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阿比斯耐心地替林灼揉肚子,直到確定林灼睡着,他慢慢停下動作,把手從被子裏拿出來。
今夜略有些冷,他動作輕柔地替林灼整理好被子,化作死氣從窗戶出去時,末尾的死氣還順手把窗戶往回帶了帶,免得風大把林灼吹感冒。
回到隔壁房間,巴德爾接手身體,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雖然阿比斯沒有靠近過烤肉架,也沒沾上什麼味道,但他總覺得不舒服,非得換掉衣服洗個澡才行。
等從浴室里出來,他隨手一個咒語烘乾頭髮,坐到桌前給威利寫信,編造這一天的經歷讓那位把他當成眼珠子的教皇內侍放心。
金屬筆尖劃過紙張,對瞞騙威利得心應手的巴德爾分了下神,突然道:「我以為你就是隨口一問。」
——你說你比我更想讓林灼恢復記憶,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聽起來實在尋常,巴德爾的解釋聽起來也很合理。
可惜此刻同他對話的不是那些被他蒙蔽,對他的本性一無所知的同學或光明教教徒,而是他的半身阿比斯。
這世上再沒有誰能比阿比斯更加了解巴德爾,因為他們一同降生在這個世界,從未有過一刻分離,就連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必須與對方共享。
所以阿比斯的回答亦是一針見血:「我確實是隨口一問,但我沒想到你會為此沉默整整一天。」
巴德爾:「你不也總是沉默。」
阿比斯:「那是因為我沒有必須要嘲諷你的習慣。」
巴德爾落筆的力度重了幾分:「我看你快要養成這個習慣了。」
阿比斯:「你是想扯開話題嗎?」
巴德爾頓筆,接着抬筆蘸墨:「那就回到這個話題——」
金屬筆尖在墨水瓶口碰了一下:「我會這麼說,是因為我看出來了,對你而言無論林灼變成什麼樣都無法消減你對她的愛意,那麼林灼失去記憶對你來講反而是一件好事,這樣你就不用擔心她會離開你了。」
阿比斯:「可我不會這麼對她,你也別裝瘋賣傻偏移重點,你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
巴德爾書寫的速度越來越快,金色的眼眸落在信紙上,確定寫出的是對威利的安撫而不是對另一個自己的詛咒:「別為難我阿比斯,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對你的想法瞭若指掌,你得學會溝通和表達,而不是堅信別人能聽懂你的話中話。」
莫名的火藥味在兩人之間升騰。
短暫的靜默后,阿比斯對巴德爾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除了喜歡嘲諷我還有另一個習慣。」
巴德爾再一次蘸墨,這次落筆的速度比方才要慢了一點:「什麼?」
阿比斯:「你習慣騙人,有時候連自己都騙。」
巴德爾漫不經心道:「是嗎?」
阿比斯卻不打算放過他,並拋棄了一切試探,直接問他:「巴德爾,你是不是喜歡林灼?」
尖銳的筆尖最終還是在寫落款時劃破了紙張,巴德爾停頓幾秒,隨後一臉漠然地把廢掉的紙張揉成團,扔到地上,又重新拿了一張紙來寫信。
分毫不差地開頭重新落於紙面,巴德爾知道自己還能繼續狡辯下去,因為他清楚這個結論中間還缺少許多論據,「喜歡林灼」和「想要讓林灼恢復記憶」之間不存在必然關係,也沒有誰能想到他會着迷於林灼對自己的無情,他還能跟阿比斯再辯上幾個回合。
但已經沒有必要了,他冷冷道:「假裝沒發現不好嗎?還是你喜歡給自己找情敵?這是你的新愛好?」
