才女貌，可自己呢？”說完顧自嘆了口氣，屠金聽在耳朵里還道是葉林在提醒自己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呢，可是屠金卻壓根沒那麼想過。在他心裏，越是漂亮的女子心腸便越是狠毒，只是那女子實在是吸引人的眼球，故而才多看了幾眼而已。
屠金見得聽得葉林嘆氣，笑了笑道：“我可沒你那心思。你昨夜定是去偷聽別人說話了，要不然也不會到這裏來。”葉林望了望屠金，喟然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想我在雪地里站半宿，只為替你打聽到那天仙一般的美人行蹤，到頭來卻是這般光景。可真是亂世不活命，盛世狗咬人。”屠金一聽原來小林子會錯了自己的意，竟還以為……若他要是早些說在白里，也不至於挨冷受凍大半宿了。雖然屠金沒有如同葉林想的那般情愫，但是對於葉林所做的一切均是心中感激，可是感激的話卻是不知道怎麼說出口，說得過輕不足表示自己的心意，說得過重卻又顯得生分，只端起一杯酒，敬了他一杯。
酒杯尚未放下卻聽得耳邊一陣嘈雜叫好之聲，原來是一群文人士子在借酒詠雪，一下子便吸引了屠、葉二人的目光。只見昨日那翩翩公子站起身，到得喧嘩眾人桌前，一番寒暄之後便評起先前眾人為止喝彩的詩詞來，屠金聽得出也就是不過耳耳的意思。那邊眾人顯是沉默，而後便是讓那翩翩公子作上一首，更有甚者則是出言相譏，於是一眾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了那翩翩公子的身上。屠金與之雖是不識，卻已有一面之緣，心中更是莫名的升起一種想法，希望那翩翩公子能技高一籌。
只見那翩翩公子端着酒杯，走到樓邊，憑欄而望，緩緩道來：“晚來風雪把盞輕，晨醉醒來愁未醒。古道天涯月未明，憑窗看，傷流景，往事無期空記省。換盡朱顏淚老鏡，泉明水清風弄影。重重疊嶂密遮燈，風已住，雪未停，舉目兵戈了無徑。”眾人聽完忍不住喝彩，屠金和葉林也是滿足的笑着扭轉頭來，屠金忍不住衝著葉林小聲道：“那人真有才情。”
葉林一臉疑惑的望着屠金道：“你可聽得明白？”
屠金卻比劃着自己的手指道：“七分，六分……”最後嘆了口氣道：“明白個兩、三分吧。”
葉林望着屠金自七分銳減到兩、三分，不禁一樂道：“你可真有才情。”
屠金此時還沉浸在自己有幾分明白之中，還未回過神來，隨口應了一聲道：“嗯。”可他隨即便反應了過來，連聲說“不是”，可葉林卻哪管那麼多，早已笑得歡了，窘的屠金滿臉通紅。
而後屠金注意到那翩翩公子名叫沈羽，是當今太常卿沈時升之侄，其父沈啟堯更是當世文人心目中膜拜的對象，其祖上便是前朝龍圖閣直學士存中公；而他身邊的美貌女子便是當世文人騷客的魁首、夔州通判陸放翁之女陸清寒。屠金聽得眾人對沈羽和陸清寒的吹捧，直讓他有一種耳朵都想嘔吐的感覺，終是明白那女人經常告誡自己的一句話：你只能相信你自己！想到這裏屠金不禁望了望葉林，想起諸多事情，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小林子是不會騙自己的。
“小混蛋，在想什麼呢？”葉林望着埋頭苦想的屠金問道，“沒想什麼。”屠金連忙掩飾道。
“那你發什麼呆？”葉林端起酒杯輕輕的抿了一口道，屠金望着葉林道：“只是想起一些不高興的事。”葉林聽得如此，也沒問什麼，又是輕輕的抿了一口。這時，聽得一陣喧嘩之聲，緊接着便聽聞一陣叮叮咚咚的上樓之聲，期間有人大笑着對話的聲音讓屠、葉二人一下子把注意力都集中了過去。待那一干人等上得樓梯口，不是那“羅圈腿”是一伙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