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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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后,另有三人接近了此地。
林仲武撿起地上的一把沙鷹,神色古怪。
“這是連冰中級特派員的……”他翻轉着手槍,喃喃自語。身旁的兩個部下也同樣圍了上來。
“哈哈,看起來確實是這樣!看來他給幹掉了呢!”一名魁梧的大漢響亮笑道,另一名衣着黑西裝、戴眼鏡的男子則雙目炯炯有神。
“連冰中級特派員平時槍不離身,對作為特製沙鷹的愛槍更是寶貴到了極點,連新刃特派員也不給碰……怎麼會丟在這裏?”他提出疑惑。
“大概是因為戰鬥不得不丟下吧,嘿,不過,更可能是死了呢。”
——先前那狂笑之人,一挺那魁梧的身軀,將寬闊的兩手抱在腦後如是說。
“狂獸,沒有看到屍體就不要那麼早下定論。”西服男子蹙眉,反駁道。
“嗯?什麼呀,雲梟,難道那兩人還是你的相好?”狂獸露出猥瑣的笑容。
“……你的話還是和過去一樣臟。”
雲梟將頭偏向一邊,用中指和無名指推了推眼鏡框,這是他拒絕再發言的方式。狂獸也知趣地訕笑一聲,沒有再挑釁。
“好了,總之先把訊息上報。”
林仲武無語地看着兩人,身為小隊長的他,其實管轄了包括他們在內的十名低級戰鬥員,可這些傢伙們就沒有一個聽話的。
——即便是跟在自己身邊的“雲梟”和“狂獸”,也一路上拌嘴不斷,根本沒做出什麼實質性的調查貢獻。林仲武不知道他們的真名,這兩個稱謂,只是屬於那兩人的“代號”而已。
順帶一提,林仲武的代號是“路佛”。
他們的代號也和對應的“能力”相關嗎?林仲武猜測——不,就算相關也不該如此亂來。真不知道那群篩選人員究竟是怎麼搞的,居然讓這些傢伙也成了關聯人類危亡的“特攻隊”成員之一。
就他自己,起碼是抱着相當的覺悟和信念才來應聘的。林仲武平日裏是一名警察,本職工作就以高度的責任感為同事稱道……加之在轉移中有所“收穫”,他成功成為了一名低級特派員。
之所以能成為小隊長,也是他一步一步慢慢爬的結果。在林仲武眼界裏,像眼前兩人,不——即便其餘七人一樣的自大狂,通常是最先死、也最快作為墊腳石讓自己節節高升的“台階”。
“不過……這麼說,又‘少’了兩個了嗎?”林仲武暗想道,不免有些可惜。人所處的“層次”對應了所接觸之人的“等級”,而像連冰和新刃這樣“方便”用來踩的墊腳石,在中級特派員里可不多見。
不過,用不了多久,自己也會邁入那一境界吧。
“隊長。”
林仲武還在搖頭晃腦地構想自己的宏圖偉業,雲梟忽然在他面前一個躬身。
“啊……抱歉,走神了,是有什麼發現嗎?”林仲武笑道,畢竟,雲梟為人認真、謙遜,是他也很喜歡的存在。如果不到必要時刻,絕對不會用來踩。
見到隊長的眼神與自己相視,雲梟也同樣點點頭,扭頭示意向一側。
“在那裏發現了另一把沙鷹……此外,在那裏,和那裏,還有新刃的兩柄短刃,沒染血,都很完整。”
“是么?”林仲武豁然瞪大了眼睛,大步流星朝雲梟指出的幾個地方走去。果然,特製的沙鷹和短刃都沉睡在地面上,彈匣中甚至還有未射出的特別子彈。
“只是殺掉了,卻沒有把武器帶走?或者說是綁架?”林仲武含起上唇,困惑卻在眼窩中不斷張大。
照理說,如果是為了奪寶,那麼這樣優秀的武器自然不可能放過……而若是為了暗殺或綁架,那麼,既然連“動手痕迹”都抹得乾乾淨淨,又為何要留下這樣明顯的東西作為物證呢?
林仲武冥思苦想,卻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常理的尺度,他怎麼樣也無法推測出對方留下短刃和手槍的動機……不過,他還是更傾向於二人是被綁架了。
只是,那會是怎樣的人呢?
