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驚變
守城戰結束數日後,魔軍佔據了烏鴉嶺要塞等所有城北要塞,但再未攻打石關。楊磐太守便令城內開始修繕房屋、整理軍械,尤其是要重建被投石摧毀的城樓。至於北面,現在朝廷石關以北的所有控制區均已丟失,無人再能出北城門去遊盪,石關成為東北方向人魔的實際邊境。
在這期間,秦義便被委任為城樓修繕事務的總管,事務繁忙,平時很難有空與月生往來。倒是月生,他在城樓上以疑兵之計退敵之事,在軍中流傳,許多沒背景、升遷無望的低級軍官以及許多軍士都知曉了這麼一號人物。
不過月生自己倒是什麼嘉獎也沒有,也未委以重任。鬱悶之餘,他整日繼續在軍中操練軍馬,或是去“大無敵”酒家吃喝,日子又變得枯燥起來。而那牛掌柜聽說月生事迹,更是極力想把自己二女兒許配給他,均被這位低級都尉東拉西扯一陣搪塞過去。
這麼過了數月。這天,月生百無聊賴,便去北城樓上閑逛。
這天已是深秋,天氣陰冷,遠處天空烏雲漸漸匯聚,就像是一個饞嘴孩子在攪芝麻糊糊一般。“眼看是要下大雨了。”月生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來到城樓上,問了問當值的軍士,卻說秦義今日奉命去更南面的土崗村徵召民夫去了。
這時候,一個淡藍色的影子出現在了他的視野里。月生揉了揉眼睛,發現那就是他時常想起的阿藍,正拿着一本書卷,站在不遠處,和他同行的還有一青年男子。
月生連忙走過去,大聲打招呼道:“阿藍,你好!這幾個月都沒看到你啦!”
阿藍看到月生,也笑了起來,說道:“月將軍,好久不見!”不料,旁邊那男人突然說道:“怎麼,這位是將軍?”“我不知道,他是個什麼都尉來着。”
月生仔細打量那男子,也是穿的和阿藍差不多的藍白色道袍,歲數與自己相仿,但是丰神俊朗,英俊瀟洒,更別有一股修仙人士才有的靈氣。對此,小都尉心中平白無故生出一股妒意,便開口冷笑道:“可別拿窩頭不當乾糧。”
阿藍似乎沒看出月生的怒氣,繼續說道:“來,月將軍,我給你介紹下,這是天正派紫薇道的仲宏,現在可是我的師兄呢。他這是奉了紫薇道奚嶺師叔的命令,過來看看之前魔軍攻城后,城樓修繕的情況,以及本地靈礦開採。”
月生拱了拱手,並不多話,把要對天正派修仙人士如大神仙般看待的規矩拋在腦後。那仲宏也輕哼了一聲,轉過身去,不再搭理。倒是阿藍和月生互道了幾句別來,小都尉才知道阿藍最近幾月都在城南一處靈礦井辦一件機密要事,平時很難回到城裏。
“哎呀,在那邊,每天只有吃饅頭和肉乾,運氣不好只有吃窩窩頭。”阿藍吐了吐舌頭抱怨。
月生笑道:“我之前和你說的‘大無敵’酒家,他們家吃的喝的都還不錯,若是今日得閑,我請你去呀。”
“可不行,我今日是回來向仲宏師兄報告情況的。他馬上要回天帝山,我也得快點回那礦井去。”
“那可真可惜,那下次阿藍啥時候回來,我一定要請你去‘大無敵’酒家解解饞。”
說罷,仲宏低聲和阿藍說了幾句,二人便與月生作別,往城樓另一邊一空曠處走去。接着,小都尉就看到他們右手運起法訣,口中念念有詞,召喚出一道藍光閃耀的仙劍。仙劍將他們托起,緩緩飛到半空中,然後突然人與劍合為一道藍光,剎那間就飛往了遙遠的南方。
“你算個啥子卵東西哦。”月生暗暗罵那傲慢的仲宏幾句,想到只和阿藍見面片刻就分離,心中不是滋味兒,便下城牆,回營休息去了。
臨近歲末,從京城來的御史便帶來了聖旨——大概是說,楊磐將軍守城居功至偉,其主張修建的石關要塞群對防禦魔軍進攻起到了最重要的作用;其次,便是楊磐的副將楊正岩臨危受命,率軍正面擊退登樓的魔軍,為主力擊破敵軍包圍解救城外要塞群駐守軍爭取時機。
於是,晉陞楊磐為北方鎮衛大將軍,楊正岩則升任石關太守、刺史。
這樣的聖旨剛一宣讀,石關的幾位頭臉人物自然是很滿意。這天下午,楊磐又把全軍數百位校尉聚集在點兵堂,基本上又是一大通煩人的廢話,然後便宣讀聖旨,說是楊正岩成了石關太守,諸君要竭力奮鬥,以圖早日擊敗魔軍,光復北地云云。
而至於大戰期間被月生等人奮力救回的要塞駐軍,則全部以玩忽職守論處,罰沒三個月軍餉。
那月生站在人群中,聽到這樣的任命,便覺得大惑不解。散會後,月生找到秦義,請他幫忙打聽。片刻,秦義便回來了,氣沖沖地說道:“真是太不公平了,皇帝重賞他兩叔侄,全然不提楊將軍的要塞戰法導致我大軍損失慘重,更是把你我在城樓血戰的功績,莫須有地安給他那在青樓被窩裏躲避炮聲的侄子!”
