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象

第一章 星象

風撫着低垂的草苗,訴說著一段即將開始的故事。

清風還撫着姑娘的秀髮,也撥動着夜空中的雲霧,露出來星芒如海。

少男少女擠着一塊毯子,在遼闊的草原上,數着風,聽着星。說著風馬牛不相及的事,藏着臉上的紅。

星空是美得不講道理的,宛如愛情一樣。

他們的故事,起源於那清脆的鈴。

也許時光流轉前,誰都沒有想到,這聲清脆的鈴響會改變一切。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一次,他一定不會酸里酸氣的講出那句:“在下傅子晨,多謝大小姐的救命之恩。”

從那以後,酸瓜這個外號就甩不掉了,又酸又瓜。

少女乖巧地趴在他身邊,雙手俏皮地托着下巴,眼神閃閃躲躲,最終還是落在他身上。這哪裏是看星星,趴着可是看不到星星的。

或許是感覺到了她溫婉而熾烈的目光,傅子晨也瞧了過來,兩人四目相對,在這夜月之中,不過是風的輕語罷了。

“酸瓜,你說星星真的存在么?”

“當然存在,只不過,它們就像是夢一樣,一碰,就碎了,”傅子晨伸手想觸碰天上的星星,但能摸到的,只有夜空下的微涼。“所以長生天把它們掛的遠遠地,就是防着阿蠻這種搗蛋鬼把它們碰碎了。”

少女嘟起嘴巴,裝出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黑夜之中的傅子晨自然是看不清這些細節的,他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好似話匣子一開,便再也收不住了。他不知道阿蠻能不能聽得懂,他只想在這廣袤無垠的天地中和唯一一個交心的人訴說著亂七八糟的感慨。

也見怪不怪。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賞此星辰,佳人在側,傅子晨不由也想附庸一番風雅,搜颳了肚子裏的些許墨水,選出兩句自以為很有意境的吟了起來。

阿蠻好奇地眨眨眼,少女對聞所未聞的名字總是充滿着興趣:“畫樓?桂堂?那是酸瓜的家鄉嘛?”

“哈……算是吧,這是我家鄉的詩人所寫。”

“那後面呢?”

“後面啊……我想想……應該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果然詩詞儲備有限,傅子晨吟完詩也不禁笑了笑,寵溺的看向阿蠻。

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閃爍,不知道怎的,總是伴隨着少女的身影。在遇到她之前的痕迹,任他如何去回想,卻彷彿消失在夢裏一樣,尋不到了。

阿蠻好似抓到了什麼重點,俏皮地問道:“那我跟你算是心有靈犀么?”問完還得逞般地吐了吐舌頭。

傅子晨老臉一紅,這下可好,跳進了自己挖的坑裏了。平時健談的他此刻竟然有點羞於回答這個問題。捫心自問,他很喜歡阿蠻,但這種想要守護的喜歡到底是不是愛情,愛情到底是什麼?這樣一個問題對於一個愛胡思亂想的少年來說複雜程度堪比宇宙的起源了。他對小阿蠻的情感很難用言語去說明,只是現在說來,不想去深究罷了。

“唔……生活啊……”

阿蠻嘿嘿一笑,並沒有在意傅子晨的閃躲,對於熱戀中的小女生來說,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不論幹什麼,連時間都是甜的。

“阿蠻所認知的成親,是什麼樣的?”傅子晨像是又想到了些什麼,突然轉而問道。

“在草原上,如果兩個人兩情相悅,攜手相隨,便算作成親了。”

“在我家那邊就不一樣,成親要見雙方的家長,然後雙方家長一起祝福這對新人美滿幸福。”

阿蠻想開口問,但是又止住了。

“我媽啊,以前防着我早戀,嘮嘮叨叨,等我上了大學,又趕緊催着我處對象,可是我還沒畢業啊……唉,要是她看見了你,不知道會開心成什麼樣子。”傅子晨又開始了自顧自的嘮叨。

“酸瓜的媽媽,是什麼樣子的?”

