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與潮
漠北草原。
朔風既起。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送走了雁群,散落了秋草,風行,草便飄向四方。
遠遠地望見一支長龍般的商隊在巡邏隊的陪同下向著部落走來,車馬行進時,還會發出清脆的鈴聲。這還是傅子晨這麼久來第一次見到也先部落之外的人,出於好奇,也跟着迎了上去。
也先部落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出現過來自中原的商人了,酋長大人聽聞有中原商隊到來,高興地出了部落相迎。
提起酋長,也就是阿蠻的父親,他的名字就叫酋長,正如阿蠻其實也並不叫阿蠻而是叫‘酋長的女兒’,雖然讀作桑多娜,但是這種直接把身份當名字的,聽在傅子晨耳朵里着實是很奇怪,於是便有了阿蠻這個昵稱。
且說酋長迎客入了大帳,安排了一下落座便直白地說道:“我這已經多年沒有中原商人來過了,各位商人朋友就請自便。對了,各位是做什麼生意的?有沒有意願和我們交換一些?”
商隊領頭之人對着酋長回了一禮,拿出了一個精美的熏香盒子,道:“初到貴地,一點小小的禮物不成敬意。我是李氏商隊的領隊,酋長大人喚我老金就行,此番來打擾,是因為我們之前遇到了大風迷失了方向,需要在貴部修整一番,當然作為交換,香料,鹽巴,酒我們都可以提供。”
酋長摸了摸鬍子,原來這些人不是專門來也先做生意的,不過往來都是客,便留他們暫住些時日,過了這陣寒風再說。
也先部落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酋長親手點燃了篝火,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宴會。商隊百十號人,將本來安靜的也先部落也變得熱鬧起來。人們紛紛用自己的物品以期換一些中原的物件,不過換者寥寥,也先部落的手工和產出還是過於落後。
不過這都和傅子晨沒什麼關係,阿蠻和這些中原人聊不太來,便也隨她去了。而傅子晨自從到這裏以來,幾乎沒接觸過外界,自然要多了解一些信息,便和這些中原人攀談起來。這幾人也對草原上有傅子晨這麼一號人大為驚奇,言談舉止,分明是一個士子的形象,而在大秦,士子與讀書人地位很高,與他們這樣不講究身份聊的盡興也實屬罕見。順着話喝了不少酒,那幾個商人也喝的東倒西歪,這一路顛簸,也沒過過幾天痛快喝酒的日子。
傅子晨喝的也十分盡興,不免好奇地問道:“這漠北物產匱乏,兄弟們到底來這裏能做……嗝……能做什麼生意啊?”
“小郎君……”那人喝的有些找不着北,想來酒品是不怎麼樣,“我可好心告訴你,快跑吧!我們是……”
一旁的人趕忙捅了他兩下,這更加引起了傅子晨的好奇了。草原以物易物,並不認大秦的錢幣,而他們卻沒有和也先交換什麼東西,看樣子是要去往西邊的大部落。傅子晨之前猜測應該是打算用中原的一些精美的手工藝品去換一些金銀器之類,可這有什麼好隱瞞的呢?
“那不說,喝酒喝酒!我還有好多問題想問問兩位大哥呢!”
儘管喝了酒,傅子晨的腦子卻沒有生鏽,飛快地運轉着。
一旁,阿蠻在酋長身邊指着傅子晨道:“阿爸,你得勸勸他們別喝了。”
酋長不為所動,摸着自己鬍鬚笑道:“男人嘛,喝點酒是正常的,刮這麼大風,難免想喝點酒暖暖。我倒沒有看錯人,這小子還挺有本事,這麼能喝。”
阿蠻轉過頭去,揶揄道:“你們男人都一個樣,酒有什麼好喝的?再說了,能喝點酒又算什麼本事?”
“哈哈哈哈……”酋長大笑着摸了摸女兒的頭,“好好好不好喝,過兩天是阿蠻的成人禮啦,想要什麼禮物啊?”
