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小障礙
七夕那日,吃過晚飯,看了幾段肥皂劇,奶奶端來兩碗圓子,兩個人坐在燈下面對面吃着,嘮些家常閑話。不多時,千塘來了,兩人出得門來在門前一棵懷抱粗的柳杉下坐着,星河燦爛,月光清淺,月色像雪糕塗了滿身,空氣也似乎變得香甜可口。
她閉上眼,伸出兩隻修長的臂,想要把此刻的恬謐幽香,盛大磅礴的月色全都擁在懷裏似的。
“明日我帶你到縣城吃雪糕,如何。”
“我正在吃,不要打擾我。”
他笑,“人家是望梅止渴,你是望月止饞。那我可省了錢了。對了,我得想辦法把這月光收集起來,等你饞的時候拿出來就能餵飽你,太省事了。”
“那你就守着這塊池塘吧。”
“守着池塘?”
“池塘里都是月光啊!你看——”
他望見池塘,裏面有月光,還有二十歲的洛螢和千塘,還有……這美好夜晚裏甜甜的情愫。
”唔,這個主意好。只要池塘在,洛螢姐就會常回來吧。”千塘喃喃地。
洛螢詭辯:“看來我要變成青蛙,把這兒當成家嘍!”
兩人笑做一團。
曼狄打來電話,說音樂節兩周后開始,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她笑着說,我家鄉夜風清涼,蛙鳴蟲唱,這裏的夏夜小夜曲,已是天籟之音了,我不要再去什麼所謂的音樂節了。曼狄說這次音樂節有她喜歡的詩人歌手,要她好好考慮一下再做決定,不要急於回絕。掛掉電話,她問千塘,你喜歡唱歌嗎?千塘搖搖頭。她又說,有空你去bj吧,看看我生活的地方。
他又沉默。
“bj太遠了。”千塘這句話有些一語雙關,但洛螢聽來,只以為他說的是距離感。
“你要回去參加音樂節吧!”
“沒想好。挺無聊的,就是一群被都市逼的不知所措的狂躁症患者。城市裏的孩子們,生活看起來豐富多彩,其實內心更脆弱,孤獨。”
她問千塘,在鄉村裡,有這樣的煩悶嗎?
話一出口,她就發覺問的愚蠢至極。但她還是想聽他的答案。
“所以都會選擇早婚啊!好像長大就為這一件事似的。”他輕嘆。
洛螢看看千塘,不再說話。夜垂下來了,洛螢還不想去睡,只想在這清澈的月下坐着,享受這無邊的靜謐。
月快要落了,千塘起身,從塘邊捉了只螢火蟲,握在手裏。
“等月亮落了,還有它來陪,去找個瓶子來,晚上把它放在你的床頭。”
洛螢看向他,千塘月白色的臉也像塗了一層醇香的奶油讓她怦然心動。她竊笑,千塘不就是城裏人常說的奶油小生嗎,她原本對這類男生敬而遠之,但身邊的千塘,卻是這般熟識,可親近。她回頭看了一眼月亮。真有月宮嗎,她真想拉着千塘一起到那裏去逛逛。千塘這個單純的傻瓜,他肯定想不到這些。
後來的幾天,那種像波浪般一直起伏在心間的愉悅感,搞得她心神不寧,她想見千塘又害怕見面時窘迫不自然,她害怕不能神態自若的在千塘面前談笑風聲了。他們面前有了一點小小的障礙,她不知該如何去打破它。於是只有沉默着等待,等待千塘主動來到她面前把那障礙輕輕挪開。
他是男生啊,他應該主動去做。她這樣想着,心裏就暫時平靜了。也許是月色太靚,不捨得關窗。
“去大草原的湖邊,等侯鳥飛回來……”風輕輕吹着,熟悉的那首歌,曲調起起落落,追溯着心底的波折。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
一連幾天,沒有千塘的影子,她心裏就着急了。天邊那朵飄忽不定的白雲漸漸變成了一朵沉甸甸的雨積雲,正在醞釀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突然心裏就不安起來。千塘是否也覺查出了什麼?有意迴避嗎?
正發愣的時候,聽到奶奶在灶間叫她,讓她去村口的商店打醬油。
奶奶節儉慣了,日常極為簡素,醬油都是拎個空瓶買散裝的回來吃。洛螢也不覺這有什麼不好,反而對這種極簡的生活方式充滿敬意。bj老城裏也有幾家保留完好的小賣部和百貨門市,裏面的日用百貨不僅是最傳統的國貨,連包裝也並不更新換代,依舊沿用最傳統的款式,油紙包點心,啤酒瓶打醬油,罐頭瓶裝二八醬。洛螢空閑時也專門去逛,不為買什麼,只為那些不起眼卻又史記般的存在喝彩。自己也儘可能保持着簡約的生活。買菜用環保袋,鮮少叫外賣。
拿了瓶子,一徑向村口的商店走去。商店今天很熱鬧,幾個老年村人坐在門口喝着啤酒閑聊。一進門,就看到櫃枱前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沖她喊姐姐。
“誒,千林啊。”她也笑着摸摸千林毛茸茸的圓腦袋。就像自己本身也有這樣一個伶俐的弟弟。
“你做什麼來的?”
“哥哥有女朋友來,我媽讓我來買汽水招待客人。”
她突然像被冷水浸了一下,身體的毛孔瞬間就收緊了。
她顧不得被砸得飛花四濺的心,裝做若無其事的問:“那你家新房落成了,你哥該給你娶個嫂子回來了。”
“我媽是這樣對我哥說的,可我哥總是老大不願意,總像別人欠他什麼似的,這也是我媽說的。”
她愣愣地,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洛螢姐,我該回去了,你有空還到我們家玩吧。”千林他還一本正經的交待,“洛螢姐,我看還得你出面勸勸我哥,要不然天仙他也看不順眼。”這孩子說著還調皮的擠擠眼睛。
洛螢又被他逗得哭笑不得,無話可說,催他快回去待客。
千林拎着東西走了。洛螢有好一陣兒不言語。還是店主看到她手裏的瓶子,開口問她是不是打醬油,她才想起奶奶還等着用呢,慌忙把瓶子遞過去。
從商店出來,她一邊走一邊自嘲:自己在千塘的生活里,真的就是一個“打醬油”的角色。並且她並沒有強有力的理由干涉他的生活,甚至連借口都找不到。
特別想找個人說說話,什麼都行。把電話打給曼狄,曼狄問,她是不是還在鄉下奶奶家。她說是,不過過幾天就回bj跟她一起參加音樂節,讓她幫忙把票定了。
早答應曼狄回去,處境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尷尬了。到底還是自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