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意外的工作

第八章 意外的工作

上午放學鈴聲剛響過不久,鄧遜就拿着課本和教案大步流星地走進了辦公室,陳延明前後腳也跟着回到了辦公室。

學生們熙攘喧鬧的聲音從摟道里傳來,一向安靜的辦公室氣氛也變得輕鬆活躍起來,政治老師李權與歷史老師何玉玲正聊着各視頻網站上瘋狂熱播的《穹頂之下》,田紫畦正帶着耳機靠在椅背上翻看着一早送來的泰晤士報。

鄧遜把手裏的東西往桌上一扔,拉着臉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把桌子對面正埋頭做着試卷的穆寒枝給嚇了一跳,她抬起頭來看着他,問道:“主任,又被氣着了?”

鄧遜今年四十七歲,是學校的一名老教師,中等個子,人很清瘦,小眼睛,眉毛粗而短,他的牙齒細長整齊,微微發暗,一顆門牙微微往前突出。小麥色的臉盤上,戴着一副橢圓形的金屬框眼鏡,因為經常皺眉的緣故,在眉頭上有兩條清晰的豎紋,嘴邊是兩條清晰可見的法令紋。他一年到頭的刮不了幾次鬍子,嘴唇的上邊和下巴上,長滿黑青色的胡茬。衣服就那麼屈指可數的幾件,冬天一件黑色羽絨服,夏天兩件短袖,春秋一件深綠色的厚外套,下身永遠是一成不變的黑褲。

在這間不大的辦公室里,教一二班語文的王岸華,是唯一一個在教學資歷上能與鄧遜一較長短的人,但因為某些私人恩怨,兩人只是面子上的同事關係,私底下不僅毫無來往,還積怨頗深。

照鄧遜的話來說,王岸華是單方面嫉妒他的才能,因為他的實力強(這不是明白着的事兒嗎),而遭到這個快要退休人員的無故詆毀和誹謗。末了,眼鏡片后透着精明的小眼睛眯成一條縫,笑容燦爛地用這句話作為結尾——“領導的眼睛是雪亮的,對不對。”

嚴格說起來,王岸華比鄧遜的教學年頭還要多兩年,她完全搞不明白學校外為什麼非要讓這個小人得志的鄧遜,騎到她脖子上去,該動用的關係也動用了(在教育局任職的丈夫),但是結果卻沒能改變。學校的意思簡潔明了,這種費力不討好的職位,對於她這種過幾年就要退休的人來說,不合適。

“氣着了?”鄧遜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田紫畦,搖搖頭譏諷道,“這幫臭小子,差點兒讓我死在講台上。”

“喲,今天又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小子,惹到我們主任啦。”陳延明調侃着問道。

“哼,還能有誰,李海濤那幾個嘛,單詞單詞不會,時態時態不對,句子句子不會,唉,仨重點,一樣都不會。”

“正常,正常。”陳延明寬慰地說道,“估計是還沒開竅,男孩子嘛,學語言,開竅晚。”

“那等他二十多再開竅去?!”鄧遜皺着眉不滿地說道,“說句不好聽的,屁都吃不着!”

田紫畦放下耳機,把手裏的報紙輕柔地對摺好,放到牆角那一摞報紙上面,慢條斯理地說道:“主任,您得看清,您再着急上火也沒用,有些學生確實不是學習的料。”

鄧遜朝她不滿地看了一眼,呵呵乾笑了兩聲,沒再說話。

“主任,彆氣了,走,咱吃飯去。”陳延明站起身來,盛情邀約道。

“小寒枝,走,一起去。”鄧遜起身朝穆寒枝招呼道。

“主任,我現在還不餓。”穆寒枝推辭道。

“走!一起去,正好有事兒要和你說。”鄧遜沖她揚了揚下巴,說完,和陳延明一起朝外面走去。

穆寒枝不好再說什麼,關好電腦屏幕,收起試卷,闔上正在做的筆記,起身拿起外套穿上,看着田紫畦沒動身,好奇地問道:“紫畦,不去吃飯嗎?”

