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父親和女兒

十二 父親和女兒

牆頭上,兩派人馬激烈地搏殺着,牆外的刀盾兵順着梯子源源不斷地往牆內爬,不一會兒,牆頭上兩派人馬的數量已經大致相等了。

見己方刀盾兵數量漸漸多了起來,肖剛大吼一聲:“刀盾兵!結陣!”

“御!”這些酉陽土司兵們顯然訓練有素,迅速緊密地結成了一個半圓形的盾牆,將牆頭的空間牢牢護在身後,讓牆外的弟兄能夠安全的通過竹梯爬進來。

“老子破你的陣!”一個手持苗刀的悍勇家丁見對方結陣,不怕死地朝着一面藤牌撞過去,誰知反被那手持盾牌的土司兵狠狠一個盾擊頂翻在地,周圍刀盾兵一齊亂刀砍下,這家丁霎時間被剁成了肉醬。

“進!”那刀疤臉肖剛在盾牆的後方指揮道。

“武!”盾牆集體前進一步,氣勢如虹。

“進!”

“武!”

土司兵的盾牆如同一台推土機一般,逼得呂渙真等人連連後退。家丁們已經陣亡了五人,士氣尚可,仍能作戰;跟過來的刀牌手陣亡了三人,卻已經是在崩潰的邊緣了。這些刀牌手是來自黔江縣城的衛所兵,平時缺少訓練,武器質量低劣,哪裏見過血?而眼前這幫流寇們結成盾陣,堅不可摧的氣勢,更是把他們嚇得不敢上前,連連後退。

呂渙真手持長槍,以長度優勢不停試探,想要刺中藏身藤牌后的敵軍,無奈盾牆嚴密,滴水不漏,呂渙真絲毫沒有得手的機會。

盾牆的背後,一個又一個的刀盾兵從梯子上竄進來,牆頭的敵軍越來越多,已經在數量上佔據優勢,蓬東堡即將淪陷。

“肖把總!肖把總!”牆外的賊軍朝着牆頭上的肖剛大叫道:“橋那邊……好像有官軍來了!”

肖剛趕緊手扶堡牆向黔生橋方向望去,橋對面黔江縣城方向果然有人影閃動。

“刀盾兵,停止登牆!”肖剛當機立斷,“結盾陣,堵住橋這頭,別讓他們過來!”

“援軍來了!”呂渙真高呼一聲,隨之而來的,刀牌手和餘下的家丁們也歡呼了起來,本來處在崩潰邊緣的士氣為之一振,總算是穩住了陣腳。

牆上有呂渙真一行人,牆下黔生橋方向來了官軍,這下肖剛這邊的二百多號人被夾在了中間。該怎麼做?肖剛的大腦飛速地運轉着。

“你們!依舊結盾陣,守住這塊牆頭!”肖剛下了決斷,“我去領兵先解決掉橋那頭來的官軍,再來支援你們!”

說罷,肖剛翻出牆外。牆內,六十多個個刀盾兵結陣,和呂渙真這邊共四十多個守軍對峙着。盾陣不主動進攻,呂渙真這邊也沒有什麼將他們逼退的辦法。

“這麼乾瞪眼的不行。”王石走上前去,把槍一橫,吼道:“家丁弟兄們,隨我破陣!

王石人高馬大,全力衝刺起來就如一枚炮彈,他瞄準了一個身材較小的刀盾兵,以有死無生的勁頭狠狠地撞過去。那刀盾兵連人帶盾飛了出去。盾陣一下子就出現了個缺口,跟在王石後面的家丁馬上湧進了這個缺口,盾陣瞬間大亂。

“就是現在!”呂渙真端起長槍,“刀牌隊!沖啊!”

因為援兵到來而士氣大振的刀牌手們也沖了上去,場面變得更加混亂,盾陣的陣型被徹底打亂,血腥的肉搏戰在北牆牆頭上重新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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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生橋那邊,來援的人馬正是呂重和李安平兩支隊伍。李安平這兩天跑了好幾個員外家,好說歹說才借來了二十幾個家丁,呂重則從各處苗寨招募了三十二個苗人獵手,他們在黔江縣城匯合,向蓬東堡開來,卻不想蓬東堡的北牆正在被圍攻,二人大驚。

“這……這賊人是如何竄到這北牆來的。”呂重聲音顫抖地說道,“這蓬東堡定是被兩面夾攻了,我家真兒還在裏面哪!”說罷他就要帶兵殺向北牆。

“呂總旗,慎重,慎重哪!”李安平嘴上說著“慎重”,其實心裏面早已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是來守堡的,不是來和賊人野戰的,他一介文人,如何懂得戰場廝殺?

“李大人,請將手下家丁都交於我調遣可好?”呂重問道,他不等李安平回答,就大聲下令道:“家丁!準備跟我衝擊賊人盾牆!”

呂重同樣也沒打過仗,但是現在自己的寶貝女兒正在蓬東堡內,堡牆被賊人兩面夾攻,他渾身上下只是迸發出莫大的勇氣,沒有一絲的恐懼害怕。

流寇刀盾兵已在橋對面立好了盾牆,呂重叫道:“弓箭手,放箭放箭!”

