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星卦

“你真不是說笑？”

“我可認真了。”白筱一字一頓地答道。

月巫看看白筱，又看看鳳沉璧，依舊不信，半惱道：“你故意戲耍我的吧？”

“以我的人格發誓，第一件事，真的是對飼主進行真假鑒定。”白筱點頭如搗蒜，“這直接關係到第二件事，我真的不是玩笑。”

“這……”月巫猶豫着，看向鳳沉璧，後者終於開口，笑道：“月姑娘，不用有所顧慮，筱筱是認真的。”

月巫見正主都不介意，儘管一頭霧水，但也只好答應道：“既然是這樣，鳳少城主，請你一直盯着我的眼睛，不要動。”

鳳沉璧雖然不知道月巫將如何分辨他的真假，但為了打消白筱的疑慮，還是從善如流地照做：“那麼，在下冒犯了。”

鳳沉璧依月巫所言看向她的眼睛。起初，鳳沉璧並不覺得月巫的眼睛與別人有何不同，但過了片刻，他突然輕微眩暈，恍惚間彷彿在月巫的眼中看到了萬丈星河。鳳沉璧暗自驚奇，待他想仔細探尋，白筱的手伸了過來，在他眼前晃了幾下：“飼主？飼主你看阿巫太入迷了，有辱斯文吶！”

“抱歉，月姑娘，在下不是有意的。”鳳沉璧猛然回神，臉上微熱。

“無事。你休聽她胡言亂語。她還知道斯文兩個字怎麼寫？”月巫瞪了白筱一眼，然後才繼續笑道：“既然驗過了鳳少城主，可以說說那第二件是何事了吧？”

“哦，第二件……”提到第二件事，白筱忽然收斂了表情，低聲說道：“我想請你幫我占卜，某個東西的來歷。”

月巫見白筱少見的鄭重，思考片刻，她站起身：“我明白了，那我們上樓去安靜的地方。”

言罷，三人一起上了二樓月巫的房間，關好門窗后，月巫才繼續問道：“你要占卜的是什麼東西？”

“是這個。”白筱從懷中取出自雲中村帶出來的金葉子，遞給月巫：“這是我的鏢物，但如今這鏢物的歸屬，事主還未說就已經身死了。”

“你想查此物的歸宿？”

“不。”白筱搖頭道，“去處我大概已經知曉了，萬金堂不會平白叫飼主來助我，想必他們一定會來拿這金葉子的。我想查的是它的源頭。”

“筱筱？我聽說，天地門的規矩，鏢物不問來路吧？”月巫聞言，接金葉子的手縮了回去，不由皺眉：“若是他知道了……”

“你查就是了，我們關係這麼好，你肯定不說，我當然不會說，他怎麼能知道，對吧？更何況我問來路也是有原因的，我查明了事主的來路，我才能清楚，我到底該不該將鏢物交給萬金堂啊，這也是為我們天地門着想嘛！”

“你的歪理邪說，總是有一大堆。”月巫聽着白筱的狡辯，翻了個白眼，不過還是妥協道：“那我就作為好朋友，幫你這一回。”

說著，月巫接過了金葉子，但剛剛拿到手裏，她的手就不禁顫抖了一下，金葉子脫手掉在了地上，月巫心有餘悸地驚呼出聲：“好重的血氣！”

“月姑娘，你沒事吧？”鳳沉璧和白筱均被月巫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問道。

“沒事，我只是沒想到。”月巫定了定神，起身撿起了金葉子，禁不住埋怨道：“你這是從哪個墳墓里挖出來的嗎？”

白筱想起雲中村那場慘劇，不是墳墓勝似墳墓，不禁哀凄：“不是，但差不多，還能用吧？”

“能用，當然能用。”月巫見白筱與鳳沉璧竟雙雙沉默，也不敢想他們究竟見過了什麼，更不想多問徒增煩惱，她點點頭，將金葉子捏在了手中。

“你不用神木嗎？”見到月巫端坐在床上，已經準備閉上眼睛問卜，白筱疑惑地問道。

“這麼重的死氣，不用神木也看得一清二楚了。”

一般來說，多數死物並不能直接留住主人的聯繫，而尋常占卜需要足夠的聯繫才能反推主人的事。但是巫族不同，巫族占卜需要的是陰氣。人身負陰陽二氣，平日裏所觸之物自然也能夠沾上一些氣息，只是這些氣息微不足道。巫族的七星卦的作用，就是將微弱陰氣放大，從而窺視出陰氣主人的真相。如今，金葉子上的血氣濃重得讓月巫心驚，所以在月巫看來，根本不需要七星卦就能一探究竟。

