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降溫
周一
不是在疑神疑鬼,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溫降從六點半到教室之後就再也沒有移動位置,在座位上一遍又一遍地默讀《報任安書》,一遍又一遍地背課下注解。
直到早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有踩着點進教室的男生,路過時重重撞了一下她的桌子,桌腳擦過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桌面上摞着的教參書滑落在地。
溫降被嚇得一激靈,垂眼瞥見對方抬腳踩在了她的書上,只能默默握緊手心,沒有抬頭,後背僵硬地挺直。
嘈雜的班級頓時被這陣動靜吸引了注意力,紛紛安靜下來。
溫降感受到身邊投來的目光,好奇的,嘲笑的,漠不關心的。
直到那個男生毫不掩飾,大聲問她:“聽說你在賣,多少錢一晚?”
班上的氣氛凝固了一秒,緊接着便哄堂大笑。
踩在她書上的那隻腳很快挪開,迎向正在笑鬧的人群。
有人在吹口哨:“真的假的,咱們一職的學霸在賣啊?”
“要不跟着我吧,哥罩着你,再怎麼也比賣好啊……”
溫降的肩膀微微顫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她知道這個學校的人肯定都知道了,也知道肯定會有人來看她的笑話,她這幾天已經做過無數次心理準備。
雖然不知道這有什麼可笑的,明明她什麼也沒做錯。
但不論如何,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只有最後一年了。溫降在心裏反覆告訴自己。
於是在幾十雙看熱鬧的目光中,那個才被周靜美拉到寢室教育過的自視清高的臭婊.子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彎下腰,一本一本去撿自己被踩髒了的練習冊。
是那群人這輩子也看不懂、寫不出正確答案的習題冊。
直到周靜美帶着於蓉蓉和管燕出現在一班的教室門口。
一班是一職為數不多的高考班,在這之後是大專班,最後是就業班。而溫降是一班永遠的第一名,是周一晨會上無數次被教導主任點名表彰的——“你們這群飯桶能不能多學學高二一班的溫降,人家這次全市統考能考過三中的學生,能跟普高的學生比,你們呢?”
溫降把地上的書都撿起來,還沒等她直起身,背後突然落下來一個力道,“啪”的一聲砸下來,幾乎把她從椅子上掀下去。
背上的骨頭傳來劇痛,肺里一時岔過氣,她想要咳嗽,但是忍住了。
隨後是周靜美的聲音:“牛逼啊,看不出來你還是把硬骨頭,還敢來上學,行,可以。”
說著又用那本厚厚的五三拍了拍她的頭,留下一句:“放學后我來找你,等着吧。”
……
溫降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或許是周四下午被打昏了頭吧,她當時竟然沒有現在那麼害怕,只覺得憤怒和無力,只是恨不得時間過得快一點,恨不得明天就高考。
但她現在真的怕了。
逃到哪裏去呢?
她以前不是沒有被周靜美盯上過,但那個時候她們還不住校,只需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只需要避開教學樓專門讓她們抽煙的那間廁所,只需要在路上撞見時轉過臉,繞着她們走。
那個時候她們還不是一職真正興風作浪的那批人,只敢跟在高年級身後跑腿起鬨,或是挨個試探哪個才是真正好捏的軟柿子,可供她們圍獵的目標太多了,所以只過了兩天就把她給忘了。
但今年的夏天過後,她們馬上要升入高三,被強制送來寄宿。隨着年齡的增長,她們在成為領頭羊的同時,很快就要邁過十八歲那條危險的分界線,有太多惡意還沒來得及發泄,於是無時無刻都在焦慮,在憤怒,要把十八歲以前的生命充分榨乾燃燒。
或許是因為,連她們也隱隱預感到,在十八歲之後等待着她們的,是毫無希望的未來,是委頓和過早到來的年邁,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