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贖身銀
中秋那會兒天還熱着,可等地里的莊稼收完,劉家的新屋蓋好,天氣就漸漸轉涼了,原先她家一天能賣八桶冰粉,後來是六桶、五桶的遞減,直至今天早上,狗娃哥過來說冰粉賣不動了。
“那就不賣了吧,天涼了沒人吃,反正地窖裏頭沒多少野枇杷了,我一會兒拿過來餵豬。”
野枇杷等到七月里賣瓜的時候,就差不多熟透了,為了保鮮,劉桂圓將收來的野枇杷全收在了四奶奶家的地窖里,經過這段時間的消耗,已經所剩無幾。
狗娃點點頭,盯着她不說話,劉桂圓知道他等着結賬給錢,笑着說:“最後一筆賬了,可不能弄錯了,你叫四奶奶一起來。”
待四奶奶來到她家,劉桂圓和她二姐就一人念賬,一人數錢,這一月的收入不高,攏共只有八兩六錢五文,對半分的話,一家拿四兩三錢二分半,即4325文錢。
總共算下來,這一年她靠着後山的野枇杷,滿打滿算就賺了三十三兩七錢五分,當然這個錢早就花掉了一部分,還剩下一部分和其他收入混在一起,最後算一算她家仍有十三兩八錢。
算過賬,分過錢,狗娃哥還是不走,四奶奶就說想借七兩銀子,給身在楊府的徐善妹贖身。
“不是贖身銀子二十兩嗎?”
劉桂圓很是不解,據她所知,狗娃哥早就攢下了二十兩,這個數目正是當年徐善妹被賣的價錢。
“要……四十……兩,少了……不放……人。”
狗娃哥怕她不願意借錢,急忙解釋道。
四奶奶就嘆了口氣,慢慢說道:“二十兩隻是當初買善妹的錢,我和狗娃去楊府找了二管家,求了好久人家才答應放人,不過要雙倍的錢。”
這楊府上的人可真黑心,連一個管家都想着法的賺錢!或者說,有點錢的人都有點黑心!
劉桂圓借了四奶奶七兩銀子,兩人喜得連連感謝,當天就趕着騾車到鎮上的楊府贖人去了。
直到晚上,徐善妹才拎着個小包袱,從楊府的後門出來,等看到門外等候多時的四奶奶和狗娃哥,瞬間哭成了淚人,楊府再好,可不如自家好,從今日起,她就是自由身了
“好了,善妹,別哭了,以後日子就好了,走,咱回家去。”
月光之下,徐善妹坐在四奶奶身邊,眼裏看着前方的狗娃哥,一家三口噠噠噠地往家走。
第二天一早,顧不上吃飯,四奶奶就領着徐善妹來到劉家院子前,敲了院門進了院,劉桂圓正在掃地,
四奶奶還沒開口說話,徐善妹兩腿一彎就跪下了。
她在楊府第一個學的就是給人下跪,如今出了府,她再不想給任何不相干的人下跪,但救了她的劉桂圓除外!
“這是…..善妹姐!快起來,可不興跪我,我才多大啊!”
劉桂圓慌得丟下掃帚,連忙去扶徐善妹。徐善妹是個執拗的姑娘,硬是堅持了一會兒,直到四奶奶喊她起來,不要折了劉桂圓的售,這才慢慢起身。
劉紅棗和劉花生聽到動靜,一時都有些慌,直到徐善妹起了身,這才跑到她面前跟着勸。
“善妹,咱都是一個村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幫點忙沒什麼的,你可千萬別跪下,咱們這是鄉下村裡,不時興外頭那一套。”
劉紅棗和徐善妹不熟,但是彼此都認識,這時就耐心地在一旁勸她。
徐善妹聽了鼻子一酸,她親爹後母為了錢給她賣到府上,狗娃哥、四奶奶還有她們卻為了贖她出了錢,這份恩情她怎能不記在心上。
“我以後不會跪了,就是心裏感激這才忍不住跪的,哪,這個給你。”徐善妹從懷裏掏出一隻沉香色的方形香囊,說:“我在府上當差,沒攢下幾個錢,這隻香囊是夫人隨手賞的,我覺得花色蠻好,就送給你戴了,全當我的一片心意。”
劉桂圓接過去一看,這應是一隻緞織香囊,布料極好,正面中央綉着一對鴛鴦,上下卻是貼綉,繡的是蓮花、荷葉,口袋邊沿還有凸起小花,幾乎是一打眼,劉桂圓就喜歡上了,說:
“這香囊確實好看,那我就收下了,謝謝善妹姐。”
劉桂圓當著她的面,就將香囊系在了腰間,這個比她大姐繡的香囊個頭大,裏頭還放了香料,怪好聞的,戴着它就跟揣瓶香水在身上似的。
徐善妹見到她收了香囊,很是歡喜,就和她聊起了夫人賞她香囊的緣由,原來當時她跟着廚房的婆子到外頭採買,買了冰粉回去,夫人怕熱,吃着冰粉舒心,隨手就叫人賞了一隻香囊。
她一番過往描述,劉桂圓和兩個姐姐都聽得津津有味,四奶奶看見她們四個聊得投機,就笑呵呵地回去做早飯了。
“那其他人呢,和你一起去楊府的兩個人,就劉小青和田妙妙,她倆在府上過得咋樣?”劉花生一臉好奇的問。
“劉小青?她和我沒分在一處,我在廚房幫忙,她在後院洒掃,偶爾遇見了只是點點頭,並不怎麼說話,不過她不是賣身,做夠三年就能回家去了。”
徐善妹的繼母金氏和劉小青的娘金氏是兩姐妹,有着這層尷尬的關係在,兩人即便見了面,也不會多說話。
“那田妙妙呢,我記得她是自願進府的,家裏條件還可以,她咋樣了如今?”劉桂圓對田妙妙還蠻有印象。
“她?哦,她如今不叫田妙妙了,七少爺給她重新取了名兒,如今叫什麼採蓮,聽說這名是從一句詩裏頭起的,至於什麼詩我就不清楚了。”
徐善妹連字都不認識,咋可能記住詩,這都是她聽別人說的,當個樂子講給她們聽罷了。
劉桂圓不想知道是什麼詩,她只好奇是田妙妙好端端的為啥要改名,八卦心起,張口就問:“她為啥改名,是不是受到七少爺的賞識,所以人家給她新取了名?”
