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青山雪
這並非是長生，而是詛咒。
對整個青山一族施加的詛咒。
在他們接受了聖樹的洗禮之後，他們不必再為過去而苦惱，也不必再為未來而恐懼。
只需要活在當下即可。
只需要安逸享樂即可。
他們的心中再也不必存在恐懼，也永遠都不會存在那種東西。
但是，正如這老狐狸所說的那樣。
這些青山狐族失去了某些東西。
他們變得不再完整，失去了負面情緒只是讓他們變得不再感受到痛苦，卻不等於只剩下快樂。
所以他們才會一天天地慶祝。
就算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慶祝這些究竟有什麼意義。
因為空虛的快樂並不存在理由，若是這種快樂在某一時刻停了下來，他們也會陷入一種矛盾當中——而這是如今的青山聖地正在極力避免的。
“這種毫無意義的生活，是時候結束了。”
老狐狸身上的暮氣更甚。
在說完這些話之後，他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半隻腳都要踏進棺材裏了。
對於靈境修士來說，這其實是一種不正常的現象。
因為靈境修士已經完全可以自由地調整自己體內的靈氣平衡，可這隻老狐狸就像是一個尋常的生靈一般，只是擁有靈境的修為，卻做不到靈境修士應該做到的事情。
“那麼小友，老夫已經將這裏正在發生的事情告知與你，不知小友你的回答又是什麼？”
“我還有一些疑問。”
姬軒淡淡的開口。
他並沒有答應什麼，也沒有拒絕。
說到底，青山一族會變成什麼樣子，與他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在靈帝的口中他已經得知了這裏正在遭受某種劫難。
通過老狐狸的口，他需要明白這裏劫難的源頭到底是什麼。
“之前我從那些青山狐族口中得知，青帝曾經捨棄了過去。
這和現在發生的事情有什麼關係嗎？
所謂捨棄過去，到底指的是什麼？”
“太爺爺！”
一旁的青山常陽面色驟變。
老狐狸卻是搖了搖頭，輕嘆一聲。
“無妨，說便說了。
反正這種事情，小友早晚都會知道的。
而且就算說了又如何？老夫能護得住你們一時，還能護得住你們一世嗎？
接下來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老夫有預感，等到三日之後的樹神祀，若是我們還什麼都做不了的話，就徹底沒有機會了。”
“若是我們拼上全力，還是有機會阻止樹神祀的！”
“拼盡全力？”老狐狸慘淡一笑，他抬手摸了摸青山常陽的鬢角，眼中滿是慈愛，彷彿要將對方的全部都烙印進他的眼裏，“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們幾隻小狐狸在想什麼，強闖聖樹？呵，怕是你們還沒找到那青山公主，就已經被抓起來了！”
“可是——”
老狐狸搖頭，繼續說道。
“青帝捨棄了過去。
關於這一點，其實我們也不知道究竟指的是什麼。
但是他的確是從某一天開始突然性情大變，讓所有族人接受聖樹的洗禮，也是在那一天之後發生的事情。
不過有一點——青帝自從那天開始，就從未踏出聖樹上的宮殿一步。”
“為什麼樹神祀是你們最後的機會？”
“因為公主找回來了。”老狐狸隱晦地低下頭，目中帶着些許憤怒，“青帝會在那天讓血脈最純粹的後裔獻身給聖樹之靈，然後將整個青山聖地全都籠罩在聖樹的力量之下，到時候不論是否自願，所有族人都會強行接受洗禮的力量。”
等到了那時候。
一切的算計和謀划就都失去了作用。
所以機會只有那麼一次。
若是連這僅有的機會都失去了的話，他們就再沒有一點翻身的機會了。
“放屁，什麼血脈純粹的後裔。
那個小丫頭片子不過是濫竽充數的野種。
她根本就不是青帝的後裔！”
彼時，青山常陽突然怒罵一聲。
隨即他譏諷地瞪着遠處聖樹的方向。
“青帝從未有過子嗣！”
“你說什麼？”
“青帝早年和靈王朝的某一位靈帝打過一場，留下了暗疾。
他沒有辦法生育。
所以和他有關係的所謂後裔、子嗣，全都是他自己杜撰的。
那些子嗣都是他從各處搜刮來的！”
“你怎麼知道？”
“此乃我青山皇族秘辛。
所有青山皇族，皆以‘青山’為姓。
哼。
沒錯，我便是其中一人——那青帝殺我全家，又將幼時的我帶走認作他的子嗣。
可他卻沒有料到我居然還有當時的記憶。
所以在他讓族人接受聖樹洗禮的時候，我留了一手。”
青山常陽嘴角一歪，冷笑道。
“其實按照我的計劃去做成功率也不小。
他們還認我做皇族。
只要我帶着人上聖樹，沒有人會阻攔。”