月巫左手托着金葉子，右手捏了個在白筱和鳳沉璧看來，極其簡單的手訣，片刻之間，那金葉子就發出了微弱的紅光，光芒匯聚成絲線從月巫的左手流下來，纏住了她的左手腕，末端彷彿流進了她的身體，與此同時，月巫的額頭漸漸沁出汗珠，看樣子這番問卜並不輕鬆。

白筱與鳳沉璧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等待月巫結束問卜。終於，在一炷香之後，月巫身體搖晃了一下，猛然睜開了眼睛，她似乎有些茫然，看了看白筱，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阿巫！”白筱着實被月巫突然的哭泣嚇了一跳。

“沒事，我沒事，我只是看到了一些事情。”月巫連忙擦了眼淚，道：“我已經看到它的根源了。”

“月姑娘，不如你先休息一下再說吧？”鳳沉璧見月巫臉色依舊蒼白，擔心地說道。

“多謝鳳少城主關心，我這只是共情的影響，我沒事的。它是屬於一名女子的，這是那名女子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金葉子？”白筱與鳳沉璧面面相覷，有些糊塗，“難道是與萬金堂的什麼收金者私定終身了？”

“不，她的丈夫身份很尊貴，是個浪漫的故事。”月巫並沒有詳細說她看到了什麼，但提到“浪漫”二字，她才帶了一點笑意，“總之，這金葉子是那女子十分珍惜的東西。”

“聽着沒什麼不好，那你剛剛為什麼哭了呢？”

月巫的臉色再一次沉了下來，“因為，這女子她被背叛了，當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家人中有人背叛了，並且將滿門都害死，至於她自己，也在很久以後被那人找到殺死了。”

“月姑娘，你已經知道這女子是誰了嗎？”

“她叫蘇止。”月巫答道，“我看到她與萬金堂淵源很深，後來持有這金葉子的人似乎也與萬金堂有些關係，但他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筱筱你如果是想找什麼人報仇……”月巫頓了頓，看向白筱：“金葉子沒有與最後拿着它的人有任何因緣，就算我用七星卦恐怕也沒辦法看到仇家。”

“果然是這樣嗎？”白筱聽到月巫說看不到仇家，不免有些遺憾：“不過，知道這些已經夠了。”

“這樣就夠了嗎？”月巫疑惑道：“你不是想看到事主的仇家啊？”

“能看到當然好了，看不到也沒辦法。”白筱嘆了口氣，又話鋒一轉：“不過，既然金葉子與萬金堂有淵源，那麼現在我已經明白為什麼萬金堂會關注我的行程了。他們此番借我的手去拿這個東西，反過來他們也該給我點回報。”

“回報？”

“仇家的事，天下最適合問的，不就是萬金堂嗎？”白筱答道，“我敢說，最遲明天我就能收到萬金堂的消息。”

“你可當心點。”月巫皺了皺眉，說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非要替人家報仇，但你別把自己搭上了。”

“放心吧，飼主會幫我的，是不是啊，飼主？”白筱用手肘碰了碰鳳沉璧，語氣理所當然，“當然了，要是我和飼主都不行，那我就放棄。但總要先試一試，不然，我實在沒臉去見雲大叔的兒子，我怎麼能厚着臉皮回去，告訴他貨物沒送到，因為他們村已經沒有人需要這些了……”

“你也不問問，鳳少城主憑什麼要無條件陪你去報仇？”

“因為飼主和我一定是想法一致的。”不待鳳沉璧說話，白筱就斬釘截鐵一般的回答着，又換來月巫一個白眼，但白筱並不在意，她看看鳳沉璧，忽然拍了拍手，道：“難得來一趟，沒見到七星卦有些可惜，飼主，不如你讓阿巫給你佔一卦吧？”

鳳沉璧以為七星卦是傳說之術，用在自己身上實在大材小用，剛想推辭，月巫就爽快地答道：“可以啊。不過我的七星卦還沒有大成，若鳳少俠只想知道一些可說之事，我願意一試。”

“飼主，如今見過七星卦的人可沒幾個。”白筱趕緊向鳳沉璧使了個眼色：“機會難得，可不要錯過啊。”

既然月巫沒有拒絕，鳳沉璧對傳聞中通天問命的七星卦其實也有好奇，於是他也不再推辭，從善如流地施禮：“那有勞月姑娘了。”

