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完
許明溪走進破曉場地的會議室。
聞夜左邊坐着梁諱,右邊坐着桑朵,他正在教兩位紙人妹妹如何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使用燃火符。
周晚則微微歪着頭,一手托着腮,側目看着投影出來的一些信息——那似乎是關於一個高級副本的分析。
聞夜時不時抬起頭看看周晚的進度,同周晚交流着這個副本哪裏需要進行更改和完善。
——離燕星辰獲得整個樊籠掌控權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
燕星辰當時徹底融入樊籠之時,本來打算跟着樊籠一起漸漸消散,可許千舟留下的npc能量結構居然就是他們一直尋找的鑰匙,正巧帶着鑰匙融入樊籠結構的燕星辰瞬間獲得了樊籠的最高控制權。
最高控制權包括對樊籠結構的任意調整和對樊籠規則的任意更改。
換言之,本來就和樊籠形成共生關係的燕星辰可以完全左右樊籠。
燕星辰當初建立符文體系、設置啟明條約、更改副本能量流動將不斷落鎖改為不斷開鎖,都是為了能夠暴力拆開整個樊籠結構,從而讓所有玩家和被困在囚籠之中的萬千惡念得以自由。
最高控制權都有了,那自然不用再暴力拆開整個樊籠框架了。
燕星辰當場停止了副本能量的潰散過程。
四方副本剛剛結束,樊籠主世界一片狼藉。
燕星辰消耗過大,暫時將玩家必須每個月進入副本的規則刪除,把管理員權限開給了聞夜、許明溪、周晚等人,自己則陷入沉睡——修養去了。
至於齊無赦,自然是和燕星辰形影不離,一同關上門來搞失蹤。
當然,燕星辰也不是完全甩手掌柜。
他給聞夜等人開管理員權限的時候,先是把比較容易尋找結構和能量碎片的梁諱從樊籠主體能量中提了出來,重構並且再度折了個一模一樣的紙傀身體,將梁諱帶了回來。
之後,他大致提了一下重塑樊籠的方式——將樊籠定義成類似於真人遊戲一樣的存在,副本、直播間的機制都保存,但是玩家在副本中死亡不等於真人死亡,只不過副本任務失敗被探出副本而已。除此之外,還可以提取一些npc比較適合長期存在的固定副本,用來給玩家當練手的存在。
玩家被樊籠選中之後,如果選擇成為樊籠玩家,依然可以隨意進出樊籠和現實世界,但不得向現實世界不知道樊籠存在的人提及樊籠、不得濫用從樊籠得到的能力,一經發現清除記憶和能力。
而選中的玩家若是想就此離開,同樣的,只需要確保不會影響到現實世界就行了。
這就完全類似一個不能和未知者言明的秘密真人遊戲。
至於一開始樊籠欺騙所有人的所謂“總榜凝固則前十二可以許願”,燕星辰則覺得,可以把它變成真的。
只要是樊籠力所能及的願望,都能幫忙實現。
排名方式更改為每年評定一次,每年的前十二可以獲得獎勵。
這些東西說來不過幾句話,但真的做起來其實十分複雜。
除了龐大浩瀚的主體結構需要一點點重建更改,一些固定副本的選擇、副本規則的提取等,也需要一個個慢慢來。
他們這一個多月下來,也不過是讓原來已經混亂的樊籠大體上走上正軌。
很多細節上的東西還需要完善。
周晚就正在分析一個選中的副本怎麼更改才能用作固定副本。
許明溪走上前,看見周晚睏倦地打了個哈欠,說:“其實大致的問題我們都解決了,剩下都是細節,不用每天都盯着。你從小在樊籠長大,不出去逛逛嗎?”
“時間很多,”周晚說,“但這些事情早點解決,樊籠那麼多人就能早點自由進出。我們有管理權限,他們又沒有。”
許明溪欲言又止:“其實……”
“……嗯?”
