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湖上機密

3、湖上機密

唯一的一個上大學的名額,就這麼輕輕鬆鬆給了夏永山。

副主任趁機提出另一個問題,說問了朱醫生,童真真的傷勢很嚴重,就是請到最好的醫生,傷筋動骨補100天,短時間好不了。由於肘關節粉碎很厲害,就是治好了,關節也不能活動,手臂再也不能負重,從此喪失勞動力,就是一個殘廢,留在農村一點用都沒有。

想到羅主任開始的表態,公社主任說:“既然我們要樹立榜樣,養着她吧。”

“不,我收回我的意見。”羅主任突然說,“既然她的手臂治療不好,留在農村,就是貧下中農的負擔,被她救下的那一家,更有沉重的壓力。再加上那麼敏感的身世,不如你們打個報告,做一個好的鑒定,我再找有關的領導審批,送回城市,對她本人來說,可能更有實際的好處。”

她說得很理智,語氣很沉重,感染了在場的其他人,副主任長嘆一聲:“可惜了,一個不錯的女孩子。”

“老白親自手術都治不好?他可是綠雲市外科一把刀啊。”文教衛主任是最了解白羽凡實力的。

公室主任就說,把朱醫生喊來問問。

朱醫生拿過片子來給大家看,都說看不懂,他只有拿一支手電筒,從後面照着,給大家解釋,有的骨頭已經成渣子了,神仙也救不了。能夠不發燒、不感染,關節複位,傷口癒合,就是最好的治療了,也只有白醫生能夠做。

“他還真有點兒本事,我父親的腰傷,都是被他治好的。”夏雲霞補充說:“這個姓白的也是,那麼好的醫術,好好的外科主任不當,要幹什麼齷齪事……”

“不要扯遠了——”羅主任咳嗽一聲,打斷了她的話。

文教衛主任看得出,這個女領導年輕的時候一定漂亮,可是怎麼眼神兒飄浮起呢?這時候是不是好講話?於是斗膽上言:“羅主任,現在,外科病人很多,衛生院人手有限,老白手術以後,能不能留下來,暫時……”

朱醫生趁熱打鐵,連連叫苦:“是啊,我在這裏根本忙不過來,很多病人等待救治,城裏的醫生也下鄉了,社員們看病難是個大問題,我們急診病人都解決不了,更缺乏像白羽凡的樣的專家,能把他留在我們醫院嗎?”

馬上就有人附和:說莊稼又沒有傷筋動骨的,讓醫生下地,那是高射炮打蚊子——不對路,國家把他們培養出來,他們就應該用學到的技術服務人民,是不是改造成功,就看他們治好了多少病人……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要羅主任向上面反映。她很不耐煩的揮揮手,說,這不是她分管的範圍,也不會找有關領導的,公社是一級組織,你們決定,只要沒有人追究,就讓他在這裏先幹着吧……

夏雲霞迫不及待,要把好消息告訴侄兒,她的努力和手段,在這個時候一點也沒透露,為了顯示能耐與在公社的地位,只是說,看在她面子上,大家都把這個名額讓給了夏永山。

什麼名額?這年頭,文件太多,大多關於上面來的指示,他開始不在乎,一看名字,蠢蠢欲動了,連忙扯開一看,一下站起來,一目十行把文件看完,然後手舞足蹈:“姑媽,你是說,這名額給我了嗎?”

“我不就說,你遲早都要跳出農門的,這幾乎給你量身定做,看到沒有,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你姑媽為了你,可是不遺餘力呀!”

這一句話,顯示了這個名額來之不易。他情不自禁,舉着文件蹦起來了:“我可以上大學了——”

他的歡呼聲驚動了小表妹鳳陽,推門進去張望,問他們什麼事這麼高興?夏永山就把那張紙遞給表妹看。她默默扔回去,扁扁嘴說:“這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看我媽的面子,把名額讓給你了。走的後門,又不是你自己考中的。”

“你以為我考不起嗎?”

