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宴(三)

歲宴(三)

“你是誰家的奶娃娃?”賀崇州打量一番陳歡逸,發現她並不是身穿宮服,身上的衣物都是非富即貴之家才能穿的,開口詢問陳歡逸的身份。

陳歡逸摔得滿目星光,緩了半響才稍感舒服,她抬起頭就瞧見賀崇州平日裏意氣風發的英俊面龐在微亮月光照射下有些冷峻。

賀崇州見陳歡逸不回答,只當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八歲小姑娘被嚇傻了,開口道:“你今夜就當什麼事也沒聽見看見,知道嗎?”出宮的皇子夜會自家母后宮裏宮女說出去終究不體面。

陳歡逸實在看不起這個草包二皇子,冷哼一聲:“二皇子是叫我不要將您今晚夜會宸禧宮宮女一事說出嘛?”

賀崇州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強力壓制怒意:“你什麼意思?”

陳歡逸扶着身後的假山勉強站起來,說:“二皇子您貴為聖上之子卻行事荒唐,夜會宸禧宮宮女對您來說也只是一件小事,就算我明日講了出來,只不過康安王府又多了一位姨娘而已。”

賀崇州咬緊牙關,恨不得殺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但不知道她到底是誰家的小姐,而且現還在宸禧宮內,只能狠狠地說:“你……”

賀崇州的話還未出口,遠處就傳來脆生生的小姑娘聲音:“小姐?小姐!您在哪兒?”

賀崇州和陳歡逸一驚,這要是被她發現兩個在黑燈瞎火在隱密處聊天,怕又會牽出事來。賀崇州沒再向陳歡逸發威,像話本里私會小姐的窮苦書生般轉頭落荒而逃。

廊上已經能隱隱約約瞧見燈籠的火光,小宮女六神無主,呼喊的聲音都略帶哭腔:“小姐您在哪兒啊?相…..”

陳歡逸內心咯噔一下,果然瞧見拔腿就跑的賀崇州站立在原地想要聽清楚她是誰家的女眷,連忙開口:“我在這,你莫要喊了。”

小宮女先前去找手爐,就被管事宮女訓斥一通不該將相府小姐一個人留在廊下。才急急忙忙跑回來,瞧不見陳歡逸人在哪裏,心神大亂以為自己糟了大禍,如今聽見陳歡逸的聲音如同聽見仙樂,提着燈跑到假山處尋陳歡逸。

“小姐,您這是怎麼了?誰在哪?”小宮女走到陳歡逸面前,被她狼狽的樣子嚇一跳,粉嫩的裙角因為摔倒沾染了些黑灰。剛開口詢問,就見遠處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陳歡逸心裏忍不住咒罵賀崇州,嘴上安撫小宮女:“沒事,我剛剛聽這裏有聲響過來瞧瞧,沒想到是只貓,嚇得我摔了一跤。我們出來太久該回去了,宸禧宮可有供我換洗的衣物?”

小宮女思索片刻說:“公主和您年齡相仿,您應該穿得了。奴婢去找公主的奶嬤嬤她們說一聲。”

陳歡逸應聲好,幸虧這裏離公主的住處不遠,小宮女只用了一盞茶的時間就抱着一件嫩黃色的衣物回來了。在小宮女的服侍下陳歡逸匆匆地換好衣物趕回歲宴。

其他人瞧見陳歡逸換了一身衣服,只當是茶水不小心倒身上而已。金梓媛心裏頓感迷惑,但在席上不好問。陳歡逸回來時候已經接近宴席尾聲,沒坐多久就和大家一起向太后皇後行禮告退。

照例是乘坐小轎到宮門口,再坐上自家的馬車往各府邸去。金梓媛手捧自家閨女給的手爐,關切地問:“你怎麼真的去換身衣服?”

