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端午
“哎,我的月兄弟,你出去這一天,楊大太守又把我們全部召集起來,說什麼必須在端午節之前完成石關城北第三道防線之建設。我一個城樓上做事的,也被拉去,訓了半天。”
阿藍一走,這秦義就恢復正常了,摟着月生的肩膀抱怨道。
秦義是石關城樓衛隊的衛隊長,官職要比月生高得多。二人言語相投而成好友,但脾氣卻大有不同:月生熱血飛揚,秦義穩重內斂,前者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後者則含蓄沉穩,辦事一絲不苟。所以,月生與石關許多青年低級軍官都是好友,秦義則頗受楊磐等官員賞識。
至於在阿藍面前多禮,也不全怨秦義。此前奚易到石關時,楊太守召集全軍將領,以拜見神仙的大禮參拜了那位天正派高人。而那奚易更是睥睨眾軍,怡然自得,絲毫不把凡人放在眼裏。在那之後,石關更是嚴格要求各級軍民,遇到天正派仙人要以神仙之大禮相待,違者重罰。
那天的盛事,自然和月生無關。月生雖表明上在石關守軍中從事,但由於他是後方民間來的,又算個“民間義軍團小首領”,不能當普通兵丁對待。楊太守任人唯親,自然不會重用月生一類的人,更擔心他在軍中搞什麼同鄉會,破壞太守權威,所以給了他個無實權的閑職,暫且放在一旁。
“今天就是端午節嘛。”月生一算日子,連忙說道。
“自然,不過石關人口本來就少,就算把南面的蒲家村、土崗村的也徵調過來,也不夠人手。”
“狗日的太守,搞這些勞民傷財的事。他真要帶隊出去,把北面五十里地那個紫色旗子的魔軍先鋒營滅了,那老子才認這個太守。”
“噓,這種話可別隨便說。”
二人一邊抱怨,一邊到了城樓上。
城樓上旌旗獵獵,遠方荒漠一望無際,這般邊塞風景確為獨一無二。
“今晚咱們還是去‘大無敵’酒家喝酒,就當過節了吧。”月生提議,秦義答應了。石關雖然是一座邊境要塞,但由於處在南北往來的重要隘口上,所以裏面也有些商家、酒館,儼然是一座小型的城市了。
來到城樓上,月生先是去太守的屋子復命,不過管事的人說楊太守已經回府,讓他在一本賬簿上記下,領了些賞錢便離開了。月生本來隸屬於城西兵營,把送禮品這件事辦完,便又下城樓來,回城西兵營而去。一路上,這位年輕的軍官左右張望,希望能看到阿藍的影子,不過今日端午,大街上熱熱鬧鬧,人來人往,月生瞪大了眼睛,也是一無所獲。
回到兵營,此時正是下午,只有一二百從南方來的新丁正在列隊操練,其他大多人困馬乏,在營帳中休息。月生又在此百無聊賴地待了兩個時辰,看天色漸黑,便換上一身灰色的布衣,作平民裝束,出發去“大無敵”酒家吃酒去。
“大無敵”酒家本名“好客”酒家,那掌柜的姓牛,渾身也壯得跟一頭黃牛似的,他雖是石關本地人,但大女兒多年前嫁到了北方,如今那一帶早已被魔軍侵佔,女兒自然渺無音信。隨後,牛掌柜改店名為“大無敵”,寓意朝廷之軍能大展雄威,無敵於天下。
不過這番願景自然是折了,大軍連戰連敗,連丟北方五十一州,蜷縮在了石關背後。
雖然天上一輪圓月,可時辰還早,天色還亮,街上多是些提着粽子往家走的行人,秦義還得一會兒才能來。月生便坐在靠近櫃枱的桌子旁,與掌柜的東拉西扯閑談。
談着談着,二人便說到當今之局勢。掌柜的問道:“月爺,您是在軍中做事的,您倒是說說,為何咱們和魔族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咱們人數還比魔族多得多,怎麼就不是他們對手吶?”
“魔軍軍紀嚴明,殺伐果斷,可比咱們厲害得多呢。我曾聽年長的說起,之前與魔軍在北方作戰,咱們與魔軍都要奪取一個村子,而且出發前都距離村子五十里地。咱們花了一天時間,到村子裏正生活造飯,搭建防衛,準備以逸待勞等魔軍來呢,結果發現魔軍早就在村裡埋伏好了,等我們一進村就一通放火燒殺,把大軍從村子裏趕出來。結果往南撤了一陣,又被一支魔軍截住廝殺,進退不得,一支兩千人的大軍,就這般被全殲了。”月生回憶。
牛掌柜用他那滿是汗毛的粗手臂猛拍櫃枱,罵道:“我一個開酒館的,都能看出魔軍善於包抄人後路,這統兵的卻不知道是吧!”