阿比斯:「我只是不想你為了證明自己對林灼一點感覺都沒有,而做出傷害林灼的舉動,如果是你絕對幹得出這種事。」
「真感人。」巴德爾感嘆:「和你比起來,我的喜歡顯得可真自私。」
但從巴德爾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反省的意思,可見他也沒打算要改。
阿比斯的目的僅僅是強迫巴德爾面對事實,避免他為了欺騙自己而傷害林灼,達成目的后便不再啰嗦,恢復了往日裏的沉默。
徒留巴德爾,寫完信后把筆往桌上一扔,尖銳的筆尖就這麼戳進桌面,直挺挺在桌上立了一晚。
第二天,阿比斯去找林灼吃早餐,兩人還是一塊在林灼的房間裏用餐,送來的餐盤上放着一張寫了字的卡片,是阿斯莫德約阿比斯中午見面。用完早餐后阿比斯正準備告訴林灼自己中午要離開一下,忽然發現林灼表情不太對,就問:「是哪不舒服嗎?」
林灼皺着臉,說:「後背癢。」
阿比斯想是不是昨晚在花園裏待太晚,招來蟲子把林灼後背給咬了,猶豫片刻后還是決定讓林灼把後背露出來給他看看。
毒瘴森林裏的蟲子都帶有毒性,要真是蟲子咬的,早點處理會比較好。
林灼解開衣服露出後背,只見她的後背上除了龍鱗什麼都沒有,皮膚白皙光滑,根本找不到被蟲子叮咬的痕迹。
阿比斯:「哪癢?」
林灼反手往後夠,碰到的地方是一片片紫色的龍鱗。
堅硬的龍鱗層層疊疊,每一片都像玉石一般冰涼,但比起他第一次教林灼洗澡,又有些微的不同,看起來似乎……沒有原來那麼剔透了。
阿比斯伸手覆上龍鱗,觸感也不像最初那麼光滑。
阿比斯明白了。
「怪我。」他說,因為教林灼洗澡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他忘了龍鱗的清潔會比皮膚要更加耗費時間和力氣。
還有龍鱗之間交疊的地方,都得細細刷乾淨才不會藏污納垢。
阿比斯愧疚極了,他感覺自己沒有照顧好失憶的林灼,又不敢隨意用魔法對待林灼後背那些漂亮的鱗片,就找來小刷子,把林灼拉進浴室,將她背後的鱗片仔仔細細刷洗了一遍。
洗完還不能馬上把衣服穿上,因為鱗片之間的位置如果不用魔法很難擦乾,最好是先晾一晾。
阿比斯搬了一張躺椅到窗戶邊,用魔法稍微改變了一下躺椅的形狀,方便林灼趴着曬背。
外面太陽正盛,只有輕輕的風送來几絲令人舒爽的涼意。
阿比斯坐在躺椅邊上,琢磨怎麼替林灼把礙事的長發盤起來。
等他終於弄好林灼的頭髮,林灼已經在舒適的環境中閉上了眼睛。
明媚的陽光落在她細膩的皮膚和紫色的龍鱗上,極具精靈特色的皮膚白得像是要發光,鱗片表面的反光也隨着光照角度的不同,呈現出不同的色澤。
玉片一般的龍鱗以林灼修長的後頸作為,順着脊柱一路往下,分佈的面積也逐漸往兩側擴大,到了腰際又慢慢縮小,最後沒入衣物,藏於輕薄的布料之下——為了方便曬背,林灼換了條露背的深色禮裙。
百年後的服裝遠比現在要大膽許多,背後那幾條約束開口的金色細鏈被阿比斯解開,所以露出的面積比原來更大,林灼又愛亂動,導致開口往兩側滑落,隱約露出隔着衣服布料被擠壓在枕頭上的柔軟……
阿比斯別開臉,卻沒能忍住下意識地吞咽。
他好久沒碰過林灼了,連親吻都沒有。
阿比斯知道自己應該克制,卻還是無法抵禦誘惑,慢慢把視線挪回去,落到林灼的臉上。
閉着眼的林灼看起來和失憶前沒什麼兩樣,阿比斯幾乎能想像她被自己吻醒後會如何激烈地回應他,把他拉上躺椅,由着自己的性子對他為所欲為。
阿比斯難以遏制腦海中的聯想,他低下頭,緩緩靠近林灼,就在即將觸碰到林灼的唇時,林灼睜開了眼睛,眼底的懵懂擊碎了阿比斯心底難以啟齒的慾念。
阿比斯刷地一下直起身,側頭扶額,幾乎要被自己內心的罪惡感淹沒。
幸好失憶的林灼還不懂男女歡愛,也沒發現阿比斯剛才的距離有什麼問題,還跟阿比斯埋怨:「還沒好嗎?我好無聊啊。」
