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近月從仁壽宮裏出來,袁向北的影子都看不到了,看來自己在迴廊中的刻意滯留還是有效果的。她望着高高的藍天,心下悔痛萬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剛才一句有力的話都說不出來,依照目前的情況她又不可能重新去求太后。
正妃,為什麼是正妃?側妃多好,毫不起眼,依袁向北的性子,自己自當是要自生自滅了的。現如今卻好,封了正妃!自己寧可不嫁,也絕不能做北海王的正妃啊。
回到明月樓的時候太陽幾乎落山了,安近月的另一個貼身丫鬟名叫朗照的正在樓前。她穿着藕粉色的裙衫,正斜靠着站在樓前的荷花池邊,手裏拿着碎石子向池子裏投,轉頭見到近月的身影就眉開眼笑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小姐,你怎麼才回來,讓我好等。”
“你的腿還沒有大好,怎麼下樓來了?”
“清輝神神秘秘地走了,也不知道去哪裏,裏面只我一個人,氣悶的很。”
“嗯,那隨我上去吧。”
“小姐,那消息是真的嗎?我們真的要嫁去北海王府了?”
“別胡說,讓人聽了笑話。”
“啊?難不成消息是假的?按理說不會呀,明明昨日順公公說的真真的。唉,害我白高興一場,我昨晚上一夜沒睡呢!這下全完了!小姐,講真的,這上吉城裏所有的王孫貴族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北海王。地位不需說,深受皇上器重,俸祿也高,有自己的城邑,將來不喜歡呆在上吉城的時候也可以自由來去。人也是最好的,沒有什麼世家子弟的習氣,連王府的下人們都是最好說話、最通情達理的。最重要的是,長的好看,傳說是貌比潘安的。”朗照一邊興高采烈地說,一面拉下暗藏的懸梯。
“你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你怎麼了解到他人好的?”安近月受不了朗照的聒噪,不着痕迹地打斷她。
“這個世人皆知啊!北海王不喝花酒,不參加上吉城裏的世家豪賭。而且北海王府的下人從不以勢壓人,據說北海王下過死命令,抓住一個就削去身份,要趕出府的。”
“那也說明不了什麼。”
“小姐,這還不好?一個男人,天皇貴胄的身份,不玩樂不仗勢欺人------啊呀,我們要是嫁過去就好了。北海王是我心中的子都——”
“朗照!——”安近月厲聲地喝止她。
“我知道——在外人面前我是一個字也不會說的,小姐,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不過,小姐,北海王他是不是真的像傳說中的那樣帥?”
“不知道。”近月眼前浮現了那一雙如狼似虎的銳利眼眸,心下一涼,自己倒是真沒有注意他的長相,那樣一雙眼睛就足夠吸引人注意了。
“前些天小姐不是見過?”
“我口渴,去拿杯茶來。”
“小姐可餓了?廚房裏還鎮着那荷花羹呢,小姐要不要喝?”
聽了“荷花羹”三個字安近月心下不自在起來,坐下來摘了維帽,又脫下玉石面具才答非所問道:“渴的很,快些吧。”
“小姐今日怎麼了?------好,我就去。”
安近月心下煩亂,想要靜心思考,卻又思潮翻湧難以平靜。
只一會兒朗照就端出一杯茶來,淺淺的竹葉茶,清涼而碧綠。旁邊用潤白瓷器盛着一小盅粉紅軟糯的吃食,卻散發著甜香的氣味。
“誰說我要吃這個了?快拿走!”安近月口氣不耐煩起來。
朗照奇怪地看一眼她,“小姐昨日不是吃的很開心嗎?說這東西聞着甜香,吃着卻爽口,是一味難得的美味,不是還說要和這大廚學嗎,我特意用冰鎮着的,看小姐喜歡,嘗都沒嘗一口,今日是怎麼了?是誰得罪了小姐了?還是小姐為擇日婚配的事-------”
“朗照,”安近月頓一頓,抬眼看着丫鬟,神色間有着特別的嚴肅,“你昨日的消息是真的,我就要被封為北海王妃了。”說到這裏,又不由地小聲地嘆息一聲。
朗照端着那盅荷花羹愣怔在地,半晌沒出聲。
“我還在仁壽宮碰到北海王了,就剛剛。”
“啊?那——他反應激烈嗎?”朗照屛息着問。
“沒有,他說要在王府給我蓋一座靜園,怕我不習慣應付俗事。”
“啊?這樣啊!呵呵,那挺好的。”朗照不安地摩挲着手上的瓷器,渾然不覺瓷器蓋子發出刺耳的聲響,“小姐,我給你放洗澡水。”
安近月看着一溜煙跑走的朗照,心下嘆息。連朗照都知道怕,知道躲,可見像北海王這樣的人,是得罪不起的。可惜天不遂人願,偏太后把自己封了正妃,偏就是自己把北海王徹底得罪了。
黃昏時分,安近月看着清輝用乾淨的絲絹晾曬五靈脂,心思游弋。
“小姐,既是要入北海王府,我們這葯,還要繼續加嗎?”
“嗯。”
“那,要加到幾時呢?”
“不是說難以治癒嗎,那當然就是難以治癒。”
“小姐不想做北海王妃?”