“我這邊,很多人和我說……”許明溪從不管這些事情,說這種話都有點不知怎麼說,“和我說,別一直讓你忙了,想和你認識認識……”
周晚:“……”
聞夜難得大笑了一聲:“南方副本那時候,全樊籠都看到了鬼王的好看。老師對他們來說高不可攀也不敢攀,這不,全都打主意到周晚身上了。”
周晚恢復男身之後就沒再換回去——他現在也不需要隱藏了,全世界都知道他和魅鬼有關係。
他和周鏡確實很像。
周鏡同大部分的魅鬼也不一樣,他既有攝人心魄的美,又有不沾塵土的乾淨,魅惑與純凈同時存在着。
周晚那張臉和周鏡有七成像,正好遺傳了全部的漂亮,剩下的三分來自氣質俏皮又英氣的江璨。
像是鬼蜮中的人間煙火。
他就這麼隨便坐在會議室里,桑朵這樣的小女孩若是瞥到一眼,都忍不住有些臉紅。
也不怪其他人有心思。
周晚實在受不了這兩位那有些打趣的眼神,心想一同對付鬼王的時候一個比一個狠,當時的正經都喂進狗肚子裏了嗎?
他趕緊對許明溪說:“對了,燕星辰醒了,就在隔壁,和我提了一下許千舟的事情,你……”
話沒說完,許明溪已經轉身離開,直奔隔壁而去。
會議室隔壁就是燕星辰暫時居住的地方,那是一個和現實世界裏的住宅差不多的公寓,有客廳有卧室。
燕星辰和齊無赦現在的念力值都高到不像話,為了防止來來往往的人在燕星辰休息的時候吵到他,公寓裏安裝了雙向屏蔽動靜的傳奇道具,外面的人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麼,裏面的人也不知道外面什麼情況。
許明溪一時心急,忘了這點。
之前燕星辰也都是在卧室里休息,他想着進屋了再去卧室敲門,區別不大。
於是他直接開門走了進去。
剛一開門,許明溪猛地剎住腳步。
客廳中,兩個人影靠在一起。
燕星辰整個人都快埋進沙發里,鬆軟的沙發被他壓得下陷下去。
他身前,男人站在沙發前,微微俯身,那放在燕星辰下巴上的手稍稍抬起,將青年的頭都往上抬了抬,正好讓對方仰頭看着他。
而許明溪開門的時候,齊無赦正好親了一下燕星辰的嘴角。
許明溪僵在原地。
齊無赦和燕星辰也僵了一下。
三人的動作在這一瞬間同時凝固。
整個樊籠的掌控者血色上涌,半張臉和耳垂都紅了個通透。
隨後,燕星辰趕忙一個翻身,在沙發上滾了一下,滾出齊無赦身影覆蓋而下的陰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他感覺自己臉更燙了,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臉頰,又後知後覺自己所有舉動都被門口的許明溪看在眼裏,放下了手,立刻收拾好了表情。
齊無赦頗為從容,沒有什麼窘迫。
可就在許明溪在燕星辰的示意下坐下之時,他優哉游哉地說:“星辰,你這學生可以不要了。”
許明溪:“!”
燕星辰:“咳……”
齊無赦貼心地給燕星辰送來了一杯溫水。
燕星辰嘀咕道:“喝了一個多月溫水了,我又不是真的身體不好……”
“但你還沒修養好,”齊無赦面不改色,“不然昨晚你也不會暈——”
“咳!!”
許明溪:“。”
燕星辰立刻將話題拉走:“明溪你怎麼突然來了?”
“周晚和我說,千舟的事情……?”
聽到許千舟的名字,燕星辰突然神色一正。
但他神色並不難看,雙眸之中還有笑意。
“對,我也打算和你說的。樊籠剛解鎖的時候,我只從裏面提出了梁諱的結構和能量,因為梁諱本身就是被齊無赦提取過能量的npc,不難找,我當時其實是想一起找許千舟的碎片的,但他組成他這個npc的結構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樊籠鑰匙的部分,一個是他本人的意識構成。鑰匙的部分剛好融入樊籠解鎖了樊籠結構,要迅速提取出來就不容易,所以我這一個月一直在核心結構里遊盪……”
許明溪神色微動:“那……”
找到了嗎?
