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職場中的海豚·上
闌珊網絡科技的辦公大樓頂層,董事長彭龍健的辦公室正沐浴在和煦的暖陽之中,碩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一整個辦公園區,和昌平海淀交界處的種種風景,這裏堪稱是國內互聯網行業的核心地帶。
可此時的彭龍健卻雙手插兜,面色不悅,無心觀賞,他在辦公室里來回徘徊,耳朵里戴着無線藍牙耳機,聽完對方的一番彙報,略顯煩躁地回答:“嗯,行了行了,就這樣安排吧...你們對接好就行。”
不耐煩地掛斷電話后,他坐到了旁邊的茶桌上,擺弄起各種器具,煮了一壺滾燙的普洱茶。
過了一會兒,曹敏輕輕敲了敲門,站在門口叫了聲:“彭總,您找我?”
“噢,來了,快來嘗嘗,剛煮好的。”彭龍健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坐下。
曹敏踩着高跟鞋走近坐下,端起了一小杯,品了一小口說:“嗯,好香啊!”
“前兩天去雲南一個大客戶的茶廠考察,臨走的時候人家非要聊表心意,送了我一大箱,你要是喜歡喝啊,等會兒拿個幾餅走。”彭龍健喝了一口微笑着說。
曹敏迅速擺了擺手,笑着婉拒:“不了彭總,你知道的,我還是習慣喝咖啡,提神效果更明顯。”
“你啊,這麼多年了,性格一直沒變,在公司時刻保持清醒,工作從不懈怠,真是夠拼啊!”彭龍健十指交叉,倚靠在椅背上,對着曹敏一番稱讚。
“應該的,咱們整個客服部這麼多人手,肯定要帶好頭,做好表率嘛!”此時,心思敏銳的曹敏已經覺察到了彭龍健肯定有特別的事情要溝通,就微微彎着腰,試探着詢問,“彭總,您找我是...有什麼新任務要交待?”
彭龍健原本的微笑突然凝固了一下,頓了三秒說:“我知道你找過老徐好幾次,建議咱們的管理技術平台,整體架構應該替換創新,對嗎?”
曹敏輕輕點了點頭回應:“沒錯,彭總,去年到今年的報表,我也給您詳細彙報過了,雖然咱們闌珊依然是業內市場佔有率第一,可底下第二第三的差距明顯正在一步步縮小,咱們需要居安思危,創新改進啊!”
“嗯,我知道,可是,你也應該明白,把闌珊的技術平台全部替換掉,研發成本是多麼高昂,目前我不覺得有這個必要,咱們還是控制預算吧,要開源節流啊!”彭龍健這次竟然和徐佑志觀點一致,出乎意料地否決了曹敏的這個提議。
“可是彭總...我們客服部今年的續費率已經一直在下滑了,而且客訴量已經比去年翻了一倍了,每一個行業組都在加班加點處理,工作強度實在是太大了,技術上的問題,我覺得需要徹底改善好啊!!”曹敏想到自己客服部底下各個組的員工們一個個熬夜后的黑眼圈,不禁據理力爭。
“這不就是你這個部門的職責所在嗎?有哪家互聯網公司的客服部門會閑到不需要去處理客訴呢?”彭龍健眼色凌厲,突然言辭激烈,“續費率的問題,你確定原因只出在後台技術上嗎?你不該再反思一下服務的品質嗎?”
曹敏聽到彭龍健這番和徐佑志類似的言論,感到驚愕不已,她一直以來崇拜着的公司當家人,卻罕見質疑起了自己,她反問:“彭總,我對於服務這一塊的監控,已經竭盡所能,徐總這樣安於現狀停滯不前的技術,您真的還要認可下去嗎?上一次的風波,對於他的人品和職業道德,咱們難道還不夠印象深刻嗎?”
“哎喲小曹啊!!我知道你一直以來工作認真、執行力強、眼裏揉不得沙子,可一碼歸一碼啊!咱們釘是釘、鉚是鉚,作為一個領導,在工作上不要因為搭檔的私生活作風,就一直帶着太多的情緒和偏見,因為一件事情就完全否定了一個高管,況且,上次的事情老徐不是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了嗎?”彭龍健湊近到曹敏面前,字正腔圓地為徐佑志打起了圓場。
可曹敏此時已經忽略了表情管理,把臉側向了一邊,默不作聲,她已經感受到了領導找下屬時慣用的"三明治式談話"——幾句誇獎的好話之間,總會夾雜着幾句冰冷的指責。
彭龍健不等她回應,繼續說道:“畢竟都這麼多年了,老徐確實是我們闌珊的技術奠基人,也是因為他前期開發的版本,我們才成為了聞名全國的一家互聯網廣告營銷公司,工作能力上他還是值得信賴的,技術上輕車熟路都走了這麼多年了,咱們的穩定性是得到市場檢驗的,你現在突然提出來想要轉換大方向,風險實在太大了啊!我沒法同意!”
