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節 玄石天讖
?幾人兀自唏噓不已時,幾個身影從林外疾奔而至。其中一人走至四人跟前,先行揭下了自己的頭罩,道:“四弟,九兒,可找着你們了!噫,小公爺也在此處?”
宋氏兄妹跳將起來,一下抱着那人的手臂,欣喜叫道:“阿兄,你怎麼來了?!”
原來來人正是宋氏第三子,威虎營尉副宋節。
宋節見諸人安然無恙,鬆了口氣,道:“今夜馬府失火,阿爺又見你們深夜不歸,便令為兄前來尋你……沒事就好了!”又對張駿道:“小公爺,如今驌騻營武衛已然出動,正在四處尋你,叱盧佐領正在前方巷口,小公爺快隨我去吧!”
張駿聽聞驌騻營已然出動,心中微微了悟,想來並非只是來尋他這麼簡單,道:“有勞宋兄了,不過我這大友慶薄寧塔傷情頗重,還煩請宋兄請醫延治了!”
宋節忙道:“謹遵公爺之命!”吩咐跟隨而來的軍士,扶起慶薄寧塔。
宋節陪張駿從旱井密林中走出,在平虜巷口便遇到了幾個驌騻營的軍士,眾人忙將張駿請到了馬府西北不遠處的那處獨立小院。
張駿甫入院門,便發現張茂正站在院中,忙道:“見過叔父!”
張茂冷目掃了他一眼,慍怒道:“公庭你好莽撞,未經允許擅闖馬府,私下放火毀人屋宅,可知犯下滔天大禍?!”
張駿忙道:“叔叔誤會了,馬主簿府私設刑獄,擅囚百姓,以致民聲載怨。昨日侄兒昔時之交慶薄寧塔被馬府私囚,侄兒這才深入虎穴。這一遭幸有公耀兄妹襄助,算是有驚無險,不僅將人救出來了,而且還從馬符口中得知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然而張茂並不願意聽他的辯解,喝斥道:“住了!一個安寧巷的鍛鐵工匠,也是了你的‘昔時之交’?!你屢次不遵儀軌,肆意妄為,整個姑臧城惡名遠揚,此番還將宋氏兄妹牽拖其內,更是越發放肆了!萬載,著人將張公庭押至宣威營中正公府上,打入禁閉,此後七日不許出府半步!”
中正公府,是張駿的叔祖張肅之子張固張中正的府邸。張固掌控宣威軍,為人剛正嚴肅,說一不二,威望極高,自小張駿天不怕地不怕,卻極怕這個從不見笑容的從叔。在其府上入住,便真如入牢一般難受!
在張駿記憶中,叔叔張茂還從未向他如此疾言厲色,發過這麼大的火,滿臉驚愕地道:“叔父,我……”叱盧萬載忙上前低聲說道:“小公爺別再說了,明公正值氣頭之上,小公爺且先委屈幾日,待得明公氣消了,自然一切風波都過去了……”
叱盧萬載又向張茂求情道:“明公息怒,小公爺年少無知,且此番潛越馬府也是懲善揚惡,明公稍微訓試一番便是了……”
未想到張茂將火也發到了他的頭上,大聲道:“住了!你既知張公庭胡性非為,卻不作制止,反而聽之任之。現下還為之開脫,當論同罪,罰你與其同關禁閉七日!”
叱盧萬載見張茂發了雷霆之威,急忙垂首應諾。
輕拉了一下張駿衣袖,道:“小公爺,請隨屬下走吧!”
張駿今夜雖然魯莽,但正如叱盧萬載所言,所行目的也是懲惡揚善。但張茂久居上位,積威之下無人再敢出言相勸。張駿心中雖有諸般委屈,卻也不敢再辯,只得黯然隨着叱盧萬載上了馬車,等待他的是禁足七日的命運。
張茂目注着張駿的身影消失在院門之外,臉上的盛怒漸漸消散,對身邊的親隨下了一連串的指令:
“張祥,着令全體驌騻營將士枕戈以待……
張祁,着人將馬府私藏兵械清點收繳,運回大將軍府……
張祜,着令虎威營武衛守戒弘臧山府邸,務保安危……”
張茂之親隨紛紛領命而去。
天上的烏雲漸從四面合圍,遮住了寥寥幾顆寒星。張茂抬頭望天,一臉的凝重,自語了一句:“風雲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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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高低貴賤之分,地有肥沃貧瘠之別,古來如是。一個城池也是如此,既有豪華的莊園宅邸,也有骯髒苦困的貧民區。姑臧城北府南市的格局,城北居住的都是達官權貴,而城南住的便大多是販夫走卒。
春平巷,是老三城東南永安門內的一處窄小巷子,巷道兩側都是低低矮矮的土坯房,住的是城南最底層的腳夫,房內圈養了些雞鴨牛羊等各類禽畜。因巷道之下未鋪設陰路,污水便橫溢在路中,蚊蠅亂飛,臭氣熏天。
春平巷西北最里,有一處塌了半邊的屋子,裏面住着一個四十來歲的破落閑漢,鄰舍都叫他曹老六。據說這曹老六原是城外的大戶,家境還算殷實,但年輕時好賭,嗜喜鬥雞,將一副家業生生敗了個精光。父母不久便氣病升天,娘子也跟別人跑了。這曹老六便淪落到這春平巷中,卻舊習不改,養了一欄雄雞,專做鬥雞的營生,盼想着某日時來運轉,撈它個萬貫家財,把失去房子贖回來,再娶上幾房美貌小妾,舒舒服服地過下半輩子。
近幾日這曹老六似乎真的時來運轉了,去了城南鬥雞坊賭了幾回,好像贏了不少。回家時能帶回些酒肉,衣帽也光鮮起來。這春平巷左近住的大抵都是些無賴閑漢,見曹老六發了跡,聚在他身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都奉他作大兄。
這曹老六也是個有點浮財便飄飄然的主,真的擺起了當大佬的派頭來。這不,建興十年七月三日,選了個良時,便指揮着那幫靠過來的兄弟,將原來自己住的房子,連帶隔壁的幾間已塌掉的無主之屋一併拆了,欲搭建個通梁,做成一間大堂來。
這老三城南城一帶的土坯房,原是東漢竇融大將軍主涼州之時建造的,有近三百年的歷史了。曹老六這幫兄弟吃飽喝足,便光着膀子使木柱钁鑿將殘牆一一推倒。待推倒了第三堵土牆,這幫閑漢發出一陣驚呼。原來在這堵土牆根下,竟埋着一塊青色的石碑,上面有無數的白點聚成兩列,形似幾個大字。這幫閑漢大字不識幾個,倒是那曹老六小時讀過幾年家學,依稀辨得是“手莫頭,圖涼州”六個字!
曹老六嚇得蹼哧一中跤跌坐在地,口裏喃喃地念叨:“要變天了,要變天了!”
春平巷奇石出土的消息不脛而走,“手莫頭,圖涼州”六字讖語,隨着百姓悠悠之口,瞬間傳遍了整個姑臧城。姑臧城內有鴻儒之士,根據“手莫頭”字義,結合起來得一個“摹”字。於是得出一個結論:有一個叫“摹”的人,欲圖霸為涼州。而這個叫“摹”的人,卻是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