“她啊……”

天空中,一道流星劃過,耀眼而炫目。

終南山,靈虛洞前。

一位閉目的老者突然睜開雙眼,口中呢喃:“終究逃不過啊。”

一個身着粗布衣服的女子立侍於老者身後,雖然是粗布衣服,但是難以掩蓋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和絕色的容顏。女子深施一禮,低聲道:“大師父……”

老者撫着長須,看不出悲喜,卻給人一種慈祥的感覺。

“這個天狼東來,擾了帝星,擾了江湖,擾了蒼生北斗,擾了老夫,可真是擾了個遍啊。”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年歲相仿但卻無須的老人從長須老者的背後的陰影中慢步走出。前者輕輕地拍了拍長須老者的肩膀,眯着雙眼,沒說什麼,卻似在勸慰。

“其實老夫啊,一點也不在意,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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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爭什麼,自然也不怕什麼。”長須老者看似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無須老人對話。

無須的老人搖了搖頭,面帶微笑,仍然一言不發。

“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絮兒啊……這孩子和這天下蒼生因果太深,最是惹天妒啊。”老者回頭看了看布衣少女。

“庸人何須自擾,蒼生自有命數。”無須老人注視着流星剛剛劃過的夜空,緩緩開口。

“也罷也罷,後輩們的路,他們自己來走,我們老了,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放手了。”長須老者終於起身,撲了撲身上的塵土,“其實要說不爭,我還是想爭的,想爭這天下第一的位置,想爭這隱居的虛名,想爭那說書人口中的三言兩語,爭來爭去,最終還是逃不了歸為一抔塵土。”

長須老者依舊向前走着,嘴裏卻是不停,好像要把這一輩子虧欠的話都說完似的。

“狗屁的天下,讓瑾家那個老小子操心去吧!”

“要說快意人生,我等不如太白啊。”

“老夫何德何能,竟能與太白並列三聖。”

“什麼狗屁七絕,比起太白來差遠了。”

“這人間,老夫無愧這一回!”

“……”

老者嘴裏不停,身形也不停,不一會,就消失在山間的霧中,朦朧中透出的身影,好似在揮手告別。

眯眼的無須老者轉過身,看了一眼那個他看着長大的女子,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出口,身形也慢慢隱入濃霧之中。

“下山去吧。你一直追尋的問題,或許在山下有你想要的答案。”山澗中回蕩着大師傅的聲音。

女子向著山間大禮三拜,輕輕說道:“弟子……謹遵師命。”

漠北草原,契丹部落。

整個部落最重要的人都集中在病榻前。

一個魁梧的中年男子坐在病榻的邊上,他那充滿力量感的雙拳此刻正緊緊地攥着一隻枯槁的手臂,手臂的那端躺在病榻上,看起來不過四五十歲的年紀,卻毫無血氣,身形如同乾屍一般,看樣子,也就是這一時三刻的事。

“大汗。”

“大祭司!你先別說話,好好養身體,養好了身體,我們還要去牙哈草場打獵呢。”

“不,我剛剛看到了長生天,他說,他要懲罰我,我泄露了太多不應該說的東西。”

“大祭司!”

“大汗,你先聽我說,我小的時候,長生天曾經唱過一首歌——

天上的星星會墜落,

雄鷹落在祖先的手臂上,

大地上的荒草將會低頭,

未來將會墜落在東方,

東方有……”

唱到這裏,大祭司的聲音突然中斷,彷彿看見了什麼恐怖的事情,臉色變得極度猙獰,契丹大汗一驚,連忙把巫醫叫到身前。

巫醫有些顫抖地看了看大祭司的眼睛,嚇得跪在地上對契丹大汗稟報道:“大祭司他……已經去見長生天了。”

話音剛落,屋內哀嚎聲就連成了一片,家臣,女人們的聲音此起彼伏,大有要天地也要為之慟哭之勢。

“滾!都滾出去!誰也別在老子面前哭!”大汗怒不可遏。

一些年輕人和婦人果然止住了哭聲,大氣不敢喘一聲地退了出去。

“阿蘭娜,你留下。”人群中果然有一人應聲停下了腳步,看身形,是個凹凸有致的女子,只是臉上覆著一副雕花鐵面具,保持神秘的同時還給人一種典雅的感覺。

“父親。”

“向東去,去尋大祭司所說之未來。”契丹大汗死死地盯着大祭司枯槁的身體,聲音冰冷。

“是。”阿蘭娜領命出去了。

房間裏只剩下契丹大汗一人,面對着自己多年兄弟的屍體。

大汗坐在地上,背靠着病榻,不去看大祭司恐怖的樣子,自顧自的說著,說的內容也是風馬牛不相及。

“你還記得有一年啊,我們……”

“你說阿蘭娜最後會嫁給什麼樣的人……”

“你說啊……”

說到最後,一個幾十年來從來都以鐵血面目示人的部落大汗,竟然像孩童般掩面痛哭。

大秦,鄭城皇宮。

身着五爪金龍的中年男子站在院落之中,望着天空上的異象,眼中的疲憊與茫然久久不能散去。

一個老太監從後面的御書房走出來,拿出一件金絲狐裘披在男子身上,恭敬地說道:“陛下,快些回屋吧,這秋寒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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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公公,你跟着我,有二十年了吧?”男子依舊抬頭望天,漫不經心地問道。