陳歡逸隨便用不小心摔跤這個借口搪塞過去。金梓媛以為她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也就拋開這個不談,另說:“逸兒,你今年已經八歲。來年開春你就要去女學上學了,可要早些做準備。”

陳歡逸這些年開過蒙也讀過些許書,可從未聽說過‘女學’。金梓媛笑着摸摸陳歡逸充滿疑惑表情的臉說:“京城內,王府宗親都是上太學,例如太子殿下和康安王。而我們這些官員的子女就上國子監,國子監又分男學及女學。你二哥上的是男學,你便是上女學。”

陳歡逸有些意動,她平日裏除了繡花看書,一日裏最開心的事莫過於陳鈺從學裏回家向她講學裏發生的趣事。如今她也可以上學,如何不興奮?

金梓媛摸摸陳歡逸的頭頂,柔聲說:“看你這幅樣子,我鬆了一口氣。前些日子你父親特意進宮向聖上回絕讓你當公主伴讀一事,要不是我攔着他可能把你要上女學一事,以你身體不好為由向聖上稟告讓你當在家上私塾。”

金梓媛假裝沒瞧見陳歡逸因為不樂意而皺起的小臉,接著說:“幸虧在你父親入宮前商討一番。我們家就你一個女孩子,平日裏就只能和些丫鬟們玩,再長大些只有自己一人連親近的手帕交也沒有。等出了正月你表姑母的女兒就要從金陵來京城上女學,借住在我們府內。等來年三月,你再同你表姐一起上學相互照應,你父親這才答應?”

陳歡逸冥思苦想也沒想到是哪個表姑表姐,往年拜年的也沒有這號人物,問道:“哪個表姑表姐?”

金梓媛嘆口氣說:“唉,你不認識你表姑母也正常。她丈夫在你出生前就犯事被貶到金陵,你表姐只比你大三個月。你表姑和表叔特意托曾經同僚的關係才讓你表姐進的女學。我和你表姑來往信件常常提到你表姐,想來是個聰慧懂事的。”

談話間兩人回了相府,金梓媛念在陳歡逸第一次入宮辛苦的份上讓她早早回房休息,於是各自回房間漱洗休息。

房間內拾墨招呼二等丫鬟燒安神香,往屋子裏搬熱水準備洗漱。拾琴依次將陳歡逸插在髮髻上的簪子拔下再解開發包,陳歡逸只覺得頭皮一陣酥麻,整個人如釋重負。

拾琴嘖嘖稱奇道:“倒也是奇怪,出去參加一次歲宴,衣服換了一身不說,連耳墜子也掉了一個。”

說完拾琴將手掌打開放在陳歡逸面前,只有一顆黃豆大小的珍珠耳環躺在手掌中間。陳歡逸下意識摸向雙耳果然光禿禿的,另一隻耳環不翼而飛。

陳歡逸不在意地說:“只不過在宮裏摔一跤,裙子髒了就換一身,耳墜也是那時候丟的。”

拾琴收拾首飾,自以為小聲地嘟囔:“丟了一個耳墜子,這一套頭面連帶都毀了,日後再也戴不了。明明最喜愛的,戴着時卻不小心些。平日裏也不見帶一會,好不容易戴出來一次就毀了。”

陳歡逸今天遇到賀崇州本就鬱結於心,現在聽到拾琴的話心裏升起一股無名火來,正想開口就被拾墨打斷。

“這感情好,這些珍珠要是再找到如這般大、這般品質怕是難極了。可把真多珍珠扔了或是收起來不要再用,怕是糟蹋好東西。不如我明日找些姐妹將珍珠弄出來,給小姐納一雙鞋再用珍珠點綴如何?”

陳歡逸點點頭默許,一旁的拾琴也瞧出小姐有些生氣,悄悄從房間裏溜出來。

一切準備妥當,拾墨扶着陳歡逸到床邊坐下,打了一盆水放在地上。再將陳歡逸的鞋襪依次脫下擺在榻邊,再將中衣捲起免得打濕。

拾墨動作麻利,可把中衣卷到膝蓋上就發現,原先白嫩的膝蓋現在紅腫一片幾處甚至還破皮。

拾墨心疼極了,問道:“這是….”