月生給他倒上一杯酒,安慰道:“眼下石關兩側都是高山,魔軍不易包抄後路。”
“唉!我之前可是聽人說過,魔軍分三路攻打我朝,總兵力加起來也不過五六十萬。而我朝各軍,總兵力約二百餘萬,四個打一個,竟一次都沒打贏,真是令人氣得慌哦。”牛掌柜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給月生倒了一杯。
不料,牛掌柜剛倒了這杯酒,竟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月生,上下打量,語氣也變得溫和起來:“月爺,您今年還年輕吧?多大歲數來着?”
“我今年剛二十呢。”月生笑道。
“老牛我今年已經是兩個你啦!我想起我那苦命的大女兒,在北方生死未卜,妻子幾年前也因病去世,悲苦時,我常常在家中一個人悄悄哭。眼下,我那二女兒也將長大成人,只是這兵荒馬亂的,也不知去哪裏給他尋個好婆家?”牛掌柜一邊說,一邊果真舉起袖子擦眼淚。
月生拍了拍他肩膀,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又有啥可苦惱的。牛掌柜家大業大,尋個好婆家還不是隨隨便便?”
牛掌柜忽然捉住了月生的手臂,兩眼放光地問道:“那麼月爺,您肯定是還未成家了罷?”
月生感到這位胖掌柜的話越來越曖昧,原來是想把他那二女兒許配給自己,一時大感吃驚,哭笑不得,忍不住說道:“魔賊未滅,何以家為,不可不可……”
二人說話間,秦義也到了店裏。月生見到他便大聲玩笑道:“秦義兄弟,牛掌柜要將他二女兒許配給你咧!”
“牛掌柜,魔族未滅,何以家為,此事萬萬不可!”秦義驚訝而認真的神情讓月生和牛掌柜都忍不住捧腹大笑。接着,掌柜的招待二人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又自作主張招待了他們一壺葡萄酒和一隻手撕雞,便自己忙去了。
眼看天色漸黑,城裏的路邊張燈結綵慶祝端午,熱鬧的場景不禁讓二人想到了故鄉。
“秦義兄弟是蒲家村人吧。蒲家村距此不過四十餘里,怎麼過節都不回去看看?”月生問道。
“一天天事務這麼緊,哪有空閑!倒是月兄弟是南方人,來石關二年多,恐怕今日也在念家罷。”
“這是自然。不過我的老家在夔州府的鳳湖鄉,距此萬里之遙,也不知今番是何光景咧!”
兩人正議論着,都不禁想起家鄉親人,一時頓覺食不甘味。那月生酒量淺,飲了幾杯竟然熱血上涌,眼看二樓今日也沒幾個客,便跳到了一張桌子上,放聲歌唱起一首陌生的歌謠來:“聽風雪喧嚷,看流星在飛翔,我心向我呼喚,去動蕩的遠方……”
歌謠激蕩情感之餘,也讓二人沒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所以,當一隊人馬突然出現在酒桌前,月生和秦義都大感意外。
來的卻是秦義的副官和他的手下。那副官面色嚴峻地說道:“城外崗哨報告,魔軍繞過烏鴉嶺要塞群,正往石關城樓而來。”
“繞過?”二人異口同聲地大聲反問道。
“正是!眼下楊太守正召集全軍,在點兵堂議事,奚易長老也來了,秦隊長快去吧!”副官急切道。
月生也連忙從桌子上下來,說道:“我也一道去!”
那副官與隨從見這位穿着灰衣、臉上頗有醉意的平民,一時都笑了起來。副官往前一步,用手指戳了戳月生紅撲撲的額頭,說道:“我說酒鬼,你是哪裏來的,咱們軍中大事,關你他媽什麼事?”
秦義還來不及規勸,月生早已拿起桌上一杯酒,潑在了副官那獼猴兒一般的臉上。
那副官的隨從們見狀,紛紛挽起袖子,想要教訓教訓這麼一個不知好歹的醉漢,秦義厲聲喝止,說道:“不得放肆!軍情緊急,咱們快去點兵堂。”
月生哼了一聲,把腰帶紮緊,讓這灰衣也顯得精神一些,跟在隊伍後面,望點兵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