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職場中的海豚·下
這天晚上，等羅菈回到天通苑已是萬籟俱寂的午夜，但房間裏空蕩蕩，瑞琦竟然還沒有回來，打電話也一直提示無法接通，她慢條斯理地洗漱，然後鑽進被窩，倚靠在床頭，反覆斟酌着今晚發生的這件事，和曹敏說的那些話......
直到凌晨1點多，瑞琦才背着結他回來，看到昏黃的床頭燈下，羅菈還在發愣，他疑惑着問：“幹嘛呢還不睡？”
“想事兒呢...”羅菈眉頭微皺，沒怎麼理會瑞琦。
“這都幾點了，要是工作的事兒就明天再琢磨唄...”瑞琦放下了結他，脫下鞋和外套，然後走進衛生間打了一盆熱水，開始泡腳。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電話又是打不通...”羅菈冷冷問道。
“噢......你不是不喜歡我在家練琴嘛...就留在公司和老管多練了一會兒，錄點新歌玩玩，我們那錄音棚信號差，沒接到...”瑞琦漫不經心地說著，雙腳一直撥弄着盆里的熱水。
“...你們那些演出不是已經全都取消了嗎？還練什麼？錄什麼呀？”羅菈突然瞥了瑞琦一眼，有點陰陽怪氣起來。
瑞琦一聽，原本在熱水裏嘩嘩撥弄着的腳底板，瞬間停住了，他望着羅菈，有點心生不悅：“沒演出的時候就先踏踏實實練着，保持嗓音和樂器的狀態啊！以後肯定還有機會的啊！”
“咱認清現實行嗎？老吳，還能有什麼機會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回你們團隊是捅婁子了！本來這張民謠專輯就沒多少流量，維權這麼一折騰，更加適得其反！那麼多甲方不再找你們了，心裏還沒數嗎？人家是頂流的當紅偶像，背後的資本是你們能抗衡的嗎？”羅菈突然直言不諱，硬生生地揭開了瑞琦此刻內心的傷疤......
這幾句話頓時點燃了瑞琦強烈的自尊心，他感覺眼前這個自己最深愛的女人，不止揭開了他這些天以來的傷疤，還往上面狠狠地灑了一把鹽，他起身怒吼：“我沒聽錯吧？老羅...現在連你也這樣認為？？那你和譚凱那些每天發私信諷刺我、嘲笑我、攻擊我的腦殘粉，有什麼區別？！！”
“忠言逆耳，我只是實話實說，有些話憋了很久，早就已經想說了......老吳，你自己掰掰手指頭算算，咱們從畢業到現在都已經幾年了？這幾年裏，你有幾天是腳踏實地在工作？進闌珊實習，覺得天天悶辦公室乾電銷，枯燥乏味，一單沒簽成就辭職了......一門心思想着進演藝圈，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你爸媽的血汗錢都差點被騙走......老管一離職，就天天跟他去酒吧駐唱......然後簽了孫遙這公司，說什麼圈內資源多人脈廣，出道后一定能成功，可現在呢？？？”羅菈半躺在被窩裏，冷冰冰地回顧起了瑞琦這幾年的北漂心酸史。
“...什麼意思？老羅...這些都是你現在發自肺腑的話？想使勁戳一戳我的心窩子是嗎？我不夠腳踏實地？我想要奮鬥，想要追求自己真正的夢想，有錯嗎？我每一天擠着地鐵出門，都是希望自己回來的時候，能有更多的底氣面對你，讓你在北京過上更好的日子啊！可你現在...就這樣總結我五年來的打拚？”瑞琦心如刀絞，眼含着淚光質問道。
“沒錯，已經五年多了...你的明星夢，還要做到什麼時候去？你把音樂當愛好的時候，我當然是你的鐵粉，可你把音樂當職業，這是長久之計嗎？這是痴人說夢啊！這個行業的水有多深，飯碗有多難端，你還沒認清嗎？難道非要撞到頭破血流才肯罷休嗎？？”羅菈繼續表達着她自認為理智清醒的態度。
“已經拼到半路了，你叫我怎麼放棄？還記得當年離開武漢前，你是怎麼說的嗎？你明明說，北京是華語樂壇的中心地帶，只有這片天地才最適合我發展！現在呢？那個最支持我追夢的老羅呢？她去哪兒了？！！”瑞琦一臉失望地反問，激動之下，腳底板不小心踩翻了臉盆，瞬間熱水傾瀉，地板上濕漉漉了一大片。
可羅菈的表情依然平靜，她繼續說教着，分析着：“每個年齡段的心智，是不一樣的，在如今這個階段，你要知道...人生就是不斷拋棄妄想的過程，而成熟的標誌，就是認清自身的平庸，走更適合自己的道路...追夢的過程就算再艱辛，如果換來的僅僅是周圍人的心疼，那並沒有什麼現實的意義，這樣還有再堅持下去的必要嗎？”結束這新一輪的規勸，羅菈直視着瑞琦，似乎在渴求一個想要的答案。
可是瑞琦低着頭，雙腳踩在濕噠噠的地板上，若有所思但一言不發...