月巫擺了擺手，笑容明艷中帶了一絲爽朗，“鳳少城主，你遷就她辛苦了，筱筱是我的朋友，就當我代她謝謝你，不用這麼客氣。”

說罷，月巫從隨身的香袋中拿出一根樸實無華的樹枝，只有三寸長短，她將樹枝遞到鳳沉璧面前，見鳳沉璧疑惑，嫣然笑道：“鳳少城主，聽說過七星卦的傳聞嗎？”

“在下只知道，巫族七星卦能通天達地，甚至還有延年益壽的傳聞，流出了‘久卧幽玄麒麟地，留得長生在月中’的說法。”

月巫表情神氣，繼續笑道：“不錯，是有這句形容。但其實所謂‘久卧幽玄麒麟地，留得長生在月中’，真正說的，是這結生神木而非七星卦本身。我族的七星卦需要以此為媒，方可問一切因果。少城主，請取血滴於此枝作為聯繫罷。”

月巫盤腿而坐，將沾血的結生神木擺於面前，閉目凝神，雙手在空中結起一道道印，周身忽然泛出淡淡的光華，似被月光籠罩，結印數每增加一道，光華便更強一分，然而這光華又不刺目，反倒顯得籠罩在其中的月巫神聖莊嚴。

光芒中，突然現得七道光點連成七星，月巫端坐其中：“少城主，你有什麼想問的事嗎？”

“在下……”

鳳沉璧正要回答，突然月巫臉色一白，道道結印悉數破碎，面露異色地站了起來。

“阿巫？”

月巫盯着鳳沉璧若有所思，久久沒有開口，就在白筱忍不住要伸手碰她時，終於回神：“少城主，我從未遇見過這種怪事，我方才想一窺你的命格，但卻只有一片混沌。”

“月姑娘，請問作何解？”

月巫搖了搖頭道：“也許是天數不許我為你問命，所以才不讓我看到。一般而言，命數縱使像亂麻一樣互相糾纏，也終究有個頭尾條理，但你的命數……不止錯綜複雜，還好像時時刻刻都在變換似的，我未曾遇到過此事，實在不知如何解。”

月巫頓了頓，仔細留意着鳳沉璧的表情，看到他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眉，擔心他因此而失落，連忙寬慰道：“但我不認為這是壞事，只是你的命不由天定。或許這也是天賜良機呢，有多少人可以牢牢把握自己的命運？所以說，少城主你只要好好珍惜一切，此後便一定全是福緣。”

鳳沉璧聞言，不由看向白筱，雖說問卜一事是白筱的起鬨，他也不是真的有所求，卻沒想到月巫竟算出這樣的結果，一時也不知道該有什麼心情，但月巫最後的話十分的真誠，他亦深有同感，於是他點了點頭，施禮道謝：“多謝姑娘開解，鳳沉璧謹記姑娘之言。”

既是占卜完畢，三人便也無事。白筱與鳳沉璧此前風餐露宿了幾日，於是又下樓吃了晚飯。

飯畢，鳳沉璧也回房休息，白筱與月巫多時不見，不禁多敘了一會舊。待白筱也回到房間鋪開床褥時，發現枕頭下出現了一枚熟悉的金葉子，果然不出她所料，萬金堂找上門來了。

萬金堂以交易情報為生，卻依舊能在江湖上屹立千年而不倒。究其原因，還要追溯到靈魔大戰落幕以後。雖然彼時靈族與魔族也損失慘重，但是人族受累最深，流血百萬。萬金堂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由靈魔兩族領頭者與人族守護者龍淵皇朝牽頭，用來制衡各方勢力的組織。

但誰肯落得把柄在他人手中？暗中欲除之後快的，不在少數。因此，比起天地門這種到處都有富麗堂皇門面的鏢局，萬金堂的聯絡便複雜而神秘——凡有萬金堂的城門口，都栽種着一棵特殊的松樹，有所需求，就取樹汁將姓名等信息寫於黃木牌掛在樹上，不必留任何信息，倘若萬金堂接受了交易，自會取走黃牌找上門，留下金葉子作為交易的憑證。

白筱連忙拾起這枚金葉子查看，葉柄上果然有一行小字，上書着“一擲千金，白馬歸亭”。前一句並無意義，后一句才是講交易地點，即“萬金堂在白馬歸亭恭候”。

“白馬歸亭……萬金堂，倒比我想像中還猴急幾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