曹敏聽到這番話,自然知道已經不該再自找沒趣,沒有再辯解下去的必要了,就輕聲附和了一句:“好吧彭總,我理解。”
正當她作勢起身想要離開,彭龍健卻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說:“你等會兒,我還有一些重要的話...想跟你說...”
曹敏頓時覺得疑惑:“您...還有什麼吩咐?”
“我知道,這些年你每天都承受着各方面的壓力,工作強度確實很大,上回公司組織體檢,你不是說還出現了高血壓和冠心病的癥狀嘛...還說這幾年已經把加班到半夜當成習慣了,能陪伴女兒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所以....”彭龍健說到這兒,突然扶了扶鼻樑上耷拉的眼鏡,猶豫了一下。
“沒事兒彭總,辛苦歸辛苦,可這些都是我應當應分的。”曹敏坦然回答。
“既然你也說了,客服部續費率和客訴量的狀況,解決起來心力交瘁,我也感謝你這麼多年的付出,現在考慮到你的健康狀況,還是多一些時間回歸家庭,陪伴女兒成長吧........”彭龍健看着自己辦公桌後方的公司各項榮譽陳列櫃,眼神里別有一番深意。
曹敏有些愕然地問了一句:“您是....什麼意思?”
“下個月開始....想把你調動到行政部,照樣還是總監,是平級調動。”彭龍健說出這個想法時,沉穩的面色下隱藏着一絲歉意,但又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
曹敏聽完,頓時感到震驚,她直視着彭龍健的雙眼,半晌過去,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好,她思來想去,最後用有些顫抖的語氣問:“彭總...那您這是...跟我商量...還是說...通知?”
彭龍健略顯尷尬地抿了抿嘴說:“額...下個月初,會有新的高管入職,接替你客服部總監的位置。”
曹敏緩緩站起了身,儘管這是一個非常意外的決定,但她已經不想再去多追問什麼,她拖着略感沉重的步伐走到門口,臨走前背對着彭龍健說了一句:“謝謝彭總的關心,那......我會做好各項工作的交接的......”
下班后,海淀西二旗附近的一家重慶火鍋店裏,曹敏約上了羅菈和李悅,圍坐在熱氣騰騰的紅油麻辣鍋邊上,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頤着。
“哎喲!!這家也太辣了吧!?敏姐,你說你一個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怎麼就這麼能吃辣呢?”李悅往嘴巴里塞下了一大口毛肚,瞬間就被辣到眼淚直流,直扇嘴巴。
“我爸是北京人,可我媽是重慶人啊,我從小到大她經常在家做火鍋,所以當然是練得無辣不歡啦!”曹敏說著夾起了一大片肥牛卷,放進了紅撲撲全是辣椒油的醬料碟,涮了涮就吃了下去,一臉平靜,面不改色地享受着味道。
“佩服啊敏姐,這樣的辣度,我一個生長在湖北重慶交界處的人都打怵,你倒是吃得跟喝粥一樣輕鬆....”羅菈看着眼前這鍋翻滾的紅油感嘆道。
正吃得過癮,三人的手機突然同時響鈴,是闌珊網絡的內部郵箱系統發來的公告,曹敏只是探過腦袋瞄了一眼鎖屏上的推送,就已經猜到了會是什麼內容,她完全沒有解鎖手機去看內容的興趣,照樣繼續悠哉悠哉地品嘗着眼前的火鍋。
可李悅和羅菈好奇地瀏覽完這封郵件的內容——《關於闌珊網絡科技客服部總監曹敏的調職通知》,她倆立馬就炸開了鍋,表情齊刷刷都是充斥着驚愕,她們四目相對,覺得匪夷所思,然後同時望向了曹敏,異口同聲地問:“這是...怎麼個情況啊...敏姐?”