月生聞言更是大驚,兩眼瞪得和燈籠似的:“這花眼皇帝,老子真是!”
“不是皇帝花了眼,肯定是有人誤報軍情。”那秦義那一向冷靜平和的臉龐上,一時也佈滿了莽漢一般的怒氣。
月生重重一拳砸在牆上,說道:“不行,這幫龜孫簡直不是東西。那天正派的奚易長老是朝廷直接派來的仙宗顧問,那天打起來對咱們也挺照顧,我們去找他說說理!”
說話間,兩人便怒氣沖沖地從兵營里走出來,各自牽了一匹馬,便奔城南而去。
那奚易長老住在城南館驛,從兵營過去要經過整個石關城。
走了幾步,突然,幾個頑童從路邊“殺”出,一個小孩被同伴嬉笑着推倒,又要爬起來繼續去打鬧。秦義喜歡小孩子,便示意月生等一會兒,自己下馬來,把那幾個頑童聚在一起,柔聲教導他們不可在大路旁打鬧。
月生則自己一個人拉着韁繩,任由馬兒慢慢踱步。他看到城裏到處張燈結綵,熱熱鬧鬧,對街那個包子鋪,今天居然掛滿了鮮紅色的對聯。那個賣包子的粗壯漢子,這會兒挽起了袖子,捉起了毛筆,在給人寫對子。
“又是一年新年快到了。”秦義把頑童們送回去后,上馬跟了上來。
“算下來,這都是我都在石關待了兩個年頭了。”月生說道。
那秦義本就是北方人,參軍不過一年不到,他也想不到自己面前這個比自己職務更低、歲數更小的人,居然已經在石關待了兩個年頭。他忍不住問道:“這麼說來,月生兄弟你的資歷比我更深呢!”
“不錯!”月生笑道,“五年多前,我考取進士,卻因朝中無人,排行在我後面那人四方賄賂,竟把我擠了下來。結果當時正好魔族在北方出現,進犯邊疆,勢如破竹。我們當地有位姓陳的大哥,變賣家產,集結鄉勇,要北上抗擊魔軍,我當時心一橫,便跟着這位陳大哥,坐上了去往北方的大馬車。當時,我們這支隊伍就叫做‘鳳湖鄉滅魔義軍’。”
“你說的這位大哥,現在也在石關么?”
“在我們過來路上,遇到了土匪進村搶劫。咱們這一支軍都是鄉野出身,見此情景哪能不管。那位陳大哥雖有滿腔報國豪情,也有些舞刀弄槍的藝業,然而於行軍打仗、現場指揮卻一竅不通。我們這支鄉勇軍人數比土匪多,還是率先發起攻擊,卻被土匪痛打一番,陳大哥被土匪捅了幾刀,當即陣亡,我們其他人死的死,傷的傷,我和幾個認識的鄰居家的,也被打散了。”月生一邊說,一邊輕撫着他綁在左臂上的紅布條,那布條平日都隱藏在了肩甲下面,“如你所見,這紅布條便是‘鳳湖鄉滅魔義軍’的標誌,當時我們一人一條,綁在左臂。‘鳳湖鄉滅魔義軍’成立之初有一百餘人,真正到了北方與魔軍拼過命的不過我一人而已。”
兩人走了一陣,面前是石關城中的刺史府,佔地極廣,只得繞行。“後來我和那幾個認識的同鄉,投奔了朝廷一支要到石關運送給養的馬隊,走了一個月路程,終於來到石關。那時起,我便從‘鳳湖鄉滅魔忠義軍’,變成了朝廷官軍。”月生說。
秦義一邊聽,一邊輕輕點頭:“若是朝廷上下都有陳大哥、月生兄弟這般報國豪情,何愁魔寇不滅,唉!”