“王妃只能有一個,該是有情人居之。”安近月望着遠遠的水面,心不在焉地說。“若是側妃也罷了,可有可無的身份,可是正妃就——”
“小姐,清輝不明白。”
“我若做了正妃,那初家小姐就沒有升上正妃的機會了。所有的盛典儀式都要正妃相伴,麻煩的很。”
“小姐——打算怎麼辦呢?”清輝的聲音里有壓抑的緊張。
“還在想。”
“小姐,您可不要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了!算清輝求你。”
“我以前不懂事……我自是要顧着你和朗照。”安近月慢慢地說,隔了一會兒又說,“不過,我也不想阻了別人的好姻緣。”
清風吹過,屋子裏平白多出一絲荷花羹的甜香氣味。
“多謝安聖女為本王打算,不過玉碎瓦全的事向北奉勸安聖女還是少做為妙。”袁向北一身寶藍色便服,玉樹臨風地站在明月樓的觀星台上,幾時上來的卻是無從知曉。
清輝橫跨幾步擋到安近月前面,努力鎮定地說:“什麼人,這麼大膽?這是明月樓,皇家重地,你——你怎麼上來的?”
“安聖女,怎不教教你的侍女,什麼是皇家重地?”
“清輝,給北海王請罪。”安近月率先站起繞過清輝給袁向北行禮請安。清輝愣了幾秒也就隨後跪拜在地。
仍然是一身青衫,袁向北看看安近月,又看了看穿着打扮相似的清輝,“怎麼你們主僕的衣着是一樣的?這要我怎麼分的清呢?”
“近月為陵寢聖女,聖女們的衣着都是如此的,取得是清凈之意,所以為青色。”
“哦,那是本王唐突了。”袁向北一面說著一面就近伸手扶起安近月。他手長腿長,安近月沒見到他怎樣跨步子卻早覺得一隻手拉起了自己的手腕,只覺得握的極有力,且一隻手就把自己的兩個交疊的手腕子都握住了,那手指有兩根卻叉在自己垂下的髮絲之間。
安近月出於本能地向後退一大步,同時放下行禮的手臂,只是頭髮絲卻夾在袁向北的手指縫裏,隨着她的退步反而抻的越髮長了。那頭髮光滑綿長,袁向北眼看着它們從他的指間滑過,不動也不說話。安近月伸袖子一攬,那髮絲如同游魚一般,快速地從袁向北的指間遊走了。
暗自呼出一口氣,安近月刻意不去理睬那一縷被袁向北的手指劃過的頭髮,百般鎮定地看一眼北海王:“不知王爺來此有和何吩咐?”
“白日裏太后吩咐本王,為明月樓送上荷花羹,本王就想,不如親自走一遭,順便瞧瞧安聖女,豈不好?”他一面說著,一面就把手上的一個小巧的盅碗放在旁邊的雕木小几上。又拿起近旁晾曬的靈脂,用手捻一捻,丟下了。
他緩步走到窗邊,斜靠着窗子,望一望窗前茶几上的茶杯,又負手踱回到安近月身前:“不如安聖女陪我吃這一盅荷花羹,如何?”他語調輕緩,不辨喜怒。
安近月眼看着袁向北一步一步地走過來,走到自己身邊,距離自己很近了,她忍住後退的想法,只是在他對着自己說話的時候適時地垂下頭,然後屈膝行了個禮,站起身的時候小步向後挪了半步,嘴裏卻說著:“多謝王爺,辛苦王爺親自相送,近月感激不盡。”
袁向北低頭看着安近月,只看得到一個低垂的腦瓜頂,不過那髮絲規整而透亮,散發著清洗后的芬芳。他便低低地笑了兩聲:“安聖女不必這樣多禮,過不多久,我們就要成一家人了。”一面說著,一面又向安近月走近一小步,這下子兩個人就沒有了什麼距離,彼此的衣服袖子都交疊擦碰在一起。
北海王肩寬腿長,站在安近月身前幾乎就把她整個人罩在陰影里,如果站在北海王後面看,幾乎看不到他的前面還有一個安近月。
安近月低着頭,盡量迴避着他,但袁向北說話間的氣息卻都在發間耳邊,她不由覺得難以忍耐,只得心下強自鎮定,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太后一再提到你的傷,可讓我瞧瞧,怎麼樣了?”袁向北一面說著一面就抬手去托安近月的下巴。安近月眼見着他的手伸到眼前了,這下忍無可忍,想也不想就抬手用袖子一掄,可也沒想到堂堂的北海王竟這樣不堪,不但那手臂被擋開了,他的人倒是也跟着趔趄了一下,兩個人的距離倒是拉開了一大截。
“呵——既然安聖女不想和本王共享這盅荷花羹,那就讓你的侍女拿下去吧,放的久了,恐失了味道。”袁向北轉過身去,幾步就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了。“哦,本王疏忽,這裏還跪着一個,”他恍然大悟地對着始終跪在旁邊的清輝說,“起來吧。”
安近月看一眼掙扎着起身的清輝,又看一看袁向北,可是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特別的表情,既沒有尷尬,也沒有惱怒。
清輝謝過了禮,卻並不離開,只是恭敬地退回到門邊,不停地偷看安近月。
安近月靜了靜心,說:“清輝,把荷花羹好生拿下去。”
“是,清輝告退。”清輝快速地退下了,順帶合上了門,屋子裏徹底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