“就你那水平,估計也就一般二般的大學,反正也上不了省重點。”

“你呢,怎麼解算數應用題解不出來了,還問我呢?”

“我問你,你不也解不出來嗎,還要我去問真真姐,將來能夠上重點的也是她了,你就靠邊站吧。”

表兄妹吵了一陣子,姑媽打發女兒到自己房間做作業去,他們這裏的事情還沒聊完,門關起來,這才進一步地勸自己侄兒,說:“你看文件規定,工農兵學員,首先要單位推薦,獲得考試資格,參加省區統考,排列分數,通過政審,院校選擇,組織決定,服從安排。你背上了童真真的包袱,還能跨進大學的門嗎?還能安安穩穩地畢業嗎?還能在學校里進步?將來出來陞官嗎?”

夏永山撿起地下的文件,撣撣灰,鄙夷地說:“姑媽,你還是革委會的領導成員,不說為人民服務,怎麼還想着陞官了,是不是還想着發財呀?”

姑媽一頭黑線,拍了侄兒一巴掌:然後說了一大堆道理,讓他認清形勢,要為自己的前途着想,不要為兒女情長考慮,?你要走出去的,要走出山鄉,走出縣城,甚至走出綠雲市。建設社會主義,需要你們的科學知識文化,你在農村種田,乾死了都不如貧下中農中。所以你要到大學裏學習,所以必須要有更高的科學技術知識,將來去報銷祖國,去為人民服務。不能因為一個女人的家庭出生背上包袱,阻礙你在革命化的道路上前進的步伐……”

如果說,沒有這一紙文件,沒有即將上大學的特大喜訊,他還有些徘徊心不定,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一條是走出農村,走出市區,說不定還能走向京城。另一條是彎彎拐拐崎嶇坎坷,不知道何時才能翻越崇山峻岭……雖然當初他是代表,娟娟表示要紮根農村,一輩子接受了聽下中農再教育,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種生活太單調了,現在能夠走出去,而且上大學,她滿心歡喜。

雲霞又加了一把火:“更何況,你也說了,她現在手受了傷,還是右胳膊,哪怕請了最好的醫生來,能保證恢復到過去一樣嗎?”

夏永山搖搖頭,把事情說了,就是在最好的醫院最好的治療,都不可能恢復原來的模樣,最好的結果也是不能出重力,不能伸直,也不能彎曲……

“那就是個殘廢了,既是你的絆腳石,還是你生活上的拖累,還能指望她對你事業有輔助嗎?”

他喘了一口氣,仰着頭,看着天花板上昏黃的電燈,想到城市他家裏富麗堂皇的裝潢,沉重的嘆了一口氣,然後搖搖頭說:“姑媽,你不用說了,我和她本來就沒有什麼,也沒有確定戀愛關係,我們只是同學。但是,她現在受了傷,我們是同班同學,我是學生會的幹部,又下放在一起,不說談不談戀愛的事,總希望能給她一個好的出路吧……”

夏雲霞馬上拍着胸脯打包票:“你說的,我知道,就她這種情況,殘廢了,還能在農村參加勞動嗎?不能成為貧下中農的負擔,再給被救那一家壓力。我提出了這個問題,我們領導班子開會也做了決定,能夠讓她回城,就是最大的照顧了。不過,樹立她為先進典型就黃了。”

他吁了一口氣,心想,如果樹立先進典型,大不了有些虛名,反而要留在山鄉,還不如回城去,總有她適合的工作,自己進城讀書,也方便照顧,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看出夏永山的心思,姑媽警告他:“你不能守在她跟前,為了避嫌,也為了你上學做準備。你沒仔細看吧,這一屆可是要考試的。你本來的學習成績也不拔尖,還是要複習複習。我們今天晚上可是突擊開會,‘1萬年太久,只爭朝夕。’那些人缺乏競爭力,你可是正牌高中畢業生。把你爺爺安頓好了,把家裏的菜地種了,給當地留個好印象,然後你準備回城去準備上大學。”