陳歡逸滿不在意說:“在宮裏行禮時不小心磕到的,我去更衣時又摔了一跤,無礙。”

拾墨連忙從梳妝桌上的匣子裏取出上好膏藥,摸在陳歡逸傷口也不敢用力,小聲地問:“可疼嗎?”

“哪就那般嬌氣,”陳歡逸瞧見拾墨如臨大敵的表情便打趣她,又想到什麼囑咐她,“明日若是娘親處來人詢問,你就說一切安好,不必拿這些小事惹娘親擔心。”

拾墨低聲應是,覺着傷口上藥上得差不多,就將藥膏放回匣子裏。用手帕細細擦去手上殘留的藥膏,再將陳歡逸的腳放在水盆里。水盆里不是普通的熱水而是湯藥,這湯藥是丞相花千金尋來的,再配上按摩足底的穴道,最是滋補人。

陳歡逸感受着拾墨的按摩,鼻尖嗅濃重中藥味裏面夾雜着一絲青草味,明白剛剛上藥的膏藥是同早上給嫂嫂塗得一樣,應該是娘親送過來給自己用的。陳歡逸思緒萬千,冷不丁地開口說:“我以後一定要與康安王成婚嗎?”

拾墨聽到聲音手上的動作一頓,心裏如被刀割般疼痛。她作為小姐的貼身丫鬟,不可以隨便開口談論這個,但是她明白若是小姐嫁到康安王王府,無異於掉入火坑。

陳歡逸自顧自地說:“他….我…..我若是嫁給他做王妃,不如絞了這頭黑絲,青燈伴古佛。”

拾墨早已淚流滿面,抬起看陳歡逸。陳歡逸並沒流淚,而是面無表情像是在出神,但雙眸中滿是難過。

“可若我出了家,這父母之恩我該如何報道?兄長之情我又該如何自處?”

拾墨終於忍不住情緒,抱着陳歡逸的雙膝哭泣,心疼自己的小姐如此苦命。康安王年僅十四,還未大婚可已經有四房姨娘,還全是勾欄院裏出來的。

陳歡逸默默無言,只是輕撫着拾墨的頭來平復她的情緒。

昏暗的天空像是會吞噬下所有情緒般,只有星星點點撫慰着人們受傷的心。

康安王王府書房內,賀崇州翻看手裏的書籍,丫鬟在旁邊端茶倒水,雖是不大的年紀但是已經能看清長大后的風骨,坊間傳言康安王府中就連最下等的丫鬟也是傾國傾城之貌,從這丫鬟身上能看出這傳言不假。

“叩叩。”緊閉的房門被人敲響,賀崇州合攏書籍,開口朗聲道:“進來。”

一位太監低着頭小步走進書房,磕頭行禮說:“王爺,我們的人只在那裏找到了這個。”說完將手裏疊好的手帕呈到賀崇州面前。

賀崇州接過手帕,一層層打開只有一個珍珠耳墜在其中。賀崇州捏起耳墜細細觀察打量,“我讓你們調查的事,調查得如何?”

太監低着頭回道:“回王爺,今日參加歲宴身穿粉衣的只有太傅府二小姐和相府小姐兩人。相府小姐和太傅府二小姐都有離席更換衣物。”

賀崇州摸索着耳墜,喃喃道:“兩個人都離席了?”

太監冷汗直冒,“相府小姐換了公主的衣裳回席,神色正常。太傅府二小姐並未更換衣物,回席時神色匆匆。”

“太傅府二小姐叫什麼?”

太監有些尷尬,官家女眷不可以隨意向別人透露自己的名諱,但他確實是調查到了,心一橫回道:“周湘蘭。”

賀崇州扯出一個笑容來,像是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湘,湘蘭小姐。不錯,你們都下去吧。”

太監和美貌丫鬟低聲應是,齊齊低頭退出書房。

賀崇州將珍珠耳墜隨手扔在書桌上,接着看起書籍,心裏卻是百轉千回地想着如何報復今天夜裏在宸禧宮遇到的丫頭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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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王妃又和姨娘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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