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預感
賴蝦米叫封嘯天坐下吃酒,吃了一杯又一杯,吃了一杯又一杯。除了吃酒之外,賴蝦米穩坐釣魚台,什麼其他閑話也不說。封嘯天是個急性子,可從來沒有這樣被人遛過啊?把他急的呀,都快跪下來喊賴蝦米爺爺饒命了。賴蝦米的酒差不多喝的也有個七成的時候,叫張來旺出去看樹木的陰影。不一會兒,張來旺迴轉來說:“報告官爺,那個樹子的陰影只還有一坨坨了,全部都被樹木收回去了。”
“收回去好啊!”賴蝦米嘴裏突然嘟囔這麼一句,都不知道啥意思,也不知道他為啥要叫張來旺去看樹影子。正當包括封嘯天在內的所有人都迷惑的時候,賴蝦米起身要去小解,封嘯天跟去侍候着。賴蝦米從廁所出來的時候,看到封嘯天靠在後院那棵樹上等他。賴蝦米覺得遛得也差不多了,就準備說正事,但封嘯天實在憋不住了,搶先說道:“賴師爺,那個徐鄉長現在怎麼樣了?”
賴蝦米就嘲笑,說:“嗨,別說他了,一放出來,據說連夜就去陝甘了。”
封嘯天說:“那水至場這個鄉長……”
賴蝦米嘆息,說:“不瞞你封老弟了,這空白委任狀就在我手上。可我還在想,到底該寫誰的名字上去。”
封嘯天的心都快到嗓子眼那裏,說:“別呀!賴師爺,你看我們都這麼熟了,與其寫其他人的名字,還不如就寫我的名字!”
賴蝦米噴道:“我寫你的名字?你這個人好勇鬥狠,惹了事了,縣長好彈劾我?水至場老百姓好罵我祖宗?我還敢寫你的名字嗎?”
封嘯天賭咒發誓說:“賴師爺,我保證不惹事,我以後都聽你的還不行嗎?”
賴蝦米想,算了,遛到位了,不用再逗他了,就說:“那好吧,大丈夫一言既出……”
封嘯天立馬接過話頭:“駟馬難追!”
賴蝦米說:“走,進去取筆墨來!”
說起來就這麼搞笑,就在“旺家飯館”的櫃枱上,賴蝦米當著封嘯天的面,在一紙委任狀上寫上封嘯天的名字。同時在另一紙委任狀上,寫上了李得發的名字。水至場一下子就這麼姓封了!
賴蝦米喊張來旺上酒,說:“敬你們封鄉長一杯!”
張來旺端着酒杯茫然起來,又不敢問。賴蝦米說:“你們的徐鄉長不幹了,到陝甘發財去了,現在縣政府委任封嘯天為水至場的鄉長。”
賴蝦米拿出委任狀在張來旺面前晃蕩,說:“沒騙你吧,張掌柜的。”
賴蝦米把委任狀塞給封嘯天,說:“封鄉長,水至場可就靠你了。”
封嘯天忙說:“請賴師爺放心!”
賴蝦米又對三個黑衣隊的說:“吃飽了沒有啊?”
三個黑衣隊都忙着點頭,說:“吃飽了!”
賴蝦米就說:“那就打道回府!”
賴蝦米剛走了兩步,又退回來,對封嘯天說:“封鄉長,第一天當鄉長,可不能賴人家張掌柜的酒飯錢啊!”
張來旺忙着點頭哈腰,說:“哪能呢?哪能呢?封少爺啊封鄉長就不是那種人,嘿嘿!”
封嘯天是個莽黑,但不是地痞混子,不管當不當鄉長,他都不會去揩一頓酒飯的油。他叫唐刀子拿出一個大洋給張來旺。張來旺連連搖手,說:“多了,多了。”
唐刀子今天也高興,畢竟大哥正式當鄉長了。唐刀子說:“多了也拿着,這是你們鄉長賞你的。”
牧馬山深處某營地,羅樹生準備乘夜色掩護,順歡耳河口直下水至,找林河生拿情報。一段時間以來,游擊隊一直在準備應對圍剿,可是,游擊隊這邊擺開架勢準備差不多的時候,卻不見對方有任何行動,還沒打就認慫了?顯然不是,林左木一方面安排人員與縣城方面聯繫,另一方面,也叫人去水至場摸摸情況。然後再把多方情報匯總,以便決策判斷。
老梁同志去縣城,羅樹生去水至場。
臨出門時,范草藥過來找羅樹生。范草藥說:“羅指導員,我想跟你說說林河生同志。”
羅樹生說:“那你快點,我今晚正要去水至找林河生呢!”
范草藥說:“我就直說了吧,我覺得林河生不可靠,我建議儘快啟動預備方案,廢掉林河生這條線。”
羅樹生有些生氣,說:“老范同志,你知道培養一個情報小組費多大的勁?說廢掉就廢掉?再說,林河生同志好好的,他沒有叛變嘛!”
范草藥說:“等到他叛變,一切都晚了。”
羅樹生平息了一下情緒,說:“老范同志,你是不是有啥證據?”