一提到這個,阿蠻可來了興緻,七嘴八舌的說著,可閉口不提傅子晨一句。不過酋長看着自己的女兒長大,心中所想豈能看不出來?早就會了意,只是笑而不語。
見傅子晨從喝酒的帳子裏走了出來,阿蠻也急忙逃離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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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阿爸,去到傅子晨跟前。不僅留下孤寡老父親笑着嘆了一聲,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怎麼樣,有沒有問出來他們那些車到底都是什麼貨物啊?”阿蠻擠了擠眼睛,悄咪咪地問道。
傅子晨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幫人的嘴巴也太嚴了,醉成那樣了,還是一點風聲都不透露,哪裏像走天南海北的行商,倒像是行走在外的囚徒。
阿蠻鬼鬼祟祟地看了他一眼,試探性地問道:“要不……我們自己看看?”
“這不好吧……”傅子晨嘴上說著,眼睛卻不經意地瞟上了那捆着麻繩的貨車,那兩個守衛已經被他喝趴了,五輛排列整齊的貨車,就不設防地立在兩個爛醉的守衛身後。
“有什麼關係,我們又不偷,就是看看。再說了,阿爸也覺得這些人有點奇怪,帶着這麼多貨物卻一點都不打開晾曬擦拭,你不覺得奇怪么?”
傅子晨靜心一想,好像也確實是這樣,心裏放寬了許多,但畢竟還是偷看人家的貨物,還是心裏不太安生。他先用鼻子嗅了嗅,沒有什麼味道,又拽了拽捆貨物的麻繩,非常牢靠。
他搖了搖頭,看向阿蠻,看看這小妮子有沒有辦法。
阿蠻裝模作樣地敲了他一下,但是又不敢動作太大吵醒了守衛,只得向傅子晨投去放棄的目光。
傅子晨看了一眼那鼾聲如雷的守衛,沉思了一下,既然已經到這一步了,乾脆就滿足一下自己的求知慾吧!他掏出小刀,在罩布上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側面輕輕劃了一個小口,藉著火光剛好能看到一點車內所罩之物。
阿蠻也湊了上去,但這個小口太小,只能讓傅子晨的眼睛看到裏面的東西。
就在此時,一陣大風吹過,將帳子的氈布吹的獵獵作響,小小的帳子根本不能完全抵抗這深秋的狂風,那是蒼天在發聲。
其中一個守衛在風中打了個冷戰,揉着醉眼看向了自己守衛的馬車。
安靜的擺在那裏。
守衛又迷迷糊糊地睡下了,只是不知為何,明明點了爐子,帳子裏透的風還是讓人覺得有點冷。
逆風寒。
但朔風已起。
鄭城,宰相府。
誰能想到權傾天下的宰相楊中,竟然是一個身型矮小,樣貌醜陋的中年人。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每次和常侍張謙在一起的時候,楊中便會有一種發自心底的厭惡,雖然他極度不願意承認,但是事實上,這就是嫉妒。
昨日陛下微服聽書的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整個鄭城都議論紛紛。有人說,這根本就是楊相國自導自演的鬧劇,也有人說,常侍早就安排這一手來除去楊相國,越傳越邪乎,越傳越離譜。但今早的朝會前後,陛下卻並未提及此事。
楊中非常不雅地端起茶壺,直接對嘴飲了起來,但他牙縫太大,竟漏的滿身都是。所幸室內無人,這番丟臉樣子沒叫他人看了去。
大秦帝國的宰相楊中,絕對是官場上的一個傳奇,發跡也就是近十年的事,但這發跡的速度可是讓人瞠目結舌。沒戰功,沒人脈,沒背景,十年之內成為在大秦可以撼天動地的角色,鐵血手腕扳倒所有政敵,憑的是能力,憑的是陛下的寵信,而如今發生了這種事,他又何嘗不知天恩難測,這之後,楊中不願再想。
“楊全!”