林仲武不由想起連冰、新刃跟蹤的那個對象……關於他,林仲武一行其實並無線索,只是因為看到這兩人莫名其妙跑了出去,才順勢前往,希望能找出一些線索。
最初是在哪呢……啊,圖書館,是在見到誰之後有了“跟着”的想法么?不過說到底,他們是不是在跟蹤某人也無法推斷,不過,還是對連江市圖書館投以更多的注意力才好……
林仲武在電子備忘錄中記下了這些,一瞬間,他的眼睛在仰頭時與恢復如初、但明顯有一些錯位的連江市圖書館對視。裏頭似乎有一股冷漠的視線在凝視他,讓林仲武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看來以後也必須小心點……他咽了口唾沫,舔舔嘴唇。
撐着膝蓋起身,酥酥麻麻的感覺一下子從關節擴散到全身。林仲武用隨身攜帶的無菌袋收好物證,記錄好文案,直接給上級發出了訊息。他一抬眼,就又看到狂獸和雲梟吵在了一起。
……
…
另一方面,連江市黃昏中西垂的落日也正在被人仰望,那種夾雜在電線杆與農田之間,不可名狀的夢幻感,也在稻魚草的心間層層暈染。
現在是下班高峰期,他握住把手,就這麼迷醉着朝電車的窗外瞟去。
稻魚草身上沒有沾一滴血,黑白色調混雜的襯衫下,絲絲縷縷的褶皺,深黑的睫毛、髮絲和白皙的皮膚,都給他的英俊帶來了一分神秘感。一些女學生和女白領在路過他時都忍不住瞥了一眼,也在詫異這個傢伙為什麼不去坐空位。
電車的飛馳中,太陽終究落去,電車內的燈輝亮起,也映襯了外部業已宣示的薄涼。這條通往郊區的線路,越往後人就是越少,而稻魚草只是凝視那逐漸暗下去的窗外燈光,終於在某一刻成為了徹底的黯淡。
他還是抱有一種隨性的態度,但隨着車廂中人逐漸減少,一種奇怪的寂寞和歡愉又同時從溫熱的手指和鎖骨開始震蕩。那是一種觸電般的泌尿感。
“噠。”電車終於在尾站停下,除卻稀稀拉拉的幾個老婆子,他便是這一站獨有的乘客。從並不明亮的站台往回看,遙可見都市中心不斷膨脹、猶如氣體一樣的耀光,而承載了他的這座邊陲之城,卻更像被城市孤離的一座荒島。
電力有限,荒島上並沒有開設什麼店鋪。很多已經黑了的玻璃上貼着“旺鋪招租”的紙張,卻也有一些店鋪的生意很紅火。稻魚草推開舊舊的玻璃門走進去,坐在一張油膩的木桌邊,學着旁邊的一家人點了一份韭菜水餃。
食物很快端來,擴散的香味在唇齒間鋪展,在自如帶來味蕾歡愉的同時,也勾起稻魚草的一種失落。
他發現自己總是不由自主地看向旁邊一桌——那一家人吃飯時的樣態。根據男女主人的衣着,很明顯能看出來做的都是賺不到多少錢的職業。可即便這樣,那孩子的衣服一看上去也很新,而一旦蹭到桌上的油污,父母都會心疼地摸摸衣服,又摸摸孩子。
一下子,稻魚草覺得自己的心被觸動了。這種遺忘了不知多少萬年的東西,居然在此刻,恰恰在失憶的現在被憶起。那種由失落產生的喜悅和溫暖一下子滌盪過他的身心。
“……”
稻魚草緊抿雙唇,吃完餃子后提前走了出去,那家人還在卑微、爭分奪秒地發出笑聲和寒暄。結賬前,他為那桌人付了賬。
從餐館通往公寓的路很近,路燈稀少,街上的行人亦然。
稻魚草走入樓道,由於在八點到十一點,這裏的燈倒是要亮一些。在穿過每一層的入口時,他都要停下來,細心觀摩那條長長的走廊好一會。
窗戶之中大多是黑的,而從始至終,也沒有一個人試圖推門走出來。
攀至自己生存的頂樓,稻魚草則沒有猶豫直接跨入。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某個房間內隔着窗戶傳來的嘆息或笑語,這聲音直到他掏鑰匙開門時都仿若夢幻。
稻魚草回看了茫茫的天幕一眼——在這由黑暗、神秘和星空構築的荒野中,城市邊緣依舊恭順地聆聽他的意志和等待。
“砰。”
稻魚草關上門,連洗澡也沒有便撲到了床上。
他是第一次在意起了床單上的清香,也是在冥冥間,第一次感到了自己正“活着”。
“這就是‘變化’啊……”稻魚草嘆息道。他隱隱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為何來此的原因,只是,這答案的產生和記憶復蘇完全沒有關聯。
“某個目的”應該已經在“達成”,可這麼說,我不是應該興奮嗎?但……為什麼,心中會如此空空如也呢?
這一日,“灰燼使者”,“灰燼之王”稻魚草為一件無法殺死自己的事情苦惱了半天,而在電力終結的深夜裏,他最終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曾經束縛其生命的那些“關聯”和“枷鎖”,像是碎掉的水晶般一下子不見了。隨着這具軀殼之中真實的心跳,稻魚草心裏無比清楚地回應着一個聲音。而為了這聲音,他願意付出所有。
所以,稻魚草“不允許”任何人染指“有可能”動搖這個世界根本的“那個東西”……為此,他將斬滅一切試圖置喙者,哪怕踐踏無數的星辰、位面和意志。
——即便是那些曾經成為他手下敗將的神靈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