“嗨,就是你們倆看到的這麼回事兒唄!”曹敏不以為然,很隨意的回答道。
“那這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啊?”羅菈立馬關切地詢問關鍵點。
“哎喲老羅,咱們倆跟敏姐共事這麼久了,這還看不出來嗎?她像是會願意主動做這個決定的人嗎?”李悅馬上代替曹敏回應道。
“呵呵,服務員!來一箱啤酒!冰的!”曹敏無奈地笑了笑,抬起手,衝著火鍋店的前台高喊了一聲。
“喝得完嗎?你得注意身體啊敏姐,醫生不都說了讓你少喝酒嗎?”羅菈馬上作勢阻攔。
“沒事兒,偶爾破個戒吧,明天周末,咱倆就陪她好好喝點兒!”李悅已經感受到了曹敏此時一定是心裏有苦說不出,只有藉著酒精的勁兒才能表達出來。
於是,咕嚕嚕的幾杯酒下肚后,曹敏已經有了一點點失態,開始敞開了心扉,感悟頗深:“我跟你們倆說噢!北京的職場,向來是飽含着人情世故、充滿了利欲熏心!今天啊,我覺得自己就像...像什麼呢?就像是一條擱淺在沙灘上的海豚!曾經在碧海藍天裏暢遊着,跳躍着,旋轉着,可突然間啊!不可抗拒的外力,讓我失去了生物導航的能力,逐漸脫離了跟隨的族群,迷茫啊!於是失去了水分的滋養,滯留在岸邊了!灼熱的陽光啊!炙烤着我嬌嫩的皮膚,還有一灘淤泥堵住了我的氣孔,實在是痛不欲生!萬念俱灰啊!”
這番充滿詩意深情的表達,從曹敏這樣向來彪悍的女強人嘴裏說出來,讓羅菈和李悅聽完都覺得感到心酸不已,羅菈也起開了一瓶酒,迅速倒滿,端向曹敏喊了一聲:“敏姐!想開點兒!我陪你喝一杯!”
“我從大學實習開始就進的闌珊,那時候我們還是一個初創型企業,甚至都談不上是企業,是20個人都不到的小工作室,這麼多年,發展到業內頂級的規模,我是真的很有成就感吶!可今年整體業績下降了,陳舟覺得他銷售那一攤沒問題,老徐呢覺得他技術也很到位,都是客服的問題,都甩鍋到咱們這邊來,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吶!”曹敏說著舉起了一杯酒,仰起脖子飲盡。
“幾個領導之間心照不宣,達成默契,調整到行政部門,明面上是平級調動,實際上根本就是降級,職場慣用的潛規則伎倆!!想逼人走的時候,就把人調到一個不舒服的位置上,還拿呵護身體健康當借口,真是人走茶涼,寒心...”李悅追隨曹敏這麼多年,不需要等到她說出這些話,她就已經精準地代替她說了出來。
“是啊,去行政部,根本就是浪費了敏姐的熱情和抱負啊!就像是把一個前線作戰經驗豐富的特種兵,突然分配到了後方看管倉庫一樣啊!以後我們在公司見面的時候,難道敏姐你都是在管前台小姐姐、管保潔阿姨和保安大叔、操心打印機里的油墨還夠不夠,或者食堂里的伙食咸不咸嗎?”羅菈也覺得忿忿不平。
“哈哈哈哈,你們倆真是懂我...沒錯!什麼行政部總監?不就是管家婆嗎?滾一邊兒去吧!!我可沒有興趣做安安穩穩渾渾噩噩的工作,溫水煮青蛙的日子完全不適合我!!下個月開始,你們也不會再在公司見到我了。”曹敏已經喝到雙眼迷離,談吐不清。
“啊?為什麼?敏姐你...是怎麼考慮?”羅菈趕緊追問。
“我已經跟公司提過很多次轉型的建議,他們就是不願意採納,可我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這都已經快2018年了,pc端的互聯網廣告模式確實是江河日下了,移動互聯網短視頻類的廣告才是下一個時代的風口,好幾家獵頭公司已經開始跟我接觸,不出意外的話,下個月交接好這邊的工作,我應該就會轉投一家創新型互聯網公司,雲朵短視頻平台。”曹敏面色泛紅,果斷對她倆公佈了計劃。
羅菈和李悅聽完她這個決定,覺得雖然是意料之外,但也確實在情理之中,倆人面面相覷,沉默不語。
“你們倆呢...也不用太受我的影響,跟隨着自己的心思走唄,繼續留在闌珊也是挺正常的選擇,我不會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你們倆身上,不過如果想要離職,跟我一起跳槽過去,到時候我也擁抱歡迎,考慮考慮再說吧...”曹敏說到這裏,在酒精的催化下,已經讓她十分睏倦,漸漸趴在桌子上沉睡了過去,羅菈和李悅不忍打擾,靜靜地守護着這位合作許久的老領導,各自陷入了一種小糾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