燕星辰和齊無赦對視了一眼。
這回,反倒是齊無赦先說:“找到了,過幾天應該就能重新凝聚起來。”
許明溪屏住呼吸等到了這句話,整個人突然鬆了下來。
那張常年冷若冰霜的面容難得有了好幾種情緒混雜。
他低下頭,輕輕地笑了一下。
齊無赦接著說:“然後我們發現了一件事。這件事和負面能量有關,我來說吧。”
“樊籠的原理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副本里的npc其實就是萬千惡念凝結出來的負面能量,這些負面能量不可能憑空而來的。事實上,很早以前就有人質疑過,樊籠那麼多千奇百怪的副本,如果真的是樊籠自己構造的,那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這個猜想其實沒錯,樊籠根本不可能憑藉自身塑造出那麼多劇情截然不同的劇本。這些副本,全都提取自現實世界散不去的怨氣、陰氣、鬼氣……”
“就像我們經歷過的真心校園副本,真實的世界裏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冤魂不散,陰氣凝聚,樊籠會將這些收集凝聚起來,重構出當時發生的一切,再稍微修改成副本的模式。”
所以燕星辰很早的猜想是沒錯的。
也許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裡,真的有那麼一個被投河而死的母親和她死不瞑目的孩子。
也許很多很多年前,到處都是部落的時候,有那麼一個青山族,也有那麼一個為族人瀝盡心血的盲女族長最後走上了歧途。
也許真的有那麼一個天生可以賦予紙人生命的少年,還有死在電梯裏的女鬼,也有因為流言蜚語跳樓自殺的學生……
齊無赦說到這裏,許明溪隱約間猜到了什麼,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您是說……我在的那個副本,”他嗓音有點顫,“也有從現實世界提取?”
“你遇到許千舟的那個副本,是模擬你人生的經歷構造的,其他npc模擬的是還活在現實世界裏的人,應該都是樊籠自己提供能量構造,唯獨許千舟——他在你的記憶里本來就死了,死去的人有魂靈,樊籠自然能判定到這一點。對樊籠來說,用現成的鬼,比它自己塑造npc節省能量,如果有現成的,它一定會優先使用現成的。”
“所以,構造你那個副本的時候,樊籠是直接從副本外提取許千舟——那個真正的死在車禍里的許千舟——飄蕩在外的靈魂,稍微修改之後,塑造出我們認識的那個許千舟。在塑造的過程中,許千舟的靈魂正好撞上了在副本池子裏遊盪的鑰匙,這才擁有了超脫於其他npc的氣質,也導致了你覺得他不一樣,將他帶出了副本。”
許明溪猛地站了起來。
燕星辰卻笑了一下。
他眉眼微彎,雙眸盛着璨璨星河,清澈嗓音傾倒出天籟:“你想的沒錯。”
“明溪,他就是你的弟弟,這世上,一直都只有一個許千舟。”
這世間因果,好沒道理,又好有道理。
從來就沒有什麼運氣一說。
所有的機緣巧合之下,埋藏的都是因果之下冥冥之中那命中注定的必然。
宿命的種子早在所有人無知無覺的時刻便沉入芳香泥土中,悄悄長出了爬滿希冀之牆的藤蔓。
……
“誒老王!你也出來買菜啊!”
“收廢舊電視機、冰箱、微波爐……”
“誰一大早就在樓下跳廣場舞啊!!”
“我去,哪個人高空倒火鍋,缺不缺德!!”
“我的貓!我的貓!大爺,幫我攔一下!!那是我那離家出走的不孝子!”
“……”
一隻健步如飛的小貓飛快略過大爺的腳下,身後追着一個穿着睡衣的年輕人。
滿眼的雞飛狗跳。
老舊的居民樓連個電梯都沒有,岑依依一口氣爬到了五樓。
在樊籠副本中不知生生死死過幾次,五樓的高度對她來說根本什麼也不是。
可她不知為何有些緊張,走到一戶人家門口時,她大口地喘着氣,手抬起半晌,每次就要敲下去,卻又有些無措地收起來。
屋內的人似乎在做飯,熟悉的裊裊菜香飄蕩而出。
她一咬牙,就要敲門——
“吱呀——”
連接處生了銹的鐵門拉開。
一個兩鬢有些白髮的少婦正拿着垃圾袋準備走出來,驟然看到門口的人影,猛地剎住腳步,瞬間瞳孔輕顫。
岑依依眼眶發紅。
她想過很久要怎麼解釋比較好、要怎麼說比較好……
臨到陣前,兩人相望半晌。
婦人帶着哭腔問她:“這麼久,去哪了?”