羅菈突然掀開了被子，起身拿起了床頭柜上的一疊收據，走了幾步，遞到了瑞琦的手上，嘟囔了一句：“看看這些吧...”
瑞琦低頭翻看着，一張張收據，記錄了一筆筆雷打不動的支出：房租、水費、電費、暖氣費、燃氣費、寬帶費、公交一卡通充值費......他倔強地喊道：“你怎麼又交了？我都說了多少遍了？！這些不用你操心！不用你操心！我來！！！”
羅菈從衛生間裏拎出來拖把，彎下腰，一邊拖着瑞琦面前濕漉漉的地板，一邊不以為然地說：“你拿什麼來啊？！這些加起來已經不是小數，先別提什麼夢想不夢想的了，咱就提實打實的，你就說成了民謠歌手之後，攢了多少錢吧？”
瑞琦面對這冰冷現實的問題，確實慚愧不堪，又一次啞口無言了。
因為跟風和煦時簽約的合同里，已經約定了前兩年的收入分成比例極低，專輯發行許久后反響平平，各方版稅都少得可憐，演出活動也零零散散，在一些節目裏打醬油，演唱的舞台低端，很多還是為了尋求曝光的免費參與，甚至倒貼送禮求參與......
所以，實際到手的收入只能說最多勉強維持生計，並且還要時不時挖空心思，說著各種虛偽的場面話，一些很官方的商業尬聊互吹，去維持圈內各種不太願意去維持，卻又不得不去維持的人際關係，包括還要給演出商、電視台、網站、媒體、樂手、造型師、化妝師、攝影師，各種人情往來打點的紅包，還有打腫臉充胖子去倒貼應酬的各種酒局飯局宴會。
作為藝人，每一次登台出現在公眾場合的鏡頭面前，都必須光鮮亮麗，但走回台下，到了幕後，清洗掉一層脂粉，小心翼翼地脫下租來的華服飾品，其實他很清楚自己的辛酸和落魄......
如今，維權失敗的風波過後，一直賦閑沒有工作的狀態，更是讓他和管弘毅極度喪失安全感。
“沒話說了吧？”羅菈拖幹了地板，也總算停止了對瑞琦的數落，開始苦口婆心地說，“我跟你說，敏姐今晚剛決定，從闌珊辭職，下個月要空降去雲朵短視頻了，一家很有前景的公司，我晚上左思右想，決定跟着她干，也跳槽過去！”
“這麼突然？”瑞琦有點驚訝地說。
“我已經查過雲朵的很多資料，我相信敏姐的眼光，也有預感，這一定會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羅菈一臉堅定地說，然後對着瑞琦繼續勸道，“所以我想，要麼趁着這個節骨眼，你也放棄音樂，回歸現實吧，跟着我們踏踏實實去雲朵做運營？”
但瑞琦迅速起身，第一時間拒絕：“這怎麼可能！？你要跳過去就跳過去，別操心我！行了，晚上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你個榆木腦袋！！真是執迷不悟不開竅！！”羅菈氣不打一處來，躺回了被窩，把頭深深埋了進去，一言不發。
瑞琦無奈地望着她這番動作，再望向自己牆角那把鍾愛的結他，沉默不語。
第二天上午，闌珊網絡的辦公室茶水間，羅菈和曹敏倚靠在窗邊的沙發上休憩，兩人各品着一杯咖啡，相視一笑，曹敏欣慰地問：“你真的...就這樣決定了？”
羅菈把這杯溫熱的咖啡捧在手心，衝著曹敏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李悅也拿着水杯突然走了進來，笑不露齒接茬道：“我也是！”
“才一晚上就考慮好了？”曹敏一臉竊喜地望着她倆說，“你們倆呀！做事情總是這麼有效率...”
“那以後，咱們闌珊鐵三角，就要變成雲朵鐵三角咯！”李悅的語氣之間已經按捺不住內心的興奮和期待了。
羅菈充滿真摯地說：“我是在你們的培養下，才從萌新變得成熟，以後繼續帶上微笑，去面對人生的不期而遇，面對新一輪的挑戰！！”
曹敏馬上環顧了一圈茶水間外，放低音量，警覺地說：“噓！隔牆有耳，先不討論了，堅守好最後這班崗，最後這段日子認真交接！”
羅菈和李悅心領神會，點了點頭，三人不約而同地端起了手裏的咖啡杯，輕輕相碰，然後曹敏拿出了手機，招呼她們倆進框，咔嚓一聲，留下了一張值得紀念的自拍......