“昨天沒休息夠,懶得動,一會兒讓他們把飯送過來。”她斜躺在椅背上,閉着眼睛懶懶地說道。

入職三年來,田紫畦在食堂吃飯的次數,單手就能數得過來。趕上中午飯點兒,她不是驅車到外面吃,就是讓飯店送餐到學校,飯店是自家開的,乾淨衛生自不必說,味道絕對契合她的口味。

因為擔心同事嫉妒以及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這件事她只對鄧遜穆寒枝和陳延明三人——在用餐時的餐桌上——說過,而他們當時所在的那家裝潢高檔,中西餐合璧的五星級酒店,就是她口中那別人聽來和路邊攤一樣的飯店。

三個不明就裏的食客,頓時傻了眼,面面相覷地彼此看了看,會意地傳遞了幾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兒——在驚慌失措中大開了眼界,在沉默中認同了一項決議:人均消費五百以上的一頓飯,對比食堂十幾塊一頓的飯,從談話的角度來說,並沒有承擔什麼特別意義。

之後,四人再沒聚餐過。畢竟,窮人和富人是吃不了一鍋飯的。

“那你好好休息。”穆寒枝說完,剛要起身,看見李權和何玉玲也要起身欲走,又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她給陳延明發了個信息,說她一會兒直接去食堂找他們。

“你現在還這麼討厭李老師嗎?”田紫畦等兩人出去后,斜着眼睛看着穆寒枝問道。

穆寒枝側臉看她一眼,笑道:“怎麼會?沒有的事。”

“老實說,估計沒幾個人喜歡他吧,除了……那位。”田紫畦意味深長地說道。

穆寒枝一開始沒明白她說的那位是李權的老婆謝瑩瑩還是王岸華,不過聽她不屑的口氣,猜到說的那位應該是王岸華。李權從分到初二組開始,就堅定無疑地站到了王岸華的隊伍里,對於現任的年級主任鄧遜,表面上看起來,工作很是配合,私底下,卻是怨聲載道。

鄧遜也清楚李權的為人,有時候開會也會不指名道姓地敲敲邊鼓,迄今為止,兩人並沒有發生過什麼正面衝突,日子還算是太平。

“同事之間哪有什麼真的喜歡,”穆寒枝幽幽地說道,喧嘩熱鬧的走廊此時突然靜了下來,她覺得辦公室里都在回蕩着自己的聲音,擔心言多語失,忙岔開話題道:“你的飯應該快送到了吧,不用下樓拿嗎。”

“那我倒想問問了,這位,”田紫畦用下巴示意了下她對面陳延明的工位,“你怎麼看呢。”

“什麼怎麼看?”穆寒枝別過臉,不再看她。

“不想說就算了。”田紫畦點開椅子上的按摩功能,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穆寒枝知道她的小姐脾氣,也不準備再說什麼,起身離開了辦公室,下樓梯的時候,正好碰見了提着保溫箱來送飯的一個衣着考究的送餐員。

穆寒枝一眼就認出來這是那次聚餐時,那家五星級酒店服務員的員工服,質地上乘,尺碼合身,想到這身衣服所代表的生活的奢侈和費用的高昂,不由讓人生出一絲怯意。

那次三人聚餐的費用,被田紫畦強硬地拒收了,后經穆寒枝建議,換成了一瓶田紫畦常用的香水給送了回去。

聽見穆寒枝走出了辦公室,田紫畦緩緩睜開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穆寒枝的工位,旋即重新閉上了雙眼。

一見穆寒枝的身影出現在食堂,陳延明立即站起身來,一邊笑着,一邊沖她揮動着兩隻胳膊。

“快坐下吧,別和個傻子似的,”鄧遜看不過眼,催促他道,“就這麼大點兒的員工食堂,她還看不見嗎。”

等穆寒枝和他擺了擺手后,陳延明才坐下身來,不以為意地說道:“她看見我們,就不用再端着盤子滿食堂找了。”

“她是小孩嗎,就這麼大點兒地兒。”鄧遜說著往嘴裏送了一大口飯道。

穆寒枝端着盤子走了過來,一份炒土豆絲一份小炒肉一碗冒尖的米飯加半碗湯。

鄧遜瞅了眼盛得冒尖的米飯,吃驚地問道:“你能吃那麼多米飯?”

“主任,你又不是頭一次見我吃飯。”

“雖說不是頭一次見,但還是和頭一次一樣驚訝。”鄧遜看着她大口吃飯的樣子,不放心地問道,“你真能吃了那麼多?”他看了一眼陳延明故意問道,“延明,剛才是她在辦公室說不餓的吧。我的個乖乖,比咱倆的米飯都多。”

陳延明看見穆寒枝埋頭吃飯的樣子,低頭忍不住笑起來,兩頰各現出一個好看的酒窩。

“所以說,我一點兒也不想和別人一起吃飯。”穆寒枝咽掉飯後,瞟了一眼兩人的餐盤,意味深長地說道。

“就你這飯量,男人看了都害怕,以後誰還敢娶你。”鄧遜揶揄地說道,“你說是不是,延明。”