阿比斯放下手,清了清嗓子,問:「我去給你找幾本書來看?」
林灼歪了歪頭:「可我不認識上面的字。」
阿比斯:「……」
光顧着讓林灼重新學魔法保護自己,居然忘了教林灼識字。
幸好林灼識字的速度也非常快,等晾乾龍鱗換掉裙子,阿比斯又帶她去了城堡的圖書室,找了一些比較基礎的書籍給她看。
林灼對書籍的喜愛分毫不改,除了吃午飯就沒從圖書室離開過。
正好阿比斯要去找阿斯莫德,就把林灼一個人留在了圖書室。
阿斯莫德跟光明教要了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可不是為林灼要來的,他打算帶阿比斯和巴德爾去了解那些被排斥的黑暗生物,若是能提前將亡靈、魔族還有遊走在灰色地帶的血族勢力收服,他們日後的行事能順利很多。
不過考慮到林灼,計劃不得不延後些時日,這次也只是想商量一下有關未來的細節安排。
阿比斯離開后不久,林灼看完了他給自己找的基礎書籍。
林灼準備自己再去找幾本來看,可圖書室太大了,前後好幾排書架,兩層挑高,就連牆上也全是書,書籍種類繁多,她根本不知道從哪找起。
就在這時,古爾薇格來到了圖書室。
古爾薇格和柳聽風一起研究那本筆記,希望能早點把林灼的記憶製成藥水,給林灼服下。
過來圖書室,也是為了找需要的資料。
阿斯莫德把圖書室的藏書目錄都給她了,找起書來很方便。
巧遇林灼的她發現了林灼的苦惱,確定林灼看過哪些基礎書籍后,她根據圖書室藏書給林灼列了一張書單,還用魔法將書單前半部分的書召喚出來,整齊羅列在桌上。
「謝謝。」林灼蹲下,跟個子矮小的古爾薇格道了聲謝。
古爾薇格望着眼前一臉純稚的林灼,突然嘆了口氣,說:「不用和我客氣。」
古爾薇格之前挫了點林灼背上的鱗片,後來她拿去確認了,林灼給她的雷龍龍骨和鱗片粉末都出自同一隻龍。
也就是說,林灼給的,是她自己的骨頭。
知道這點再去回想林灼跟她說過的那個有關龍骨的笑話,古爾薇格不免有些毛骨悚然,心裏也格外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又從儲物空間裏拿出一枚表面有鎚子浮雕的徽章,遞給林灼:「有些話,我想說給恢復記憶后的你聽——」
看林灼一臉好奇,古爾薇格就繼續說了下去:「我並不贊同你用穿越時間回到過去這個辦法改變未來,也希望你目前並未深陷於此,但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你發現你無論如何都無法通過穿越時間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靜,也可以用這個徽章來找我,無論哪個我,只要看到這個徽章,一定會為你提供幫助。」
知道現在的林灼聽不懂,她還添了一句:「聽不懂沒關係,記住就好了。」
林灼感到困擾:「可以說得簡單點嗎?我怕我記不住。」
古爾薇格還真沒想過林灼會記不住這個問題。
偏偏她又無法苛責失去記憶后宛如孩童的林灼,只能妥協:「好吧,那麼我說的簡單點:在你想要毀掉一切之前來找我,不要衝動,我會盡我所能為你提供幫助。」
這下林灼記住了。
失憶前和失憶后的林灼差別太大,古爾薇格實在不放心,就從自己的儲物空間裏掏了一堆東西出來塞給她,讓她拿去防身,免得她還沒恢復記憶又遭遇什麼意外。
林灼收下那些東西,目送古爾薇格離開圖書室,又側頭看了眼桌上多出來的書籍,懵懂天真的表情逐漸收斂,最後什麼都不剩。
面無表情的樣子,像極了恢復記憶的林灼。
之後她又看向桌上的花瓶,透過扭曲的倒映,改變了自己的眼神與神態,恢復了那張懵懂無知的面孔,心想——
這張表情,真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