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偷雞
馮爛眼的家在唐家墳塋前面不遠處的泡桐坡。坡上是一大片歪歪扭扭的老泡桐樹,坡下是一條深溝,長着繁茂的低矮植被,只聽水響,不見溝底。就是尚家溝。坡上有兩間東倒西歪的屋子,那就是馮爛眼的住處。
方腦殼這次抓捕游擊隊情報組有大功,李得發獎勵他十大大洋。為了今後還有更大的收穫,方腦殼用半個大洋給馮爛眼買了幾瓶糖泡子酒。既是感謝,也像是投資。
剛走到坡頭,就看見偷雞賊楊禿子在泡桐樹林裏一躲一藏的,就像一個人在水裏沉浮。方腦殼喝道:“楊禿子,你不地道,大白天就要偷人家馮爛眼的雞嗎?”
反正都被發現了,就出來吧。楊禿子就閃身出來,說:“方兵爺,你還不知道?大白天對於馮爛眼來說,就是晚上啊。這時候他正睡的打呼嚕。我不偷他的雞,我能去偷哪家的?”
方腦殼就咬牙切齒罵楊禿子,說:“楊禿子,你這人真可惡,偷雞還偷出道理來了。人家就一個打更的,你給人家留兩隻雞做伴不好?打鳴不好?挨墳塋這麼近,壯膽不好?”
楊禿子就笑,楊禿子說:“方兵爺,你不知道,馮爛眼養着雞也是個浪費的。”
方腦殼說:“咋就浪費了?”
楊禿子說:“嗨,給你講個馮爛眼的笑話吧。有次馮爛眼喝酒,發現缺下酒菜,就到雞窩裏逮只雞,連毛帶肉塞進灶嘴裏去烤。他就一邊烤雞,一邊喝酒。喝着喝着,他就喝醉了。等他醒過來,那隻雞早成為一坨碳了。你說是不是浪費……”
方腦殼說:“浪費也是浪費在人家灶嘴裏,灶神爺吃了,總比你狗東西吃了好。”
楊禿子這時候突然看見方腦殼手裏還提着酒水,就說:“方兵爺,不如我去偷只雞,正好下你的酒?”
方腦殼想了一會,也好,正好把馮爛眼叫起來一起喝酒,就算是感謝了。方腦殼說:“一隻恐怕不夠。”
楊禿子說:“好,那就兩隻吧。偷一隻是偷,偷兩隻也是偷。”
方腦殼說:“坡下是尚小娃家,就偷他家的吧。”
楊禿子說:“哎,尚小娃可是尚保長的親戚,偷得偷不得?”
方腦殼說:“偷得!”
楊禿子就順坡下去……
曾剪刀突然出現在祥鳳源布莊櫃枱前的時候,把掌柜的汪尺子嚇了一大跳。汪尺子看左右無人,才開始斥責曾剪刀,說:“組織並沒有喚醒你,你跑來幹什麼?你知道綿水縣城現在有多少軍統特務嗎?”
曾剪刀假裝買布,說:“緊急情況,水至情報組組長林河生叛變,柳聾子也被捕了。”
汪尺子一邊用尺子熟練的量布,一邊說:“知道了。你趕快回水至,什麼也不要做。記住,你只是個裁縫鋪的掌柜,不要節外生枝。”
曾剪刀買了半匹上好的呢料,付了賬,滿意地離開。在布莊外面警戒的年輕夥計小四,機警地盯着街面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看到曾剪刀離開,小四才又回到店鋪裏面。
小四說:“掌柜的,剛才又看到義字堂那個三隻手汪小手了。”
掌柜的說:“你不要去惹他,不要去惹義字堂。最近事多,特務多,要懂得保護好自己。”
小四說:“知道了。”
曾剪刀懷着複雜的心情回到水至場。林河生他是熟悉的,這之前,曾剪刀也不知道林河生竟然是情報小組組長。就這麼個人,他怎麼就是情報小組組長呢?曾剪刀想不明白。柳聾子跟曾剪刀無交集,但他的確注意過這個幾乎不說話的老頭。想不到他還是自己的同志,並且表現得令人欽佩。
柳聾子被封嘯天抓了,定然是九死一生。或者說,是無生了。曾剪刀心裏一陣陣痛,能為他做些什麼呢?曾剪刀正在沉思的時候。常守業拿來一份附着名貼的請柬,請柬說“茲定於本月初九日宴聚”,地點“仙客來酒家”。名貼分別是“義字堂聖賢二爺張清”,以及“陝甘漢西曹滿屯曹員外”。
這個“義字堂”的張清,那是久聞大名。可是這個曹滿屯又是何許人也?一個陝甘人士為什麼要在水至場請客?這個水至場莫非又要生出什麼事來?
下午往家走的時候,在“三棵構樹”碰上尚保長。尚保長十分熱情地與曾剪刀打招呼。尚保長打個拱,說:“嗨,正要到場上找一個有身份的人問個情況呢。巧了,就碰上曾師傅了。”
曾剪刀與尚保長並無太多的交往,偶爾見面的時候打個招呼而已,咋今天尚保長恁般客氣?且有討好的嫌疑。曾剪刀客氣地拱拱手,說:“尚保長客氣了,何事不明,說出來,看曾某知道不知道?”
尚保長就從口袋裏掏出帶名貼的請柬,說:“曾師傅你看,就是這請柬,讓我有許多的不明白。”
曾剪刀就笑,說:“這個,我也收到了,看來水至場稍微有點頭面的人都收到了。只是不明白他們這是何意?是不是?”
尚保長點頭,說:“是呢!”
曾剪刀就笑:“管他呢,是鴻門宴也得去啊!是不是?”