徐善妹就連忙點頭,想了一會兒又搖頭,最後才說:“不單單是七少爺賞識,還有一個緣由,好像是她的名字和府上一位嫁出去的姑娘重名了,按理就得改一個新的。”
四人熱熱鬧鬧的聊了好一會兒,直到屋內的劉蓮子哇哇大哭,劉紅棗才想起妹妹還在床上躺着呢,趕忙進屋去抱,與此同時,狗娃過來喊徐善妹回去吃飯。
劉花生和劉桂圓已和徐善妹熟了,當即就約她以後沒事常過來玩,等她走後才慢悠悠地刷鍋燒飯,吃過飯後餵豬打豬草。
本以為徐善妹贖了身,自此可以苦盡甘來,沒想到她回到花石村的第三日,她的爹娘就找上了門,說是要接自己閨女回家。
當時,劉桂圓正在屋裏看她大姐縫衣裳,二姐從外頭進來說徐善妹要被接走了,她倆正一頭霧水,就被劉花生給拽走了,家裏只留下蓮子,躺在嬰兒車裏咿咿呀呀地學說話。
到了四奶奶家,劉桂圓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徐善妹的爹拽着閨女就要回家,徐善妹不願意,躲在狗娃哥身後,徐父(徐家祥)就大罵狗娃拐走了自己閨女,四奶奶站在一旁勸,可是金氏卻說四奶奶拐人閨女,沒安好心。
“我好好一個閨女,住在你家是啥子道理?”徐家祥氣憤地舉起拳頭。
“呸,你閨女早就賣到府上了,這是俺家花了四十兩銀子贖回來的,和你沒有干係!”四奶奶朝他啐了一口。
“哎,他四嬸,你這話可不對,善妹是俺家閨女,村裡誰個不知道?俺們帶自己閨女回家,還要你點頭嗎?”金氏插着腰,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不行!隨着一聲大喊,狗娃哥從鍋灶底下抽出一根燒了一半的劈柴,對着徐家祥就要劈下去,徐善妹等人跟着攔,場面一時更亂了。
劉桂圓看這架勢不對,叫她大姐二姐在這看着,轉頭就去找村長,才走到一半,迎面碰到村長田有仁和其他幾個村人,正朝着這邊快步趕來。
劉桂圓一溜小跑,就將狗娃家花了四十兩銀子贖人的事說了,周圍村人聽了不禁咂舌驚呼:乖乖,四十兩,這些錢都夠娶媳婦蓋新房了!”
田有仁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等到了四奶奶家,先是叫人拉住了情緒激動的兩方,然後才挨個問他們話。
“徐家祥,我還沒問你,你家裏不缺吃穿,為什麼要賣閨女?”
田有仁繃著臉問他,他們村便是再有家貧的人家,最多將子女送到府上做工,不過兩三年就能送回來,可從來沒有賣人的先例。
“村長,俺不是故意賣閨女的,實在是善妹她,她有些命硬,那個時候俺媳婦肚子裏懷着孩子,老是身上不爽利,後來……後來俺實在沒主意,這才送了閨女走,但是第二天我就後悔了,天地良心,我真是後悔了。”
在徐家祥的解釋下,村人們這才知道徐家祥典賣閨女的緣由,原來徐善妹的後娘金氏,總在徐家祥面前說他閨女命硬克人,尤其是克雙親,起初徐家祥不信,後來他婆娘說得多了,徐家祥就有些信了。
上半年的時候,金氏懷了第三胎,懷相不穩,正好趕上花氏的姑姑來村裡招小丫頭,金氏早就看徐善妹不順眼了,就勸徐家祥將閨女送走,省的她克到自己和肚子裏的孩子。
徐家祥為了金氏肚子裏的孩子,就說先送徐善妹到府上當一二年差,可是金氏卻說他兩個兒子眼看就要長大婚配,不如賣了命硬的閨女換點銀子,在家蓋上兩間大屋,以後兩個小子也好說人。
徐家祥本就沒什麼主意,在金氏和花氏的勸說下,最後稀里糊塗地簽下了閨女的賣身契,等到閨女被帶走後,他才幡然醒悟,後悔真賣了閨女。
昨日,他聽人說閨女回村了,就住在狗娃家,這才早早攜來金氏過來要人,他徐家的閨女回村不住在自己家,住在人家劉家像什麼樣子?
“爹,連你也說我命硬,真的是我命硬嗎?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後娘,不,那金氏怎麼還是流產了?”徐善妹此時兩眼通紅,憤怒地質問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