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天之異兆(下)
?這少年聽到這聲音,如被蜂蜇,猛然跳了起來。卻站立不穩,又跌倒在地,這才發現他的手腳竟被人用細繩縛住了。
只見一個梳着雙環髻的小女孩兒正居高臨下俯視着他,這小女孩兒年約十三四歲,正是他在陰璜的新房中與他游斗的小姑娘宋九娘。今日宋九娘一身緊身勁服,手中握着一柄短劍,在他眼前比比劃划。
少年怒道:“你因何縛我?趕緊解開!”
宋九娘道:“你這惡賊,倒是逃得恁遠,以為跳出本姑娘的手心了?沒想到天網恢恢,本姑娘神機妙算,終又逮着你了!”
原來自偷香少年從陰璜的新房內逃走了后,宋九娘陪着表姊索菡說了會私房話,不久便聽聞陰家總管陰索率追索的護衛在紅崖山受到了神秘敵人的伏殺。陰澹聽后大為震驚,立即將此事稟之了涼州刺史。陰澹身為軍司馬,品階極高,又有功於張氏,張茂張使君自然重視,即下兵符,遣軍搜山。
這宋九娘雖說年少,膽子卻極大,竟然在陰府護衛和官兵進山之後悄悄尾隨而來。這宋九娘自小受父兄溺愛,沾染了些遊俠習性,愛舞槍弄棒。自與這偷香少年照面后,便發誓要親手擒他,為受辱的女子討回公道。她怕被陰氏發覺後送回宋府,便沒有跟着進山,反是沿着河左岸一路往北。沒想到歪打正着,居然在這轂水下游的小土坡上發現了一路潛逃的惡賊。發現這賊正在昏沉大睡,心中大為興奮。宋九娘知道若兩人明槍對仗,她不是這賊的對手,便趁機將他手腳捆住,然後押解回城,交由官府處置。
宋九娘剛將其手腳縛住,這賊便一陣驚叫醒來,大汗淋漓,形貌狼狽不堪。宋九娘暗暗啐了聲:“枉生了一副臭皮囊,外強中乾!”
這賊奮力掙扎,不過那宋九娘縛得緊,將他手腕上勒出了幾道血印,卻是掙脫不出。這賊怒道:“小娘皮,快給我鬆綁。否則本公子要你好看!”
宋九娘冷笑道:“怎麼?你還想和本姑娘鬥鬥?本姑娘可不怕你!”
那賊傲然道:“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誰?知曉本公子叔叔是誰?”
宋九娘道:“本姑娘懶得知道。你若呆了傻了記不得了,就回家問你阿母去!”
那賊高叫道:“小娘皮,你給我聽好了:我叔叔便是當今涼州……”說到一半,那賊似想起了什麼,突然生生截口,換了一副嬉笑臉孔,道:“小妹妹,你當真不知道我是誰?”
宋九娘見那賊一副嘴臉說不出的可惡,別過臉去,哼道:“本姑娘才懶得知道你貓姓狗名呢!”
那賊半坐起來,道:“小妹妹,你放開我,哥哥手腳都麻了!”
宋九娘沒有吱聲,反而轉過身後,在山坡土壁上折了一根拇指粗細的樹枝,虛空抽了幾下,然後轉過臉來,歪着腦袋笑盈盈地看向他。那賊覺得這宋九娘的笑意極為不善,喉嚨抖動一下,道:“噫?你取根荊條做什麼?”
宋九娘嬌笑道:“本姑娘手癢了,要抽抽那不聽話的臭白羊!”
那賊四處打望,這裏除了蒿草便是雜樹,哪來的黑羊,瞟到自己只一身貼身的內衫。頓時瞭然,原來他就是“白羊”!
他忙雙足一跳,遠離宋九娘,道:“小妹妹,你可不要這麼凶,否則以後嫁不了人的!”
宋九娘聽他說話輕佻,含有輕薄之意,臉上飛紅,想到他就是那淫賊,更覺得可惡,持荊條便劈頭蓋臉地向這賊抽來。這賊連連跳閃躲避,突然腳下踩空,便如那滾地葫蘆,從土坡上滾落下去。這土坡平緩,小賊內衫被荊叢掛破道道,臉上也添了幾道傷痕,不過沒有大礙。宋九娘見他自己討吃了苦頭,心中惡氣稍出,哼道:“惡賊,活該如此!”