范草藥說:“沒有,我預感是這樣的。以前我采草藥的時候,我預感山崖要掉石頭,結果就掉石頭。我預感有野豬子要衝過來,結果野豬子就衝過來……”
羅樹生笑了笑,民間的同志們就是這樣,重直覺不重科學。古代將軍帶兵打仗,臨出陣時,風把旗杆吹斷了,以為不吉祥,就調轉身回去,擇日再戰。一個意思。
羅樹生說:“謝謝老范同志,我會小心的。”
范草藥遲遲疑疑地走了。
羅樹生對范草藥的背影說:“四姐兒跟我一起去呢,看廖代招。”
范草藥一下子怔住了,突然間心砰砰直跳,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預感要出事。咋辦?羅指導員又不相信我,咋辦?
林河生是水至雜貨店的老闆。雜貨店就是雜貨店,沒有“某某雜貨店”的意思,就叫“雜貨店”。水至就兩條長街,一條前街,一條後街。然後,前街、後街被無數長長短短、寬寬窄窄的巷子聯繫,中間再間雜若干院落。一個生動的水至場就這樣被人們的生活描繪出來了。
雜貨店在前街中部,前面是門面,後面有個小院,三四間房屋。有兩間是倉庫,一間林河生住處。還有一間,是守夜的夥計住的地方。
舞龍暴動失敗以後,有晚上羅樹生孤身來水至了解舞龍手家屬被抓的情況,在後街迎頭碰上醉醺醺的夏善把。可能有兩個原因造成了夏善把的短暫遲疑,一個是的確喝了酒;第二個原因是夏善把與羅樹生只打過一兩次照面,不熟。但是,夏善把最終反映過來了,這……這不是舞龍黨中的那個領頭人嗎?夏善把掏槍的時候,羅樹生乘機逃了。羅樹生在前面跑,夏善把在後面追,一邊追還一邊開槍……羅樹生跑到前街的時候,被人一把抓過去,然後又輕掩房門……那個救他的人,就是林河生。
所以,每當范草藥說林河生可能有問題的時候,羅樹生無論如何是聽不進去的。
羅樹生和四姐兒潛伏到水至場的時候,大概是亥時初刻。作為夏天的水至,人們差不多剛剛入睡。羅樹生和四姐兒在通濟橋分了手,約定一個時辰后在青龍潭旁邊小樹林碰頭。彼此說好,都潛入夜色之中。
羅樹生知道,此時的水至街道上一般是沒有人的,但要注意,打更人馮爛眼在亥時要打個初更。但馮爛眼愛喝酒,喝了酒就打盹,他的更從來就沒個準頭。小心別碰上他就行。
羅樹生翻牆進入雜貨店後院,貼門聽聽,林河生的房間裏傳出輕微的鼾聲。這個林河生,睡的還挺沉。
羅樹生按約定的信號敲門: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屋內傳出沉悶的聲音:“誰啊!半夜三更的。”
羅樹生把嘴貼在門縫上,說:“老林,是我!”
這時候,屋裏卻傳出一個女人的嘀咕聲:“哪個找你?大晚上的,你是不是欠人家錢了?”
羅樹生一驚,是林太太?
遲疑了很久,林河生才溜出來,他打着哈欠說:“羅指導員,你來水至場幹啥?都來了?”
羅樹生有點不滿意,這是一個情報人員該問的嗎?羅樹生低聲說:“我自然是來拿情報的啊!最近水至有什麼新情況嗎?”
林河生抓抓頭髮,好像在思考,最後說:“好像沒什麼新情況啊?柳聾子也沒有給過我什麼?”
羅樹生說:“那你自己有沒有發現什麼新情況?”
林河生想了想,說:“啊,昨前天吧,水至換鄉長了,是封嘯天。”
羅樹生說:“老林啊,這不就是重要情報嗎?”
林河生不以為然,說:“這個算啥情報?不就換個鄉長嗎?誰當都一樣。”
羅樹生突然想起范草藥說的話,竟然有些愧疚。
屋內又傳出女人的嘀咕:“半夜三更的,你個林老二莫非去偷人家……”
女人的話,顯然羅樹生聽見了,林河生為掩飾尷尬,說:“唉,女人家就是這樣的,嘿嘿!”
那女人顯然不是林太太,林太太不會叫林河生林老二。羅樹生意味深長地說:“老林啊,我們可都是黨員啊!”
林河生打個哈欠,說:“黨員咋啦?黨員也分個男女啊!”
林河生急着回屋睡覺,羅樹生不知說什麼好。
回到青龍潭樹林的時候,羅樹生髮現,除了四姐兒之外,還有一個人。羅樹生拔槍走近,才是范草藥。羅樹生說:“老范同志,你咋來了?”
范草藥說:“我一直有不好的預感,怕你們出事,就跟來了。”
羅樹生收了槍,他沒有說起見林河生的情況,只是有幾分憂戚地說:“我也有不好的預感啊”
夜色深黑,好在天空中還有幾顆星辰,仔細看,前面的方向還是明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