尚保長又點頭,說:“也是呢!”
尚保長急着又問:“那需要送禮嗎?送多少合適呢?”
曾剪刀想了想,說:“還真是個問題。到底是婚喪嫁娶?還是壽誕?還是喬遷?還是開業?還是高升?都不得而知啊。這樣吧,還是先備着,到時候再看大家的。”
曾剪刀匆匆走了,尚保長客氣地說:“多謝曾師傅指點!”
而在綿水縣城,馮學海與“杜鵑”約好了,傍晚時分在北城邊公園“讀書台”交換情報。情報涉及“圍剿”的最新安排。
馮學海特地換了一身灰色府綢衣衫,軟底鞋,早早的,就到了北城邊公園。他先四處隨意走了走,實則是觀察行人和環境。看着與往昔並無異樣,就在“讀書台”側面一棵粗松底下打起“四十八式”太極來。
太極“四十八式”,馮學海並不見得打得有多好,但勉強算個熟練圓潤吧。不像初學者,一招一式之間銜接生硬;但也沒有高手那樣的行雲流水。
一套“四十八式”太極拳還沒有打完,就見一個着戎裝的軍官悠閑走來。他不看任何人,只對公園裏的景感興趣。在石橋邊停下,看水;在老樹旁停下,看枝;在亭子邊流連,看翹檐處的流雲……四周轉了轉,就信步上了“讀書台”。
馮學海並不是第一次與“杜鵑”接頭了,他們彼此都認識,就避免了對暗號之類的麻煩事。
馮學海打完太極“四十八式”,做了收式,就準備要上“讀書台”的時候,發現一個便衣躲在一棵大桂花樹後面,正瞄着這邊呢!
不好,“杜鵑”被盯上了。
馮學海是清楚的,最近軍統特務突然多了起來,不僅是黑衣隊變得比之以前更加難纏,而且“柳溪小酒館”的“任六指”好像也比以前更加活躍,已經絲毫不加掩飾了。下線報告,“任六指”敢這樣做,極有可能已經鋪了第二個窩。目前來看,“達令洋服”值得懷疑。
接頭是不可能的了。目前的問題是,“杜鵑”同志發現危險沒有呢?不管他了解不了解目前的處境,如果按照正常程序的話,應該示警的!
馮學海知道“杜鵑”是個戲迷,對不少京劇名段,川劇折子戲都比較熟悉,是能夠張嘴哼哼的那種票友。馮學海清清嗓子,開始唱“霸王別姬”里最著名的一段: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
解君憂悶舞婆娑
嬴秦無道把山河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寬心飲酒寶帳坐
螳螂捕蟬卻後有黃雀
螳螂捕蟬卻後有黃雀……
“杜鵑”在“讀書台”上聽的過癮,自然而然的手足都走起了板。但是他突然感到不對啊!哪來的後面兩句?好一個“螳螂捕蟬卻後有黃雀”,“杜鵑”立即明白了。往“讀書台”下掃視一圈,呵呵,果然看到一個傢伙靠在桂花樹后正抽煙,賊眉鼠眼的,一看就是個新手。“杜鵑”放心了,這定然是“任六指”搞的鬼……
馮學海太極練完,又練了一會口,隨便唱了幾段京戲,就悠閑地離開了。
而在水至場,張清,曹滿屯的“初九日宴聚”活動,封嘯天,李得發都沒有出席。封嘯天派大手去參加。臨行時,封嘯天對大手說:“只管吃,只管聽,莫說話。”除此之外,唐紹和唐老爺子也沒有出席,唐影代唐老爺子位。
開席之前,張清和曹滿屯端杯敬酒,終算解了大家的疑惑。張清說:“徐子光徐老爺已經把他的莊園、田地全部作價,一併出讓給陝甘漢西三道梁子曹家坪的曹滿屯曹員外。我張清在這樁交易中作了中人,也是畫了押的。今天在這裏再次做個見證,也算告知了諸位鄉黨仁兄先生大人了。”張清拱手一圈,言簡意賅。
曹滿屯也說了幾句,他說:“川地水至場,有我不少陝甘老兄弟,我是打小就歡喜這兒山綠水清,空氣柔和。現如今也是機緣巧合,我曹滿屯要和大家同喝一河水了,還請關照!”
隨後,曹滿屯拿出了地契交割文件,中人文件,以及自己的身份文件,等一一展示給眾人看。
曹滿屯拿着各種文件在宴席之間走了一圈后,抱拳道:“感謝大家的見證和捧場,今天就是個見面席,一律不收禮物禮金的。”
張清和曹滿屯給大家釋了疑,原來並不是什麼“鴻門宴”。且還不收禮物禮金,大家一下子就暢快起來。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甚是熱鬧。
張清小口喝酒,心裏卻想,水至場的事終算落了幕……
大手酒足飯飽回到莊園的時候,封嘯天正在東廂的書房等他。大手說:“大哥,你猜怎麼著?”
封嘯天急性子,說:“我不猜,你說話。”
大手說:“賣了,徐家把什麼都賣了。莊園,田,地,全部賣給那個陝甘人了。”
封嘯天說:“你是說那個曹滿屯?”
大手說:“就是,張清做的中人。今後水至場就沒有徐家了,多了個曹家。”
厲害呀!厲害呀!在水至建義字堂分舵,果然是虛晃一槍。原來他們真正目的是這裏,是金蟬脫殼!封嘯天有些憤怒,才把你徐耀祖當個對手,你卻莫名的消失了。封嘯天說:“義字堂果然厲害,這一招玩的漂亮!”
大手卻鄙夷地說:“有什麼厲害的?不過是耍手段,偷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