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高高的明月樓上燈光搖曳,一位一身青衣的女子身姿窈窕地站在樓前送一位太醫。
“張太醫慢走。”
“清輝姑娘請回吧,太后格外交代了要卑職去太和陵照看朗照姑娘的傷情,還請安聖女放心。”
“有勞張太醫。”那姑娘有一頭柔順頭髮,微笑起來格外動人,如今她正微笑地說。
“外敷內服的葯還請清輝姑娘照顧好,旬日後我再來看安聖女的情況。”太醫格外恭謹,這明月樓的主人格外得皇帝的賞識,他們這些人自然是得罪不起的。
“太醫不必費心。”那姑娘慢慢收斂了臉上的笑顏,小聲對那太醫說,“關於小姐臉上的傷不能治癒的事,我們小姐會向太后詳細稟明的。”
太醫皺眉,其實不過是略微嚴重的擦傷,不知道為什麼他用的葯總不見效,只得低聲說:“只是耽擱的久了,未必就不可治癒。”
“太醫慢走。”那侍女伶俐地送走了太醫。
這位高挑纖細的侍女名喚“清輝”,在身形上和安近月有九分相似,,一身青衫也是相同的樣式。
清輝迴轉身來,入得內室。
安近月坐在敞開的窗子前面,手裏拿着那副半月形的白玉面具,半邊裸露的臉上塗抹着一種黃綠色的膏藥,乍看上去詭異而又令人作嘔。
“小姐可要把藥膏洗掉嗎?”清輝小聲詢問。
“不忙。”
“小姐,過了這個暑伏,這傷恐怕就真的難好了。”清輝面有憂色,忐忑不安地看着安近月。
“嗯。”安近月淡淡應了。
清輝見她這樣,知道自己勸也無用。又輕輕問道:“小姐可要洗漱就寢?”
“再等等。------明日你着一個可靠的人弄些五靈脂回來。”
聽了這話,清輝不由將手裏的茶盞碰出響聲,半晌說:“小姐,張太醫的葯里有一味丹參,五靈脂和丹參相衝的。”
安近月抬眼看了看清輝,那眼神有三分嚴厲。
“小姐呀——”清輝走近安近月的身邊,那語氣里有些許無奈和傷感。
“你擔心什麼,不過是一張臉罷了,若能夠換我們一夕安枕,有何不可?”安近月收起那嚴厲的表情,淡淡說。“不要這樣愁眉苦臉的,學學朗照多好。”
“小姐——”
“好了,”這一聲話語裏已經又有了嚴厲的意味,“我想喝一盅桃花釀,你去拿來。”
“小——姐,你不能喝酒的。”
清輝一句話還未完,只聽得門邊傳來一個聲音:
“怪不得傷總是不好,原來是貪嘴吃。”隨聲而來的是一個中年男子,黃袍加身,卻是大梁國皇帝,他手臂攙扶着的就是和獻太后。
清輝被唬了一跳,急慌慌地用衣袖去擦臉上的淚,安近月倒是恍然未覺地如常行禮請安。
“清輝這丫頭不是一向泰山壓頂而色不變嗎?如今這是怎麼了?”皇帝袁熙開玩笑問。
“皇上要折煞這丫頭了,她是擔心我的傷,”安近月一面行禮一面回頭輕聲呵斥清輝,“太后、皇上面前也沒個禮數,還不收起你的眼淚!”
“清輝給太后、皇上請罪,清輝在御前失了分寸,請太后皇上責罰。”
“起來回話,到底是怎麼了?張太醫可瞧過了,怎麼說?”和獻太后扶了安近月的手,淡淡說。
“張太醫說小姐體質特殊,一切藥物都療效甚微,按目前的情況看,恐怕難以痊癒。”清輝小心地回話。
“近月福薄,這原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頑疾,按常規的治法不過是三個月百天的功夫罷了。可近月的皮膚不合,體質又特別,吃進去的葯,到最後在臉上倒成了死疙瘩。這丫頭看不開,在天家面前出了丑,是近月管教無方。”
“是這樣?”和獻太后不由地面色略沉了沉。
“近月斗膽懇請太后皇上,讓近月終身守着陵寢,陪護先太子長眠。”安近月重又跪下,俯首在地。
“近月,你先起來說話。”和獻太后沉默着坐下來,停了好一會兒,她才極緩慢地說:“這明月樓前的荷花雖沒開,但這裏的月色趁着這滿塘荷葉倒也真是風雅動人。皇上覺得呢?”