“我倒覺得,穆老師這樣挺好的。”陳延明說道,“吃飽了,下午才有力氣幹活兒嘛。”

“你慢點兒吃,不着急。”鄧遜見穆寒枝大口大口地吃飯,急忙說道。

“沒事兒,我吃快點兒,你們就不用等我了。”穆寒枝咽下嘴裏的飯說道。

陳延明抽出一張紙遞給穆寒枝:“不用吃那麼快,我們不着急回去,是吧,主任。”

“小寒枝,你這樣不行啊,吃飯得剋制點兒,尤其是在男人面前,”鄧遜苦口婆心地勸道,“男人都喜歡矜持點兒的女人。”

“我吃飯都不說話的,還不夠矜持?”穆寒枝不認同道。

“就你這一大口一大口的,和矜持能扯上什麼關係?我看哪,你前幾次相親失敗,就栽到這上面,不夠矜持。”鄧遜說著話,放下手裏的筷子,伸出右手食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補充道,“瞧着吧,絕對是!”說完,扯張紙,擦了擦嘴巴,靠在椅背上,瞧着對面的這一對年輕人。

穆寒枝手裏的動作頓了一下,她顯然沒料到,鄧遜會當著陳延明的面說起自己的私事,她抬頭看着鄧遜,不動聲色地轉着眼珠朝身旁陳延明的方向瞟了一下。

一旁的陳延明彷彿沒聽見似的,冷着臉一股腦兒把盤裏的菜,全都倒進了碗裏,就着碗底的飯,三兩口吃了個乾淨。

“延明不是外人。”鄧遜看了一眼陳延明,毋庸置疑地說道,又把用過的紙放到餐盤裏,瞧着穆寒枝道,“我跟你說,在相親這方面,男人最懂男人。”

擔心鄧遜又說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話來,穆寒枝截住話頭道:“主任,你之前不是說有事兒找我?”

“瞧我差點兒把正事兒給忘了。這不是下個月校慶嗎,我最近工作太雜太多,四班的節目,我想讓你負責,沒問題吧。”

“我怕我做不好,會讓您失望的。”見鄧遜提到工作,穆寒枝放下筷子,擦擦嘴,坐直身子回道。

“能有什麼失望的,”鄧遜擺擺手不以為意,緊接着,他把右胳膊放在桌上,側着身子看着穆寒枝,臉上隨即浮起一絲神秘的笑,賣關子道,“當然,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

“這什麼意思?”穆寒枝配合地問道。

“這也是學生們的意見,他們也很希望你能來負責這次的節目。”

“還真是出人意料。”穆寒枝小聲說道。

“看來,學生們都很喜歡穆老師啊。”陳延明高聲附和道。

鄧遜嘆口氣繼續說道,“小寒枝,你也知道,每年得評比優秀教師,今年按說也該輪到你了,你教學方面,那當然沒得說,關鍵是,這評選優秀,不是只看成績,你得多參加點兒實踐活動。聽我這老大哥的,這次可是個好機會,你一定得抓住。”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穆寒枝知道自己再推辭的話,就有點兒給臉不要臉了,忙說道:“謝謝主任,我一定儘力,爭取不讓您失望。”

“你也別有太大壓力,節目也不用搞得太複雜,我就一個要求,超過王岸華那個班就行。”鄧遜上半身往前傾了傾,打個手勢,示意穆寒枝靠上前來,小眼睛透過眼鏡片上方,聲音壓得很低道,“再說了,要是能評上優秀,錢雖然不多,給孩子買幾件玩具,還是沒問題的,你說,對不對。”

“是,主任,我爭取做到。”穆寒枝壓下心頭的疑慮答應道,低着頭想了一下又補充着說道,“只是……”

“穆老師,你肯定沒問題的。”陳延明適時地打斷她的話。

“誰說不是,小寒枝,你可是咱辦公室實力和智慧並存的女人。”鄧遜看了一眼她還剩的小半碗飯,“當然還有這不可小覷的飯量。”

“主任,您太抬舉我了。”穆寒枝不好意思地說道。

“有什麼困難,到時候你再和我說,我一定會全力支持你。”

鄧遜見正事兒也談完了,催促着穆寒枝趕緊吃完。

穆寒枝重新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飯放進嘴裏,飯和菜都已經涼透,即使這樣,她依然將桌上的飯菜吃了個乾淨,像是故意要證明給懷疑她的人看似的。

想到今天早上,馬融和陸荻還找她辦話劇的事情,穆寒枝覺得自己真的是走了狗屎運,兩個班的學生,竟然都找上了自己。這可怎麼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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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餘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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