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次日。
“小姐，今日怎麼起的如此早？”小環走進屋，看見我已坐在鏡前梳發。
“醒得早，就起了。”我回答。
“正好，老爺說小姐若是起了就去大堂一趟，若沒起也無妨。”
爹又找我？不過聽小環這麼說，爹不像是生氣，應當沒有發現我昨晚出去吧？
“爹的臉色如何？”我問。小環笑了笑，道：“小姐放心，老爺的臉色很正常。”
我默默鬆了口氣，隨即對小環說：“我知道了，一會兒就去。”
我梳好頭髮，收拾了一番后就去了大堂，到了大堂，爹正坐在正中間喝茶，見我來了，放下手中的茶杯，朝我招了招手：“螢兒，來。”
我走到爹面前，爹說：“螢兒，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紀，爹介紹一些公子給你認識，如何？”
我抽了抽嘴角，就知道沒什麼好事。我直接回絕：“我不想嫁人。”
“你還放不下他？”爹黑着臉，倒是先行提起了楚離卿。我解釋道：“就算沒有他，我也不想就這麼隨便嫁給不熟悉的人，萬一他對我不好呢。”
我認為我說的沒錯，正當我以為能說服爹時，爹說：“嫁給一個凡夫俗子就會幸福，是嗎？”
“爹，您不是說過，人人平等嗎，更何況楚離卿幫過我好幾回，他心腸不壞的。”
爹用力的拍桌，氣道：“你怎麼不知道他是做戲騙你？我看你是被下蠱了！”爹輕哼一聲，就拂袖離去。爹怎麼又生氣了，我不是在好好說嗎……不過，我總覺得不只是身世這麼簡單，爹怎麼就如此確定楚離卿不是好人？那天楚離卿來府上到底說了什麼？看來，我還是沒了解到事情真相。
傍晚。
我打算寫信給楚離卿，可卻又想起，連只蒼蠅都難飛進來，更別說把信送出去了。我無奈的嘆了口氣，寫信給他倒不是打算與他私奔，只是希望他能如實告訴我，那天他來府上說了什麼，這樣我也好想想怎麼勸爹。
正苦想着，忽然有人推門而入，我連忙將信藏在書下，進來的人是小環。
“小姐快來，小環幫您好生打扮一番。”小環說完就拉着我讓我坐在梳妝枱前，幫我梳發。
“怎麼了？府上是來貴客了嗎？”我問。
“嗯……算是吧，小姐是認識的。”
認識？我仔細想了想，爹從來都不帶我出門，也不會有客人來府上做客啊……我實在想不出是何人，於是問：“是誰啊？”
“是候公子，小姐可還有印象？”
“候公子？”印象中確實有這麼一個人，當年爹去侯府教書，我還偷偷跟去，見到過候公子一回。
我大概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來府上了。
小環幫我打扮好后，帶我來到了大堂，爹坐在正中間，堂中還站着一位年輕的公子，便是候公子。
“螢兒，這位是候公子，可還有印象？”
我看向候公子，對他行禮：“見過候公子。”
候公子扶住我，道：“泠姑娘不必多禮。”
“螢兒，今日候公子來府上做客，你與候公子好好相處相處。”爹說。
“爹……”我輕輕喚爹一聲，爹對我皺眉，又對候公子說：“螢兒喜歡熱鬧，正好，你們可以出去逛逛，多熟悉熟悉。”
“是。”候公子應下，轉頭對我說：“泠姑娘，這邊請。”
“嗯……”當著候公子的面，不太好說話，還是等回來的時候再說。
就這樣，爹莫名其妙的讓我與侯公子上街遊玩，我知道爹想做什麼，無非就是想讓我儘早忘了楚離卿。
我自然是沒什麼興緻遊玩，但未免對侯公子有些不敬，於是勉強做出一副開心的樣子。
“其實那年之前，家父也有提起過泠姑娘，說泠姑娘多才多藝，十分好學，見過後才知果真如此，如今過去了許多年，泠姑娘也是生得愈發傾城了。”
我淡淡笑了笑，道：“公子言重了，我平日裏闖了不少禍，被父親訓了好幾回，多才多藝倒不至於。”我索性就把缺點都說個遍罷，或許這樣他就覺得我這個人不怎麼樣而放棄了。
侯公子聽聞笑了起來：“那姑娘一定是個不被束縛的女子，我很欣賞這樣的女子。”