“媽,”她說,“我想喝你做的湯了。”
……
許千舟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他分明閉着眼睛,安安靜靜地等待死亡的來臨,可靈魂卻沒有失去意識,似乎在龐大的樊籠中遊走。
他看到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意識似醒似散,自己卻無法控制自己身處何方。
這樣的感覺持續了很久。
久到他睜眼的那一刻,恍惚地看着頭頂上的天花板,甚至忘了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該怎麼動彈。
須臾。
他聽到外頭若隱若現的打鬧聲,這才猛地坐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實質的身體,沒有任何傷口,甚至還穿着那在真心校園副本里拿到的校服。
他正躺在一間格外寬敞的卧室,窗帘不太緊密地拉着,透露出外頭明亮的天光——亮到有些晃眼睛。
屋內只有他一個人。
從空氣流動的聲音來判斷,這似乎是一處獨立成一棟的房子,他能聽到外面燕星辰等人的聲音。
他拿起床頭的眼鏡,恍恍惚惚地起身,朝着聲音來源走去。
房門推開。
風雪立刻灌入他的脖頸。
滿地白雪映入眼帘。
白晝在白雪的反光下更為明亮,漫天雪花灑下,像是明亮星河碎裂后的碎沫,一點一點砸在人的身上。
雪地上滿是腳印。
這不是樊籠會有的景象。
是廣袤的現實才會擁有的風花雪月。
燕星辰和齊無赦就在不遠處,兩人面前放着個圓滾滾的雪球。
齊無赦似乎在滾另一個。
燕星辰穿着一身純黑的衝鋒衣,裹着圍巾,雪花堆在他的身上,他言笑晏晏,手中捧着一團冰雪,突然從齊無赦身後塞進齊無赦的衣領里。
男人立刻回過身,抓住了他那玩雪玩得冰涼的手。
許明溪離門最近,聽到了他的動靜,回過頭來。
“呼——”
一陣風捲起地上的碎雪,彷彿在許明溪身周落下了銀河。
許千舟聽到他哥對他說:“……醒了?”
冰涼的風吹着他的皮膚,但他卻覺得暖得厲害。
他一愣,還未開口,側臉突然被一個雪球砸了個正着。
“哪個孫子——”
周晚挑眉:“來玩不?”
“不砸回去我跟我哥姓!”
許明溪:“……”
……
燕星辰被齊無赦撲得仰躺在雪地上。
對方一手按着自己的肩,一手將衣領內側的雪撇下,嘆了口氣:“你讓我封閉念力值,就為了搞偷襲?”
燕星辰笑了起來:“難得看到你這樣的表情。要不你也往我衣領里塞?”
齊無赦低頭,輕吻他的額頭。
“回樊籠再找你報仇。”
話里的意思太過明顯,燕星辰快速眨了眨眼,眼尾發紅。
雪花簌簌而下,蒼茫大地寂靜中摻雜着喧囂。
不遠處不斷傳來許千舟和周晚互砸雪球的打鬧聲。
他突然伸手,抱住了齊無赦的脖頸。
“你看到了嗎?”
這話沒頭沒尾,男人微怔:“嗯?”
燕星辰抬眸。
他的睫毛上掛了細碎的雪花,一顫一顫的,有的雪花隨風撞上他的眼睛,他只是快速眨了眨眼,沒有躲。
他看着天穹,喃喃道:“這個世界,你看到了嗎?”
這個世界。
這個真實的世界。
“……你看到了嗎?”他又輕聲問。
良久。
齊無赦仍然沒動。
燕星辰沒得到回答,目光微動,正巧撞上了男人的目光。
這人一直在看着他。
那雙本該凌厲的黑瞳中只有他的身影。
他聽到了裹在風雪裏的聲音。
“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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