那賊落到坡底,感覺腳踝縛繩有些鬆動,原來那宋九娘先是縛他手腕,綁得極緊,因他腳上鞋子濕答答的全是泥漿,心裏厭惡,便縛得馬虎了許多。這賊一路滾下,雙腳不住掙扎,竟將腳上繩子掙脫開來。
那賊雙足恢復自由,忙拔腿便逃。宋九娘沒料這賊竟然趁機開溜,如何能答允,當下便呼喊着追了下去。這賊身軀高壯,腳步極快,而宋九娘則手腳自如,兩人奔跑的速度竟相差不多。那賊一路向北,逕往河汊處逃去。在這河汊處有一個小小的野渡,蘆葦林內還躺着兩隻小舟,這小舟已廢棄日久,也不知還能否使用,小舟上橫着一根長蒿。那賊此時也顧不及多想,跳上一隻小舟,雙手抱住長蒿狠力一撐,便往河中盪去。小舟嘎吱亂響,似不堪重負,好在艙底沒有滲水,搖搖擺擺地順水而下。宋九娘緊跟其後,跳上另一隻小舟追了上來。兩人一前一後,在轂水下游的茫如蛛網的河汊中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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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轂水發端於南面祁連雪山,東北奔流注入百亭海,在百亭海邊形成了蛛網狀的內河三角洲,泥沙堆積出一道道沙洲,蔟生着翠綠的蘆葦,形成了一片茫茫的濕地葦林。這小賊一心逃跑,這宋九娘狠命追逐,兩人順流而下,入了其中,猶如進了迷宮,全然不知方位遠近。
天空中烏雲四起,逐次向中央聚集,那一輪驕陽漸漸失去了初出的光芒,變得黯淡起來。
在二人小舟左側約百十丈遙的一處葦叢之上,一道白衣人影在葦梢上輕輕一點,如蜻蜓點水,翩然而起,掠身飛往遠處。離這白衣人身後約五十餘步,又有一道黑影大袖一翻,如鷹隼翔空,緊追而去。這一白一黑兩道人影高來高去,翩若飛鴻,轉眼間便消失在河洲之外。
兩高人與兩小人一南一北,一天一地,一追一逃,同一時空,各行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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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賊自昨晚入室作盜后,便未曾進食,如今已是飢腸轆轆,受涼後腦中也有些昏沉迷糊,在一水流渦流之處揮蒿失當,小舟徑撞向一處渚岸,竟然四散裂開了。那賊慌忙跳上河渚,鑽入蘆葦叢中。緊隨其後的宋九娘本就不會使蒿,只在水中亂撥,舟兒倒是須着水流一路跟了上來。遇到了這股潛流,也步了那賊的後塵。
宋九娘突然發現天色暗了下來,眼下雖是正午,但四景卻如日暮時分般黑暗,不禁抬頭仰望,只見上空太陽漸被一顆異星擋住,僅邊緣露出白光。宋九娘心中突地一跳,脫口叫道:“日蝕!”
那賊卻是不管不顧,一頭扎進密實的葦林,胡亂前行。宋九娘眼看越來越漆黑的天空,心裏升起一股懼意,卻是不敢跟着往裏走了。
那賊在葦林中走了良久,不覺間奔走到了蘆葦叢內空曠之處。只見天光一閃,眼前出現了一個煙波浩渺的大湖。
這大湖遠處天水相接,無邊無際。
天上的異星完全吞噬了太陽,一大團鍋底似的黑雲聚成圓盤,越壓越低,黑雲正中一束雲團不斷下沉,如同龍首探入湖中,捲起了一股巨大的湖水,似要將這滿湖之水都吸納到天上去。烏龍四周無數道閃電在不停耀動,轟鳴聲聲,似乎上天投下的一道道鎖鏈,要將那烏龍縛住。烏龍在閃電中咆哮翻滾,與之殊死搏鬥。
那賊被這個詭異的場景驚呆了,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突然一道長長的閃電劃破長空,猶如一把巨斧,將那條烏龍劈裂開來,被捲起的水柱失去了上升之力,轟然跌瀉,將湖中的蘆葦沖塌了一大片。
接着又是一個閃電,如同烈焰炸出,轟然一聲炸響,天下皆白……
(戰場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