明明是闖禍，怎麼就欣賞了呢……然而我並沒有說出來，只回了句：“多謝公子誇獎。”
就這麼走了一會兒，侯公子突然停在了一個攤子前，挑了一樣發簪買下，對我說：“泠姑娘，這簪子挺適合你的，我幫你帶上。”
“不用了，公子為我破費，不太好吧……”
“姑娘這是哪裏話，既然帶你出來了，自然是要買些什麼的，難不成只講講話散散步嗎。”
我一時不知如何反駁，只好說：“那多謝公子了，我自己來。”我剛想接過發簪，侯公子卻說：“我來幫你帶，沒事的。”
侯公子小心翼翼的將發簪插入我發間，道：“很好看。”
我笑了笑：“多謝公子。”
“不遠處在放煙花，去看看可好？”侯公子又問。
“嗯……好。”我心不在焉的點了頭。
在去往的路上，我往其他地方看了幾眼，突然看見不遠處有一身顯眼的白衣路過，雖然沒看清臉，但我很確定他是誰，那身白衣我永遠不會認錯。
我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朝那個方向望去。他若是看見了我，會不會誤會我？……等有機會一定得跟他解釋清楚。
“泠姑娘，怎麼了？”侯公子開口，將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沒什麼……只是覺得那裏風景好，不自覺被吸引了而已。”
“原來如此，泠姑娘可是喜歡那裏？不如就去那裏？”
“沒事，我只是隨便看看，公子不必管我。”
我與候公子到了人多的地方，正在放煙花，而我根本無心觀賞，一直想着方才看見的白衣，我被禁足，沒辦法去找楚離卿，萬一他生氣了該怎麼辦……
我抬頭望向候公子，他正在看煙花，我輕聲喚他：“候公子。”
候公子聞聲，低頭看我，問：“怎麼了，泠姑娘？”
“我說的話可能不好聽，但有些事情，我覺得還是說清楚才好。”
“姑娘無需客氣，有話儘管說。”候公子語氣很舒緩，令我方才的緊張消退了不少。
“其實，我爹這麼做，候公子想必也猜出了一二，公子是真心喜歡我，還是聽從家父的安排而已？”
“這……”候公子面露難色，我連忙解釋：“候公子儘管說真話就是，實不相瞞，我有心上人了。”
候公子聽罷，微微驚訝，隨即作揖，道：“原來泠姑娘已有心上人，那候某這麼做，豈不是趁虛而入。”
“公子千萬別這麼說……”我話還沒說完，候公子又道：“其實我也是奉家父之命前來，家父與泠先生是舊相識，幾年前也來候府做過候某的教書先生，於情於理我自然是要來的，可在我的印象中，泠姑娘還是個小姑娘，候某怎麼可能會對泠姑娘有非分之想……只好想着，先與泠姑娘相處一番再做決定，既然泠姑娘已有心上人，那候某怎好意思橫刀奪愛。”
原來候公子不喜歡我啊。我鬆了口氣，聲音都變得雀躍：“多謝候公子理解，我會向我爹解釋清楚的。”
“嗯，那……我與泠姑娘可還算是朋友？”
“當然！候公子如此善解人意，將來一定能遇到自己的心上人。”
候公子低頭一笑，應：“嗯。”
天空傳來聲響，我抬頭望去，煙花在空中綻開，漂亮極了。
天色漸黑，候公子送我回府，到了門口，候公子停下腳步，對我說：“候某就送到這裏了。”
“好，候公子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嗯，告辭。”
候公子走遠后，我正想着要不要趁現在去忘卿閣，現在確實是個好時機。我正欲走，身後忽然傳來開門聲。“小姐，您回來了，老爺讓您去見他。”
“我知道了……”我心虛極了，好不容易抓住的機會又沒了……我去了大堂，爹和哥哥都在。
“怎麼樣？”爹放下茶杯，問道。
我小聲道：“我跟侯公子說了，我已有心上人。”
爹聽罷，用力的拍了拍桌，我被嚇了一跳。
“你氣死我算了！”爹剛起身，忽然又捂住心口，差點沒站穩，好在哥哥及時扶住了爹。
“爹！”我剛想上前，爹道：“別過來，出去！”
“我……”
“螢兒，沒事的，你先出去吧。”哥哥柔聲道。
我忽然有些後悔，爹年紀大了，身體本來就不好……我默默的退了出去。