很多時候，在情感的世界裏，人們總認為愛情是至高無上的，但在她們三個職場女戰士看來，真正的友情有的時候甚至勝過愛情，因為閨蜜就是自己選的親人。
如果說兄弟之間的情誼猶如堅韌的磐石，那閨蜜之間的情感，也許就是潺潺的流水，它柔弱細小，卻無微不至，能湧進心裏的每一個角落、每一道縫隙......以後的日子，她們要懷揣着滿滿的期待，去迎接接下來職場中的這個重大轉折了。
而另一邊，風和煦時公司這邊急轉直下的狀況，竟然比瑞琦和管弘毅的預想還要嚴重得多，藍與白已經賦閑了很長時間，檔期依然是一片空白，沒有巡演、沒有音樂節、沒有商演、沒有綜藝、甚至連幾家媒體之前敲定的訪談也紛紛取消......對於本身就風格小眾獨立的民謠歌手來說，失去各項演出，就是失去曝光的場合，失去了收入來源，就等於失去了一切......
作為公司的創始人，孫遙的內心此時充滿了矛盾，團隊成員們前期花費那麼多的人力物力和財力，苦心營造的作品和人設，如今在商業上卻已經無人問津，市場的殘酷性確實超乎了他的意料，潛心編織的藍與白音樂之夢頻頻受挫。
如果持續沒有高品質的曝光，這對組合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人們淡忘，僅有的少部分粉絲群體都會漸漸消失；但是如果出於生計去維持公司的日常運轉，回到北京的各種小酒館，去接那些出場費少得可憐的駐唱工作，面對周圍酒氣熏天的觀眾們指指點點，那種蔑視和嘲諷，讓人尷尬和辛酸，那是對一個已出道已發專輯的民謠組合的一種侮辱，是讓已經建立的歌手形象倒退，甚至毀滅......
這一天，他又是低聲下氣撥打了一大圈的電話，跟各個電視台、演出主辦方、視頻網站溝通，懇求演出機會，可現實依然是一次次擊碎了他的幻想，收到業內人士們的答覆總是充滿了各種不屑和輕視：“不好意思，我們不太認可他們倆的商業價值”、“抱歉，我們節目這一季更傾向於唱跳歌手”、“對不起，我們這個節目的主咖已經定下來是譚凱，所以...請理解”、“現在的小年輕有幾個還聽民謠啊！？大家都玩嘻哈玩說唱了！再見！”
癱坐在錄音棚的沙發里，他表情凝重，對着他們倆感慨道：“以前讀書的時候，老師們總是說，沒有誰註定是學渣，也沒有誰註定是學霸，人和人唯一的差別就是學習的能力和速度，只要把簡單的事情重複做，重複的事情用心做，用心的事情堅持做...就總會達到滿意的效果，可咱們呢？咱們還不夠用心嗎？我捫心自問，你們倆已經足夠努力了，我也足夠努力了，可為什麼總是事與願違呢？”
“遙哥，實在不行，咱們要不還是向市場妥協吧，改編一些耳熟能詳的港台老歌，或者轉型幕後，幫別人製作一些唱跳嘻哈的歌，或者放下結他，唱一些通俗易懂的洗腦口水歌？”管弘毅一番思索，無奈地提議。
瑞琦趕緊插話，依然堅持自我，固執地否決：“就算是在低迷的谷底掙扎，我還是覺得堅守風格很重要，先鋒的表達才更有成就感，我們的作品，就是需要抒寫青春，凸顯現實，如果裝腔作勢、矯情自嗨，就不是藍與白。”。
管弘毅一聲嘆息，搖了搖頭，情緒有點激動地爭辯道：“老吳！咱認清形勢好嗎？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咱們貧賤公司同樣也會百事哀！不用遙哥提我也知道，每天雷打不動一大筆固定開支，怎麼辦？先把錢掙了再談情懷，這不丟人！”
瑞琦起身反駁道：“那些物慾橫流的快餐音樂，真的是你想要做的嗎？”
“好了好了！別吵了！”孫遙舒緩了情緒，起身叫停了他們倆，然後從旁邊的抽屜里拿出了一份節目策劃案，語重心長地說道，“還有最後一次機會！背水一戰！孤注一擲！”
瑞琦和管弘毅愣了一下，接過了這份策劃案一番端詳，只見是藍莓視頻舉辦的《暖心的歌謠》新銳音樂競技賽事。
孫遙目光決絕地說：“我老孫就是耗盡存糧，砸鍋賣鐵，也要讓你們倆最後再拼這麼一把！！！”
“遙哥，這是...已經談下來了嗎？”管弘毅瀏覽完策劃案，怯生生地問道。
“這節目的編導是我早期玩樂隊的隊友，他本人跟我一樣，欣賞你們的才華，談了很久，總算爭取到了一次機會，節目組的音響攝像舞美燈光都是非常專業的水準，現場樂隊的樂手們也是頂級，評委也都是業內很受尊重的前輩，圈裏很多不溫不火的歌手現在都擠破腦袋，躍躍欲試想要翻紅，競爭會非常激烈，你們要全力以赴！！”孫遙認真地叮囑道。
瑞琦看完策劃案，望着管弘毅，眼中迸發出鬥志，只說了一句：“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