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彼此之願（下）
現在就是連冰和新刃期待的“情況”。
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露出那種像是要哼出小曲的表情，好像都在說——
“難道……走大運啦？”
兩人能成為摯友不是偶然。早在遙遠的過去，他們便是部隊裏相當桀驁且自大者，即便退役以後的和平年代，也時常大放厥詞，堅持以人類的“至高戰力”自居。
由於有一點功勞、力量強大且也確實沒做出什麼壞事，世界政府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兩人卻沒有自滿於這種“現狀”。
——像我們這樣的人，為何只落得“中等”水平的評價？兩人一直很忿忿不平，叫囂着希望能和“更上面”的傢伙比一比，可一直都沒有迴音。
“切，一群膽小鬼罷了！”
連冰曾在某貼吧的網絡交流室里這樣輕蔑地碼字道，新刃和一眾網友很快附和並開始了討論。是啊，哪還有更厲害的傢伙呢？
連江和新刃二人好歹還是活躍於市民眼前、解除過許多劫持危機的“兵神”，可那更高之上的“大人物”……？不僅沒人見過，相傳還要付一筆相當不菲的酬勞給他們作為薪水。這樣花納稅人的錢，讓一些人也很不滿。
如若事態一直這麼“平靜”下去，或許真的恐怕會激起民憤，然後政府被強烈要求“給出真相”……可就在醞釀的不滿將要濃郁到頂點時，“地獄谷”事件出現了。
——前所未有的強大生物！那墨綠色，皮膚濕潤且無臉生物的慘淡的臉，以錄像的形式，一瞬間烙印了無數人一生。
那是什麼！
即便在高倍攝像機下，它的速度也快到完全變成了殘影，手背之後的灰藍色刀刃，更是一劃，便可輕易將人類以最先進技術打造的裝甲整片劃破！
沒人知道那次事件最終是以怎樣的姿態平息，但在錄像的末端中，卻明確出現了“其他人”的部分畫面！
那是三個緩緩從沙丘頂端走來的面孔，每人都戴着面具，頭髮飄向身後。從它們出現的一剎，怪物便有所預感地扭過了頭，旋即，是低吼、衝鋒和暗無天日的大戰！
四人的身體幾乎都化作了流光！美國西部烈日的高溫下，高倍攝像機中的畫面只是如稜鏡般由各種複雜的“光的路線”構成。即便這樣，也很是模糊。
可惜的是，影像到這裏就結束了，並沒能記錄到那場戰鬥的結尾。但此後，就有消息流傳“那就是最高級的戰鬥員”，人們心中徘徊已久的疑問也終於釋懷。當然，一些嘴是真硬的劍冢除外。
可即便這樣，依舊有“一批人”感到不快，起碼連冰和新刃就是其二。
在過往戰爭中經過相應“改造”和“鍛煉”的他們，都自信擁有可以不被攝像機捕捉到的極速。況且，攝影設備的屬性本就很不同，誰知道記錄那場戰鬥的攝影機是好是壞？
——當然是好的。畢竟那可是由全世界最尖端的科學團隊發佈出來的視頻。兩人之所以下意識地忽略這點，一是先前誇下的海口實在不好收回，二則也是真想和那樣的“傢伙”交手看看。
“咕咚。”每念及此，二人都會吞咽口水，心中期待，身體卻也發起抖來。在前幾次他們“參與”的轉移中，所遇到的最強生靈也不過是一隻異域的犀牛，雖然體力驚人，但要殺掉也並不麻煩。
聽其他的老前輩說，似乎只有“人形”的生靈才最為恐怖：它們不僅有高超的智慧，還有驚人的身體素質和特殊能力。希望還是別遇上的好。
嘿？人形！兩人一聽倒是樂了，終其一日又一日地追尋起一次次“轉移”來。和普通人、乃至許多特派隊成員都不一樣，連冰和新刃巴不得一天轉移個十幾次才好。
而這次，之所以會懷疑稻魚草，也是因為他們兩人在暗處親眼目睹了徐林“更改”稻魚草數據的景象——而那時，正是轉移后的第6秒鐘，稻魚草所顯示的位置在179層。
為什麼要這麼做？其實，直到剛才，這在兩人心中都只是一個疑惑。可在剛才的交手中，一切想像都被推翻。
“真是撞大運了……”
連冰和新舔舔嘴唇，刃同時摩拳擦掌。他們各自擦拭起濕潤的槍管和肩胛，對面前的身影躍躍欲試。
剛才那一擊不可能一點都不奏效，所以，對方顯然不可能是人類！
短短數秒內，二人飛速思考。他們停在原地，各自保持着距離等待稻魚草的下一步舉動，可卻只看到對方漠然地走向前方。
嗯？！
握住特製沙鷹的連冰皺起眉頭，對方這個舉動是什麼意思？是要預備什麼攻擊嗎？可為什麼完全將背部空給了自己？