我走到院子裏，風吹的我有些冷，現在天氣早已轉涼，小池裏都沒幾隻螢火蟲了。
“螢兒。”聽見有人喚我，我回過身去，原來是哥哥。
“哥哥，爹沒事吧？”我有些擔憂，然而哥哥卻說：“爹沒事，只是情緒激動了而已，休息一會兒就好。”
“沒事就好……”我鬆了口氣，又抬頭望向哥哥，解釋道：“哥哥，我沒有想要惹爹生氣，我只是覺得感情強求不得，我又不喜歡候公子，為何要耗着他，浪費他時間。”
“我明白……我會好好勸爹，螢兒不用自責。”
“謝謝哥哥……”哥哥這麼說，我心裏好受了許多。雖然前幾天與哥哥有過爭執，但哥哥不會強行安排別人給我，畢竟書上也說過“強扭的瓜不甜”，哥哥倒是比爹通透多了。
“時間不早了，螢兒早些休息。”
“嗯……哥哥也是，我明天再來看爹。”別過哥哥，我回到了房中，一夜難眠，一方面想着如何勸爹，一方面又想着怎樣去忘卿閣，唉，真是愁人。
次日。
我走到爹的屋門口，思索着該如何開口，向爹道歉嗎？可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不如我再垂死掙扎，跟爹好好溝通？
“螢兒？”忽然有人在背後叫我，我轉身一看，原來是哥哥。
“來看爹嗎？怎麼不進去？”
“我還沒想好說什麼……”
“沒事，不用怕。”哥哥推開門，示意我進來，我只好進去，走在哥哥身後，哥哥率先開口：“爹，螢兒來看你了。”說完哥哥就讓我過去，我上前幾步，輕輕喚了一聲：“爹……”
“出去！”爹喝了一聲，嚇得我後退幾步，哥哥扶住我，說：“爹，您別生氣了，既然螢兒不喜歡候公子，那日後再給她介紹其他公子便是，感情怎麼能強求呢。”
“哼，讓她別認我這個爹了，沒我這個爹，她想找誰就找誰！”
“爹！候公子也不喜歡我啊，他親口說的！”我不服氣，急忙辯解，然而爹聽了更加生氣，將床頭擱置的茶杯打翻在地：“出去！”
我還沒開口，就被哥哥拉了出去，哥哥把門關上，對我小聲說：“螢兒，別跟爹頂嘴，爹只會越來越生氣。”
“可我說的是事實啊，候公子確實不喜歡我，強扭的瓜不甜的。”
“我知道，但現在爹還在氣頭上，要說也等到爹氣消了再說。”
哥哥說的好像有道理……我低下頭，小聲道：“對不起，哥哥，我衝動了。”
“罷了，這幾天你也好好冷靜冷靜吧，過幾天爹就消氣了。”
“嗯……”我聽哥哥的，這幾日裏我沒有再去看爹，反正爹也不想見我，但是……我聽見他們說，爹生病了。
看着府上的人都在忙活着照顧爹，我心裏不禁愧疚，哪怕關於候公子的事情我認為沒有做錯，可爹是被我氣倒的，我還是去看一眼為好。
我先去了廚房，打算自己親手為爹做些什麼，我也只學了做桂花糕，不如就做些糕點。
我做了幾個桂花糕，放進提盒，剛走到爹的屋門口前，就有點後悔，我不敢想像爹看見我會是什麼表情，我若是進去了，爹會叫我出去，可我若是不進去，豈不是沒良心？罷了罷了，這次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千萬不要頂嘴，隨便爹怎麼罵我，一定要忍到爹消氣。
我試着敲了敲門，道：“爹，螢兒來看您了。”
沒有人回應，我又說：“爹，螢兒真的沒有想要惹您生氣，螢兒再也不頂嘴了，您讓螢兒進來看看您吧。”
還是沒有人回應。
“您若是不應螢兒，螢兒就一直在這兒等着。”說完我就放下提盒，坐在了門口。我坐了很久，爹也沒有說話，一直到了天黑，我困得想要閉上眼睛，忽然聽見哥哥的聲音：“螢兒？”
我抬眼望去，哥哥正站在我面前，他將我扶起，問：“怎麼坐在地上？”
“想看看爹，可爹不應我，我不敢直接進去。”我將提盒拿起，遞給哥哥：“哥哥，你幫我交給爹吧，這是我親手做的一些糕點。”
哥哥看着我遞給他的提盒，良久，才嘆了口氣，道：“螢兒，你是個好孩子……沒事，哥哥陪你進去，不過千萬要記住，別頂嘴。”