“那麼你的計劃是什麼？”
“找到三日後獻祭的青山公主，把她殺了就行。
到時候失去了祭品，樹神祀自然就沒有辦法舉行了。
青山雪的修為不過是鍊氣，根本就是廢物一個！
哼。
想來是青帝早就算到了這一着，甚至連修行之法都沒有教給她。
可憐蟲從一開始就是一隻傀儡。
與其同流合污，倒不如讓我親手了結了。”
姬軒眉頭微皺，沉思片刻后，微微頷首。
他一步步朝着老狐狸走去，朝着對方伸出一隻手。
“最後一個問題。
老前輩既然知道接受了聖樹的洗禮便可以捨棄那些痛苦的回憶，也不會為了明日的憂愁而傷神。
青山一族壽元悠長，甚至修為達到靈境之後幾乎是長生的了。
你又為什麼要反抗呢？
捨棄那些不好的東西不就可以了，又何必抓着那些不放手？”
“生靈的情感才是活下去的動力，小友。
因憤怒而不甘。
因無力而修行。
因困頓而思考。
單純的快樂，並非真正的快樂。
小友，你覺得呢？”
“我覺得前輩說得對。”
姬軒咧嘴一笑。
兩人的手合在了一起，緊緊地攥住。
“你們既然想要反抗，我便給你們一個機會。
接下來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好。
等到三天之後，我會給你們想要的東西。
當然。
若是你們按照我說的去做……青山也不至於會落得個族滅的下場。”
“外來者，你倒是會說大話。”
青山常陽眼睛微眯。
他的臉上還是有着濃重的懷疑。
在他的計劃里，姬軒不過是誘餌。
可不知為什麼，現在發號施令的居然換成了對方，主次完全顛倒了過來。
“就憑你一個人能做得了什麼？”
“我什麼都做得了，而且我已經把大部分的計劃都佈置好了，小狐狸。”
“你——”
青山常陽慍怒地瞪了姬軒一眼。
姬軒只是兩手一攤，無奈地笑了笑。
這時，老狐狸又笑着道。
“小友是靈王朝的？”
“前輩如何看出來的？”
“靈境這個叫法，也只有靈王朝的修士才會這麼說了。
靈，指代陰陽協調。
同時也指代靈王朝的根基。
這個境界在外頭可不能這麼叫，要不然你的身份很容易就會被人認出來。”
“那麼在外邊，你們又是怎麼稱呼的？”
“那個境界我們一般稱為——築基。”
……
姬軒離開了。
等宅院裏只剩下老狐狸他們的時候，一旁的青山常陽才忍不住憤然道。
“太爺爺，您為何就這樣答應了下來？
若是按照我的計劃。
只要那小子能夠在這段時間裏鬧出動靜，我們就有很大的概率將青山雪斬殺，到時候一樣可以阻止樹神祀。”
“不，不一樣的。”
老狐狸搖了搖頭。
他身上腐朽的氣息更甚了。
就像是用完了所有的力量。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多少天好活了，也正因為如此，他才需要尋找一線生機，為未來的後輩搏一條出路。
“常陽，你不必再想着你那個計劃了。
接下來只需要按照小友所說的去做，有大概率能成功。
老夫從那個小友的身上，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什麼氣息？”
老人不再言語。
只是用渾濁的雙眸，怔怔地看着遠處的聖樹。
“若是……太爺爺，若是我們失敗了呢？”
“失敗了？
那就讓不完整的同族們好好地看着。
讓他們重新記起來，他們曾經捨棄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這一刻，老人已經孤注一擲。
他其實也明白將一切的希望都寄託於一個外人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
所以他僅僅是將自己的決心示下。
後路，也就是第二個計劃，他也早已謀劃過了。
“不過老夫只是有一種感覺，總覺得那個少年的計劃比我們的計劃更有成功的可能。”
“太爺爺，您怎麼總是在說那個小子的事情？”
“哼，那老夫還能怎麼說？
就憑你剛才將人家帶進來的方法，就足以讓他們注意到你了。
要不是這裏自成一方天地，他們早就找過來了！”
說起他們，就連青山常陽也不由得汗毛豎起。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
那種冥冥之中的感覺是正確的。
這並非是緣分。
而是屬於自己一部分的感應。
就算不在這方天地。
就算被隔絕了感知。
也不會被任何存在抹去那種感應。
“要下雪了。”
他站在屋頂上。
低頭看着下方熱鬧的人流，抬手扶了扶斗笠。
俊秀的臉藏在那一片陰影中。
“沒有人可以從我手裏拿走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