——沒有人會如此輕易地露出這樣的破綻，即便對方不是人，也為何要冒這種風險？
跟隨接近的新刃也百思不得其解。全神戒備的他，已經掏出兩隻銀白的短刃倒握在掌心，卻一時猶豫了起來。
而就在此時——像是因感受到了無人接近，他們看到稻魚草的臉一點點返了過來。他的皮鞋輕輕站定，衣袍尾端的黑色流蘇飄擺了一會，就這麼語帶譏笑地略微回頭，掃視了一會。
那眼神好像在說：“怎麼，還不上嗎？”
把兩人氣不打一處來。
“這傢伙在小看我們！”
連冰這時才總算看明白了，差點氣的七竅生煙。但他沒有失去冷靜，又向新刃大喊道：“我觀察到這傢伙沒有帶武器！但也最好小心，等我先用火力壓制他你再近身！”
新刃默契地點點頭，雙手握拳湊到唇前，小心保持着距離去握着短刃。連冰不愧是神槍手，另一把沙鷹從懷中掏出，幾乎沒有遲疑和瞄準地便朝稻魚草狠狠射去。
砰砰砰！對方沒有躲避！子彈作為埋藏物消失在稻魚草和樓影夾雜的深淵裏。這一點連冰確切無疑。
“中了！”連冰激動地大喊，新刃也會意，側俯身子飛速近身。可忽然間，連冰才發現有什麼不對。
他如今已經確認對方是自己希求的“獵物”……可是，為什麼就是有一種“不協調感”？
連冰苦苦思索，細細回憶剛才射擊中的每一個細節，甚至忘了在新刃近身的同時以火力掩護。而就在新刃從右腰下方抽起短刃，正要對着稻魚草紋絲不動的脖頸狠狠斬下時，答案才如閃電般從連冰腦中掠過。
對了！……他沒有“踉蹌”！中槍了，怎麼可能全無反應！
無論是什麼生物，只要擁有“感覺”和“神經”，那在受傷時都必然會有“下意識”的反應！可為什麼，那個男人連一點這種表現也沒有？！
連冰之所以沒第一時間這麼想，是因為還從來沒見過“打中了沒有反應”的敵人。
“快回來，是陷阱！”
他急忙呼喊，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剎那間，天地倒轉，連冰只覺得在灰白的影像中有一道雷光從自己眼前劈過。
“咔。”
落到實處的聲音其實更為夢幻，甚至讓連冰懷疑那雷光到底醞釀過沒有。
微如巧克力油淌落到雪糕球上的聲音顫顫流過，一種圓滑到膩歪的刮蹭感成為了大地上獨有的聲音。
太陽依舊在寂寞地投射，自己手槍中彈出的彈殼還沒有落地，而眼前之景，卻密密麻麻突兀出現了黃沙。
不，那是……“灰燼”！！！
沙……
舒適且慵懶的迴響滑過，面前，從攻擊的右手開始，一直到左胃……新刃的大半個身體居然已經全部消失！
“新刃！”時間開始流動，連冰終於能夠大吼，可面前友人的身體，卻已作為灰燼的余影消失了。
而他，淚流滿面，周身顫抖，卻嘴巴抽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甚至連對方做了什麼都看不清。
不妙……可連冰何許人也，立馬就恢復了稜鏡。他擦擦眼淚，比那更快的是身後驟然騰起的一股寒意。他不知道對方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一下子秒殺了新刃，可若留下來，自己絕對要死在這裏！
“怪物……怪物！”他握住槍，狠眨一下眼睛，一個側翻起身就跑。不能死在這裏！不管是“腐臭”，我個人的“理想”還是未來的宏圖偉業……都絕不能在這裏終止！
連冰心裏一下閃過無數個念頭，從中年到老年，一切還沒活過的榮華歲月都想了個遍。像是落水的人在偶然浮出時掙扎且嗆水地榨取着空氣。
汗水流入眼睛的刺痛讓連冰流出了更多眼淚，而此刻，唯獨恐懼佔據了他的心胸！他已經萬分確認，面前的生物絕對要比“地獄谷”那次還要恐怖百倍！不，百萬倍！
“——你要去哪裏？”
然而，溫文爾雅的問詢聲卻剎那作響在他耳畔。
連冰一個寒噤，四肢像是脫離了意志的掌控，一個癱軟倒在地上。他顫巍着，實際上是僵硬在那裏緩慢地回了頭。
而“那裏”——那個身姿高挺，帶着玩味且寂寞悲嘆的面孔就由上往下罩在了他面前。那兩隻烏黑濃密的大眼睛就猶如黑影里點燃的兩盞薄光。
兒時提着燈籠在鄉間小路上走的感覺，一下子因狼嚎而在連冰的記憶里狠狠閃過。
新刃那本應血淋淋、卻只是不斷消散的下半身正拖拽着被提在對方的掌心，而自己，面對那不斷迎來的黑手，卻也連不崩潰於對方的笑容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