楊全是這府上的總管,本不姓楊,由於做事討楊中喜歡,就給賜了府姓,升為總管。此刻他已趕到堂下站好,聽着吩咐。
“備車,我要進宮。”楊中隨手脫去錦緞長衫丟在地上,接過管家遞來的新衣服,也來不及細細穿上,便匆匆出了相府的大門。
楊全撿起了老爺的長衫也跟了上去,在門口吩咐了幾句,待到楊中出了相府大門,果然車架已經候在門口了。
楊中滿意地看了一眼自己府上的管家,在小廝的攙扶下上了車。
相府的車架疾馳在宮道之上暢行無阻,直到了宮門,楊中這才下車整理了一番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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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向宮中走去,彷彿和剛剛橫衝直撞的那輛車架毫無關係。
御書房前是一大片御花園,都是彎彎曲曲的小路,裏面的青石磚路也是按照帝檢的步子修的,以楊中的五短身材來走不免有些勉強。可今天楊中好像是有些什麼急事,匆匆忙忙就往御書房的方向去,一個不注意,就踩到了兩塊青石磚中間的縫隙處,整個人瞬間向前倒去。正當這位名滿天下的楊相國要摔個狗啃泥的時候,卻被一雙大手穩穩的托住了。
楊中打量了一番眼前托住自己的人,身長八尺,眉宇之間英氣襲人,年輕時定是個俏郎君,上了些年紀,也當得上鶴髮童顏。可相國大人思前想後卻怎麼也不記得朝堂之中有這麼一號存在,謝過之後便開口問道:“這位大人眼生的緊,楊某還沒請教,大人在何處任職,改日好登門再謝過。”
那人擺擺手,笑道:“楊相國抬舉在下了,鄉野村夫而已,承蒙陛下念及舊情,召見過來說幾句舊事,哪敢勞相國大人挂念。相國快些進去吧,可不能誤了相國的要事。”
楊中心理嘀咕,但面上還是不免客套一番,便各向著自己的方向去了。
且說楊中進了御書房,正瞧見帝檢盯着牆上的千里江山圖出神。
“陛下。”楊中深施一禮,將帝檢的思緒拉回了眼前。
“相國有什麼事么?”帝檢坐回雕花龍椅之上,隨手抓起了一卷還未處理的奏章。
“陛下,臣有密報請奏。”
帝檢眼皮未抬,聲色平淡:“哦?怎麼了?”
“回陛下,前些時日,有天外隕鐵東來,落在我大秦柴桑九連山一帶。”
“這算得什麼大不了的事?明天朝會報就好了,哪值得相國親自過來一趟。”帝檢語氣平淡,百無聊賴地抬起眼皮看了眼案前的楊中。
“陛下,只有天外隕鐵倒沒什麼,可這天外隕鐵上,竟不知被誰刻上了兩個字,其中一個字就是大秦的秦。”
帝檢的神色終於嚴肅了起來,這天降之物,多有些氣運在裏面,由不得人不信。順着楊中的話問道:“另一個字呢?”
楊中答道:“另一個字不是我中原文字,目前尚無破譯。”
帝檢沉着地道:“此事你親自去走一趟,那裏不是經常鬧匪患么?正好,派兵藉著剿匪的名義封鎖那裏,任何人不得進出,另外封鎖消息。”
“可是陛下,見到的人不少,甚至已經有說書人將其揉在劇本之中,這鎖住天下眾民之口……”
帝檢冷笑一聲:“說書人的話,又作得什麼數!”
“那臣這就告退了,請陛下靜候佳音。”楊中此刻將頭低得比龍案還要低些,用低沉的聲音告退。
“等等!”帝檢叫住了即將推出書房的楊相國,又補充道:“聽說那天外隕鐵是鍛造兵器的好材料。”
楊中一愣,但仍恭敬地答道:“江湖上確有此種傳言。”
“那正好,給朕鍛一桿槍。”
“諾,臣告退。”楊中小步退出了御書房。
漠北草原,也先部落。
第二天一早,商隊首領老金就挨個帳子巡視,有不少人宿醉未起,抬腿就是兩腳。
很快所有的馬車和人就整整齊齊地排列在部落外了。
風還是很大,只不過沒有昨天那麼冷,正是上路的好時候。老金拜別了酋長,又拿出了些稀罕物件來抵昨天的酒錢,這才從後面追回商隊之中。
他的步伐本已走過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卻好像是發現了什麼,又倒了回來。儘管被掩蓋過,但是車隊之中哪怕一絲一毫的痕迹又怎能瞞過老金的眼睛?
老金向回頭望了望,除了風、也先和青草外再無其他。他輕輕撫平蓋布上的褶皺,緊固了一下用以固定的繩子,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向前走去,只是嘴有些干,不禁舔了舔自己乾渴的嘴唇。
風將蓋布吹的獵獵作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