刺史府過去不遠,便是石關館驛。兩人進去知會管事,說有要事拜見奚易長老。那管事可能十七八歲,昨晚也沒睡好,趴在木台背後呼呼大睡,只是嘟囔了一聲:“去,自己去。”
月生和秦義只好自己上樓。那奚長老道行精深,與尋常修仙者相比,飲食起居不必專精,與尋常人相似即可,所以也只是住了尋常的套間,門口也沒什麼法陣、法器之類的物件。
誰知兩人敲了一會兒門,見無人答應,便推門進去,卻見滿地都是暗紅色的鮮血——房間裏,奚長老躺在床前,胸口插着自己那一柄銀色的長劍,整個人還在兀自抽搐,顯然是剛剛受了致命傷——而房間另一頭,一個披着黑斗篷的人影立在當中,宛若鬼魅。令人膽寒。
那人影似乎是悠閑地等待着來訪者進了門,看清楚了房間裏的一切,才好整以瑕地打開窗戶,飛了出去。
這一幕令前來討說法的月生和秦義都嚇得呆住了。二人雖然也是沙場軍人,但在他們眼裏,修仙者道行高深宛若神仙,連全天下最重要的“靈脈”生產也都由修仙者掌握,他們怎麼可能會被這樣殘忍殺死!
月生定了定神,走了進去,在房間的窗戶前看了看,自然是沒看到逃走的黑斗篷。不過窗沿上,那黑斗篷卻留下了一封信。
“月兄弟,奚長老可是天正派名宿,他在這裏遇刺,咱們還是快些上報給楊將軍吧。”秦義拉住了他,“而且,這信裏面都是修仙人士的東西,咱們還是莫要翻看。”
“我總覺得其中定有什麼大的不得了陰謀詭計。再說了,楊將軍巴不得再去修幾個要塞給朝廷的皇帝老二邀功,然後把他家裏的什麼侄子孫子都安排成大官兒呢,他能幹成什麼事。”月生一邊說,一邊拆開了信,裏面內容更是讓二人難以置信:
“奚長老:閣下多年來極力促成石關變成了一大堆要塞,導致官軍不思進取,為我族整體自高山迂迴、包圍石關爭取時間。此次偷襲石關詐敗后,閣下可向皇帝美言,大力讚揚石關要塞戰法之利,吹捧楊氏叔侄功績,以混淆視聽。靈脈之事,還望閣下多費心思,早日回報。霧王。”
一個驚天的炸雷在月生和秦義腦中響起。這時候,外面天尚大亮,卻無端下起雨來,將屋檐打得嘩嘩啦啦的。
這位外表看起來如同仙人的天正派顧問,居然暗通魔族,甚至促成了魔軍迂迴包抄石關!而這位神仙姦細,居然還被一個黑斗篷輕描淡寫地殺死、揭穿了。
月生與秦義互相望着,一時都沒了主意。半晌,月生突然說道:“魔軍若是已經從兩側高山穿過了邊境,完成了迂迴包圍,那石關豈不是就成了一座孤城?”
“必須馬上向太守上報奚長老被殺。”秦義說道,可他臉上猶疑神情一閃而過。
“至於這霧王信件之事,你我暫且保密。那楊正岩懦弱無能,告知他沒甚麼用處。至於阿藍道長,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她啦。”月生一邊說,一邊把信藏在懷裏。
他想起阿藍也是天正派的人,更是被一同派往此地的,通敵嫌疑巨大。可他怎麼也不願意去懷疑那位藍衣白鞋的仙家女子。
接着,二人騎馬到衙門報了案。衙門自然是嚇得不輕,便立刻派出衙役前去查探,至於月、秦二人便不再搭理,二人便騎馬回到兵營,剛好路過點兵堂。
然而,此時朝廷委任狀也到了,那楊磐自然是歡天喜地地離開石關,前去南面析津府,當他的北地大元帥去了。留在石關總領軍政大權的,便是楊磐那膽小如鼠又好色的侄子楊正岩。
只見楊正岩跪在地上,接過委任狀,臉上就跟吃了蜜蜂屎一樣甜。月生恨此人恨之入骨,看到他那倭瓜一般的臉,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倒是秦義雖然也滿心憤懣,但還是冷靜下來,上前說道:“稟報刺史大人,卑職有緊急事務稟報。”
楊正岩哼了一聲,搖了搖頭,罵道:“滾出去,這裏是你們隨便進來的嗎?”話音未落,幾個看門衛兵就舉着長矛,來趕人。秦義發現這幾個衛兵有些面生,似乎是才調過來的。
二人不便爭鬥,只好退了出來,最後,看到前來頒發委任狀的官員被楊正岩請上上賓,又來了幾個婢女奉上茶葉、點心,末了,婢女還來把門帘拉上。那月生惡狠狠地跺了跺腳,小聲罵道:“大好河山,就葬送在這樣的狗官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