姑媽說的每個字他都聽見了,但是他都不知道什麼意思,只是連連的點頭,一會兒說行,一會說好,一會兒說不錯,還有就是說一切照辦。因為這個時候,他全身的細胞都在跳舞,想到最多的,就是他可以進城了,童真真也可以進城,在城市裏聯繫方便我得很,也不再受誰的約束了。因為父親進學習班,已經管不住他,就是進了大學,老師也管不了那麼多吧?他了解過前兩屆工農兵學員,有結過婚的,有生過孩子的,有談戀愛的,誰還管誰呀。

儘管,他沒有談戀愛,但是一顆心,都放在童真真身上。他喜歡這個姑娘,就像他的父親喜歡他的繼母一樣。從感情上,他同情母親,母親離家的時候,他還在上小學,初中就進城了,跟繼母也不親近,但是他看得出來,父親和繼母關係那麼融洽,他們無話不談,他們親密無間,母親也很漂亮,也很能幹,只是脾氣有些不太好,關鍵在於兩個人沒有共同語言。

從情感上,他傾向於同情母親,但是從理智上,他還是羨慕父親和繼母之間的感情。繼母對自己也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只是關係淡淡的,很會享受生活,那個家庭,裝修越來越高檔,吃的也很精緻,甚至家裏斷不了鮮花,變着法子改善生活,因為她能夠燒出一桌好菜,讓父親很滿意,而且對父親那麼關懷體貼,不能不說,繼母是個賢妻良母,只是成分高了一點。那也不是她的錯誤啊?只要她把父親照顧好就不錯了。

當然啊,父親從生活上來說,肯定不是那麼艱苦樸素了,出差的時候,還經常帶着繼母去遊山玩水。甚至,出國的時候,都還帶着繼母呢,看見他們回來那麼高興,還帶了各地的一些小特產,一些高檔的生活用品,他也是享受中的一分子,有什麼不好呢?那就是修正主義嗎?人活在世上,不應該生活越來越好嗎?夫妻相處,不應該是情投意合,有共同語言才好嗎?如果說,自己和誰有共同語言,那當然是童真真。

現在不說這些,讀大學最少三年,現在的形勢就像萬花筒,說不定,如果恢復高考,她一定會脫穎而出。他總是自責,真真的不幸是自己造成的,應該對她負責任,現在可以保持距離,也沒辦法在一起親密,也沒辦法在一起勞作,但是進城以後,一切都有機會的。

因此,夏永山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跳舞,這種歡喜雀躍,一方面是自己命運的改變,另一方面,也因為因禍得福?這對她而言,就是如此。對自己來說,也也沒有什麼壞處,就是她手受了傷,又怎麼樣呢?國家領袖不也有那樣,好像也沒影響他搞革命工作耶。想到這裏,他站起來,對姑媽說,現在手術應該結束了,要到前面去看看。

雲霞勃然大怒,伸出指頭,戳着他腦門:“你是豬頭腦子啊?!我給你說了半天,你怎麼四季豆不進油鹽?不是叫你跟她疏遠嗎?在這關鍵時刻,你更是要和她保持距離,不要給人家留下話把子。聽我的沒錯,不要去了,現在清清爽爽的,到你表妹的房間睡覺,我叫她過來跟我睡,明天早上,你就回鄉去,把那些事情處理好。然後,你借這個機會,就可以進城去,探視一下你父親,看看他有什麼需要的,在學習班裏,生活一定很苦,在鄉里弄些雞鴨回去,讓你繼母燒燒,給你父親送菜送飯,讓他不要把身體弄垮了。”、

雲霞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他連連點頭,馬上表明態度:“就因為我要與她保持距離,所以更應該把當前的事做好,我要對這件事情負責任……”

“放屁!你對這件事負什麼責任?她又不是為了救你,又不是你打的她?關你屁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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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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