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淘金
山谷夾着的一條溪流,就是他們淘金的地方。沿着谷口,間或着能看見零零星星的窩棚,那是他們幾年前進山淘金時留下的,早就不用了。他們要到沒有人去過的地方,那裏的沙石含金量高,這樣淘下去,才能有個好收成。
山裏的冰雪尚未化盡,溪水因為雪的融化,流得也算歡暢,汩汩有聲地向山下奔去。老福叔帶着幾個人,還有那隻老黃,一直往山谷深處走。第十三天的下半晌,他們走到了山谷中的一片開闊地。以前他們沒有來過這兒,別人也沒來過。老福叔放下肩扛手提的東西,眯了眼看那山,看那水。眾人知道,老福叔這是在看“金眼”哩。他們都是隨老福叔學淘金的,在哪裏淘金都是老福叔說了算。他先是用眼睛看,然後用手摸。果然,老福叔三下兩下地把鞋脫了,趟着刺骨的雪水走到溪水的中央,伸手抓了一把沙,更加用力地眯了眼看,又聞了聞,甚至還伸出舌頭舔舔,最後把那把沙甩到溪水裏。老福叔就底氣十足地喊了聲:就是這兒了——
老福叔的一句話,等於告訴大家,他們今年就要在這兒拼死拼活地幹上個三季,餓也是它,飽也是它了。他們相信老福叔的眼力,這幾年下來,他們的收成總是不錯。
山坡上就多了幾個窩棚,窩棚用樹枝和草搭成,管風管不了雨,也就是讓晚上那一覺能睡安穩些罷了。
淘金並不需要更高的技術,卻需要一把子力氣。在溪水旁的沙石里,下死力氣往深里挖,挖出的沙石經過幾遍的淘洗,就像淘米一樣,剩下一層或一星半點的金屑,就是他們要掏的金子了。金屑賣給金櫃,金櫃用這些金屑再煉金,最後就成了一塊塊黃澄澄的金條。當然,那都是后話了兒。這些淘金的人還沒有見過金條,他們只見過銀元,用金屑換銀元。他們很知足,銀元也是硬通貨;有了銀元,就能辦好多事,那是他們的夢想。
相傳淘金的人也淘出過狗頭金的。故名思議,那是一坨像狗頭那麼大的一塊金子。分量足,成色也好。狗頭金是天然金,一塊狗頭金能賣出他們都想像不出的價錢。要得到一塊狗頭金,別說他們這輩子,就是下輩吃喝都不用愁了。狗頭金,他們聽說過,但誰也沒見過。但狗頭金時常被掛在他們的嘴上,那是他們的一份念想,或說是一個痴夢。
晚上,大樹和小樹睡在一個窩棚里。小樹比大樹小上個五六歲,二十剛出頭,正是愛做夢的年齡。小樹躺在窩棚里,望着縫隙中漏進來的一縷星光,嘖着嘴說:哥,你說咱今年要是挖到狗頭金,那以後的日子你說該有多好啊。
大樹沒做狗頭金的夢,他正想着華子呢。他離開華子的時候,華子的眼神讓他刻骨銘心。他說不清那眼神到底意味着什麼,反正他一想起她的眼神,人就六神無主的。他早就想娶華子了,他一直拖到現在還沒娶她,是他一直有一種擔心,怕自己有啥閃失。淘金人的命是說不準的。去年,山裡發了一次洪水,就有另外一夥淘金人被大水捲走了。前年的兩個淘金的被一群惡狼瘋扯了。除去這些,生個大病小災的,深山野嶺的,叫天不應,喚地不靈,淘金人的命莫測得很。一直沒有答應和華子結婚,他考慮的不是自己,而是華子。大樹已經下好決心了,再拼死拼活地幹上一年,明年就洗手不幹了。這幾年華子開豆腐房,他淘金,倆人也有些積蓄了。他們商量好,到時候就請人造條船,夏天時在江里捕魚,等封江上凍了,就做豆腐賣,日子總會過得去。想到這些,大樹就高興得睡不着覺。到時候,他就可以整宿地摟着華子睡覺了。他喜歡聞華子身上的豆腥氣,也更戀華子水豆腐一樣的身體。
小樹在做狗頭金的夢,大樹卻覺得狗頭金離自己太遠了,他不做。他只做和華子在一起的夢。小樹見哥不說話,就繼續嘖着嘴說:哥,咱要是挖到一塊狗頭金,嘿嘿,你就把華子娶過來,咱們做買賣,做大買賣,就像金櫃的胡老闆那麼有錢了,整天吃香喝辣的。
大樹翻個身,朦朧中瞅着弟弟那張半明半暗的臉,就有些心疼這個弟弟。一家人逃荒來到大金溝鎮,就只剩下他哥倆兒。小樹現在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做哥的早就為小樹謀划好了,今年一過,就給小樹成親,再蓋個房子,也讓他做點小買賣。小樹是個有心人,他把自己那份分到的金屑換成了銀元,又把銀元在胡老闆那兒換成銀票,自己從不亂花一個子兒。不像老蔫和劉旦,把金屑換了銀元后,就急三火四地去妓院找相好的去了。那點血汗錢都填了無底洞。一冬下來,腰空兜癟,只剩下被掏空的身子。
大樹憐愛地摸了一把小樹冰冷的臉,喃喃道:小樹,咱不做那白日夢,早點歇吧,明天就開工了。
小樹又吧嗒了一下嘴巴,嘀咕幾句什麼,側過身睡去了。大樹撐起身子,把小樹的被角掖了掖,心裏狠狠地說:弟呀,咱哥倆再拼死拼活幹上這一年吧,明年說啥也不讓你再干這個了。
大樹躺下了。他模糊着要睡去的瞬間,又想到了華子,心裏想:真好啊。然後就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