“回稟陛下,二十三年了。”

“是嘛?朕已經登基這麼久了啊。”

老太監看着這位天下最尊貴的人,看着他鬢角的白髮,久久不言。

“天的事情,天去管吧。”男子轉身進入後面的御書房,走動的太過急促,連剛披上的狐裘也掉落在地上。

老太監默默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狐裘,他還記得這上面的圖案曾用一百八十位最精巧的織女花費三年的時間才綉成。

男子已經進屋落座,但老太監還佇立在屋外,久久沒有動靜。

“怎麼?有事情?”御書房龍座上的那位眼皮也沒抬,但聲音卻顯得那麼莊嚴。

“陛下,老奴……怕是時日無多了。”

男子手上的動作一僵,但卻並沒有抬頭去正眼看一眼這跟隨了自己二十三年的老奴。

“老奴想……去看看皇後娘娘。”

“哦?你不是和皇后素來不願相見的么?”男子的聲音有點玩味,不過眼神,終於還是落在了老太監的身上。

這可能是他最近這十年第一次仔細看這個老太監,他好像太老了,以至於已經看不見眼睛在哪裏了。

“陛下,請恕老奴糊塗了,老奴的心裏……只有一個皇后,叫順嘴了。”

“放肆!”男子龍顏大怒,將剛提起的玉筆重重摔在桌上,摔的粉碎,巨大的震動使得桌上研好的徽硯也掉落在毯子上。

“半輩子過去了,陛下至今還不肯原諒她么?”

他目光深邃,剛剛的怒容漸漸消退,恢復了之前古井無波的樣子,也只有提及她的時候,才會讓他有些許的失態。

良久,他揮了揮手。

老太監深施一禮,抱着金絲狐裘,退下了。

尊貴的男子自己起身,關上了門,埋進了如山堆積的案牘后。

屋子裏點着西域已不再進貢的安神香。

皇宮,浣紗苑。

這裏是給宮女太監洗常服的地方。

以前的浣紗院尚有幾個老宮女幫襯,可如今偌大的浣紗苑只有一個人,是以,雖然已經是深夜,她仍在院中反覆浣洗着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所幸,大多數衣服還很乾凈。

老太監佝僂的身影緩緩走進院中,站定在女人身前,手裏還捧着拿件雕花的金絲狐裘。這狐裘很長,長得拖到了地上。

老太監對面的女人看起來身形極為清瘦,髮絲斜掩着,遮住了一隻眼睛,但透過另外一隻有神的大眼睛就可以一窺女人的天姿國色,單看外貌,很難與四十多歲的年紀聯繫到一起。只是這深秋的天氣,卻只着單薄的單衣,看了也不免讓人心疼。

“瑾公公。”

女人停了手上的活,有些彆扭地行了一個萬福禮。

老太監好不容易堆出來的笑容停滯在臉上。

將手在身上上擦了擦,女人試探性的問道:“進屋裏坐會?”

“不了,”老太監把金絲狐裘遞給眼前的女人,“陛下賞你的,晚上墊一下被子總是暖和的。”

女人笑着接過,言語間並沒有任何感激的意思,但這一笑,卻還是那樣的傾國傾城。

“我……該走了。”老太監的聲音很僵硬。

“不多待一會么?我去燒點水。”女人接了狐裘就走進屋子,拿起水壺,卻四下翻不出柴火來,想來是今天做飯的時候都給用掉了。

老太監默默地看着這一切,良久,憋出一句話來。

“她……還活着。”

水壺打翻在地上,發出一聲“噹啷”一聲脆響。

“你……”老太監剛想勸慰兩句,卻只見一束寒芒似從月中來。

一劍西來!

流光的劍身斜落在院落之中,顫抖的劍身彷彿感知到了主人的心境,發出一陣陣的哀鳴。

那是一個被遺忘很久的名字——江湖八大絕頂之一,瑾瑕。

老太監明顯感覺到,至少有百張勁弩對準了這個院子。

“不要再動用劍意了,你越安靜,她越安全。”老太監雖然臉色如常,但言語中還是充滿了對瑾暇的擔憂。

危險的氣息漸漸散去,瑾瑕也從剛剛的失態中尋找回了狀態,只是心境上的劇烈波動是瞞不了人的。她的身形微微顫抖,聲音亦有些發抖。

“我只希望她……”

“照顧好自己。”老太監無奈地嘆了口氣,轉頭消失不見。

她還不知道,這就是此生最後一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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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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