“兒臣不過是護送太后而來,兒臣可不懂什麼風雅,”袁熙皇帝淡淡一笑,又轉頭望一望外面的荷塘說,“還是您和安聖女慢慢欣賞吧,兒臣先行告辭。”
皇上說走就走了,太后被安近月攙扶着走到迴廊里,對着月色下的一池荷葉,卻也是別樣的美。
“這明月樓修了一年,你不過住了三次,皇上的心思,你可明白?”和獻太后緩慢地問。
“近月惶恐!”
“皇上的心思,別人也難猜,明月皇后病着,皇上身邊總缺一個得力的人。”
安近月垂眸躲開太后凌厲的眼神,輕聲說:“皇上對皇后情深意重,世人皆知。”
“皇上建明月樓,朝臣們頗有微詞,連帶着你們陵寢的聖女------近月,你總是識大體的。”
“近月塵緣淺薄,惟願終身守陵,還望太后恩准。”她的言語中慢慢帶出一種蒼涼意味。
“太和陵聖女的事徒惹朝臣非議,終身守陵的事更受人詬病,我們大梁不做有悖人倫天性的事。我懿旨已下,不日你們這一批守靈的聖女就要放出宮去,婚配自由,此事不可逆轉。”
“近月,------明白。”
安近月內心不由嘆息一聲。這一條守陵墓的路,算是行不通了,自己恐怕還要再想別的法子。
“你的傷如果不能治癒,只恐入不得天家。”和獻太后帶着點猶豫的口吻。
“近月面容已毀,絕不敢有辱帝王榮耀。”安近月立刻接口說。
“你倒總是能讓我放心!就不像——”頓了一頓,和獻太後面上不由地露出焦慮之色。
“太后還在為北海王的事情煩惱?”
“嗯——不同意他娶初姑娘,他就要終身不娶了。這孩子,從小到大,沒有這樣過。”
“以初姑娘的身份,要太后封她為妃,豈不為難?”
“原本要判罪流放,如今到成了北海王妃!哼!簡直荒唐!”
“可惜北海王立誓只娶一位王妃。”安近月輕輕說。
“你這個話——你可有什麼主意?”
“若是同時娶兩位側王妃,用一個來牽制另一個,太后豈不放心?”
和獻太后沉默起來,后又慢慢微笑說:“你對北海王的事倒是上心。”
“近月——不願太后煩憂。”她雙眼坦誠地注視着太后,並不迴避。
“嗯,你乖。------依你看,什麼人合適做這個牽制人呢?”
安近月低頭想了一想,方說:“初姑娘的身份難以取信於人,可是又深得北海王衷情,要做到暗中監視又不惹怒王爺,自然需要品貌出眾,又深得太后信任的人。”
“嗯,這相貌要入得向北的眼,人品卻又要懂皇家的心------依我看,你安近月就是一個合適的人選。”和獻太后依舊微笑着。
“近月?近月怎麼——絕不敢有此妄想!更何況近月容貌已毀,怎麼能配王爺?”安近月一面跪拜在地一面緊張地說,聲音都不由地高了幾分。
“你慌什麼,我不過就說了一句。剛才我提了皇上也沒有見你這樣怕。”見她這個樣子,和獻太后反而越發開起玩笑來。
“太后折煞臣女,近月不敢想入王府,更不敢想能入得天家常伴聖上。”
“我不過是一句玩笑,快起來!”見安近月起身後,太后笑了笑,又輕鬆地說:“對了,我記得你們女孩子中關於向北有一句詩,是怎麼說的?”
“日出東方,心向北郎。天下女子,莫不仰望。”安近月緩慢地把那四句俗話說完,果然看到太后眼睛裏更深的笑意,心裏面感慨,一時說不清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