“可是……”我話還沒說完，哥哥就打開了門，對我使眼色，讓我進去，我只好硬着頭皮進去。我進屋，看見爹坐在床上，看見我時，臉色黑了下來，我倒吸一口冷氣，轉頭看向哥哥，哥哥上前將提盒放下，對爹說：“爹，這是螢兒親手為你做的糕點。”
爹挪開頭不說話，我鼓起勇氣，道：“爹，您罵我吧，別不理我，您這樣我真的很擔心……”
“你若是真的擔心我，就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爹！您別說了，螢兒是姑娘家，你這麼說她，她心裏有多難受？”哥哥說完，又轉身看向我，溫聲道：“螢兒，別放在心上。”
我輕輕點點頭，止不住抽泣，其實爹罵我，我也無所謂，可是哥哥這麼護着我，反倒讓我有想要哭的衝動。
“哼。”爹輕哼一聲，不再說話，哥哥又對我說：“隨我來。”
哥哥帶我走出了房門，將門輕輕關上，隨即拿出了一個荷包遞給我，道：“既然爹不願見你，你也莫理他，銀子你拿着，出去走走吧。”
“可是……爹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的，我還是不要惹爹生氣了……”
“沒事的，爹現在身體虛弱，不會考慮到那麼多的，聽話，去玩吧。”
我猶豫了一會兒，不過轉念一想，反正爹也不想看見我，我出去玩應該沒問題的，正好……有機會可以出去，我得去找楚離卿解釋清楚。
“那……哥哥，你好好照顧爹。”
“嗯，我會的。”
我擦了擦眼淚，又道：“我走了。”
別過哥哥，我提了一盞燈，第一件事便是去往忘卿閣，我從那條小徑走，前面有片密林遮擋，穿過密林，便是忘卿閣。可我剛接近，好像是踩到了什麼東西，響起了鈴鐺聲，一支箭射在了我眼前，離我有一點距離，這支箭直徑插入泥土中，並不像是什麼傷人的埋伏，楚離卿他這是什麼意思？
“楚離卿！連你也不理我了！”
沒有人應我，只有若隱若現的蟬叫聲，還有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我又上前幾步，再次響起了鈴鐺聲，又是一支箭射在我面前，這次更近了。心中忽然委屈，他連聽我一句解釋都不肯嗎？我生氣的將燈扔在了地上，眼淚奪眶而出，我轉身離開，又回到了人山人海的城中。
想看看爹，爹不願見我，想找楚離卿解釋清楚，他也不願見我，唉……這下什麼都沒有了，也只有哥哥願意同我講講話了。
“賣糖葫蘆嘍，又香又甜的糖葫蘆……”
被聲音吸引，我聞聲望去，看見了賣糖葫蘆的人，於是上前買了兩串糖葫蘆來，打算送給爹和哥哥。
我像往常一樣從後門溜了進去，可當我進門時，映入眼帘的卻是一片狼藉，地上倒着許多屍體，樹上、牆上，到處都是血跡。我第一次見到如此血腥的場景，嚇得手中的糖葫蘆掉落在地上，和地上的血夾雜在了一起。我跑到爹的房間，哭着喊爹和哥哥，當我打開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紅，東西都掉了一地，我看見爹躺在床上，連忙跑到床邊，當我跑到床邊才看清，爹的身上都是血，我嚇得雙腿癱軟，跪在床前大哭：“爹……“
而這時，我卻聽見了有人喚我：“螢兒……“
我猛的抬起頭，發現爹竟還有呼吸，我連忙湊近，邊抽泣着邊說：“爹，螢兒在……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快逃……“爹像是在硬撐着，卻只對我說了這兩個字，我聽不懂爹的意思，我很害怕，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還沒來得及說話，爹就閉上了雙眼。
“爹，爹！“我哭的泣不成聲，為什麼爹不告訴我是何人所為，而是讓我逃，難道……那個人還在府中嗎？我背後發涼，來不及多想，我起身就要出去，忽然後腦勺一陣劇痛，隨即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