苗人獵手們射出箭來,全部插在了流寇們的藤牌上。待到弓箭手射完,肖剛手下的十幾個弩兵從盾牆的後面閃出身子來,一齊射擊,那伙苗人獵手登時有七八個中箭斃命。

“媽賣皮的,射箭沒用,都跟我衝破他們的陣型!”

呂重這麼一喊,家丁們卻沒有什麼人動,他們是被借來的,誰願意在這送了命,只有那些老實巴交的苗人獵手抽出來獵刀,準備衝擊對面的盾牆。

“殺呀!“四十多歲的蓬東堡管隊官,總旗呂重,身穿布衣、手持藤牌腰刀,向橋對面的盾牆沖了過去。

砰的一聲響,呂重和盾牆藤牌相撞,然而他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前鑽,盾牆后的土司兵竟然推他不動。後面的獵手們也跟來上來,乒乒乓乓地用獵刀擊打着盾牆。

“給老子讓開!”呂重怒吼一聲,竟將盾牆擠出一條縫,擠穿了盾牆!

“快攔住他!”沒料到盾牆竟然會被擠開,牆下指揮的肖剛趕緊下令攔截呂重。

呂重只拿騰牌護住身體要害部位,右手拿着一把腰刀瘋狂地亂揮,向堡牆沖了過去。周圍攔截他的刀盾兵砍在他的後背、肩膀、胳膊上也是毫不在意,只管往堡牆沖。

“媽的,瘋子!瘋子!”肖剛咬牙切齒地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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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牆頭上,呂渙真的長槍刺入一個刀盾兵的小腹,拔出來時,那刀盾兵臉朝下倒了下去。

“第六個賊人了!”呂渙真自言自語道,眼前牆頭的廝殺還在繼續。饒是呂渙真武藝高強,也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女,殺了第六個敵人後,她疲勞得有些虛脫,便向後倚靠在堡牆上。

牆外一陣騷動,呂渙真回頭一看,竟是父親呂重衝破了盾陣,向堡牆衝過來。

“爹爹!你快小心,小心哪!”呂渙真也不管自己體力不支的事實了,扯着嗓子大叫道。

那呂重以盾護身,一往無前,從流寇們中直直地闖了過來,一路上挨了四五刀,卻仍然一點也不減速,衝到竹梯下來。

“爹爹,你快上來!”呂渙真扔下長矛,伸出雙臂,要把父親拉上來。

十二歲之前,呂渙真經常向父親撒嬌,要父親的擁抱。十二歲以後,呂渙真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這種撒嬌就不常有了,呂重一度感到十分遺憾,女兒大了,跟爸爸不親了。

眼下,呂渙真伸開雙臂的樣子,就是小時候找呂重要抱抱的樣子,他再熟悉不過了。

即使已經身中好幾刀,呂重也迅速地爬上竹梯,抱住了女兒。

“真兒,真兒,爹回來了!”

話音剛落,呂重身後嗖的一聲,隨後是箭簇入肉的聲音。呂重那滿是殷切的眼睛甚至都沒有閉上,便口吐鮮血,往前一趴,倒在了女兒身上。

牆下,肖剛正持弓站立着。

“爹爹……爹爹?”呂渙真的顫抖聲音帶着哭腔,他不敢相信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呂渙真將父親的屍首輕輕抱進堡牆內,用手顫顫巍巍地探了一下鼻息,又摸了一下脈搏。

“爹爹,你為何……”呂渙真的眼淚終於決堤而出,在她滿是血污的臉上衝出兩道白痕。

“你為何要拼了性命救我啊!”呂渙真放聲大哭了起來,她的身邊,廝殺還在繼續,她卻彷彿置身事外一般,也不管身邊是否危險了。

“我不是你女兒!不是你女兒啊!我偷走了你女兒的身體,你為何要拼了性命地救我!”

呂渙真一邊大哭,一邊直起腰來,眼前是煉獄般的場景:黔生橋上,苗人獵手們不敵盾牆,被推下了橋去,李安平和家丁們嚇得止步不前,掉頭要跑;牆頭上,遍地死屍,王石帶着幾個餘下的家丁還在浴血拚殺,刀牌手們被土司兵們殺得傷亡太大,士氣已然崩潰;自己的腳下,躺着一個為女兒而死的父親。

罷了,呂渙真閉上了眼睛,能來大明走一遭,遇見這些事,這些人,已然足矣。

呂渙真屏住了呼吸,慷慨赴死。

“殺!”

黔生橋的對面,又出現了一支軍隊,與其他衛所兵不同的是,這支軍隊軍容嚴整,人人披甲持槍,殺氣騰騰,為首大將乃是一個四十左右的女子,人高馬大,身披棉甲,頭戴鳳翅盔,威風凜凜,英姿颯爽。

那女子,難道是,難道是……….一個名字在呂渙真心裏呼之欲出。

“我乃,石柱宣撫使秦良玉!”那女子在馬上舞槍大叫道,“爾等賊子膽敢謀反,速來我槍下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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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三十二年出生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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