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葬明皇

第十一章 葬明皇

凈軫堂外,絳霜命人將周掌門的遺體安置起來,又派人去通知飛鷹教,他心中不安,想必此事難以了結,掌門來逍遙宮弔唁,卻反倒搭送了性命,換誰都不會善罷甘休。

這事讓眾人憂心忡忡。若不是有德須首座幫忙,尚且年幼的絳霜恐怕早就穩不住場面。

絳霜不由焦躁地向山門方向張望,就好像他可以穿過重重樓宇望見山門似的。

忽然,有人叫喊着,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絳霜趕緊迎上去,將人拽到角落小聲呵斥:“慌什麼,成何體統!”

那弟子急忙開口:“不好了,小師兄!有魔物闖進逍遙宮,現在被弟子攔在須臾殿前,你快去看看吧!”

“你說什麼!”絳霜聞言,也不由得驚呼出聲。

“出了什麼事?”絳霜身後,德須首座出現。原來,偏廳里的人在商議儘快離開逍遙宮這個是非之地的事,德須首座認為此舉既是向魔教低頭,又對逍遙宮不義,然而他最終勸說無果。看不慣他們“明哲保身”的作風,德須首座遂出門,想詢問絳霜可有需要他幫忙之處。

“首座,這……”

德須首座見絳霜和弟子的臉色不好,放緩了語氣:“莫慌,小施主,到底怎麼了?”

絳霜臉色鐵青,顫聲將事情敘述,德須首座甚至還沒有聽完,已經飛身而去,絳霜馬上跟上去,並且吩咐弟子:“趕緊再給大師兄發信!”

德須首座一路飛奔,已經到須臾殿外,只見逍遙宮弟子,將一個渾身都籠罩在一層黑霧中的人圍在了中間,地上還有幾堆奇怪的灰燼。逍遙宮弟子雖然算得上身手非凡,卻始終不能近身。

“大膽妖孽,速速就擒!”德須首座大喝一聲,手持名為“破妄”金剛降魔杵衝進了包圍圈,電光火石之間,那魔影一把手抓住了德須首座的降魔杵,大喝一聲將德須首座丟了出去!

魔影與德須首座過了那一招,德須首座卻吃了一驚。

這魔影好似沒有實體似的,他方才被魔影抓起來時,手中破妄虛劃一圈,分明穿過了它的身體。

“什麼幻術!”德須首座大喝一聲,他向前踏出一步,渾身佛光普照,說時遲那時快,他再度雙足一蹬沖了上去,破妄金光大盛,左右不離魔影的頭上,攻勢凌厲,就是絳霜看着都心驚,逍遙宮的普通弟子完全找不到助戰的機會。

然而,那魔影卻好似遊刃有餘,它十分輕鬆的躲閃着破妄的佛光,雖然沒有佔到上風,卻讓德須首座無論如何再也碰不到它,德須首座一時竟不能確定,它到底是不是有實體的人。

“哈哈哈哈哈,逍遙宮,天輪寺,都不過如此!再過些時日,這天下便是我誅道宗的天下了!”那魔影忽然大笑,發出的聲音陰婺難聽,更辨不出男女,它殺意高漲,方才手中還沒有東西的它,不知從何處抽出了一把同樣縈繞着黑霧的長劍,向德須首座襲去,德須首座見這劍出現的詭異,不敢輕敵,當下運起伏魔之力全神接招。轉眼間,短兵相接,德須首座一手持破妄擋開魔影的劍,另一隻手運足神力向它心口襲去。掌勢恢宏,就在這一掌之勢中,竟讓人有耳邊聽到了聲聲梵音的錯覺,這正是天輪寺絕學之一的金剛掌!

但面對德須首座的強勢出招,魔影絲毫未有退卻,它亦悍然出拳,那拳法看似平平無奇,但對上金剛掌竟全然不懼,甚至在接了三掌以後,魔影搶入德須首座身前,拳化掌勢,直取前心!

“首座當心它的掌法!”有弟子大聲呼喊着,聲音十分的惶恐,似乎這看不出殺意的一掌是最為恐怖的殺招。

但魔影的速度之快,令德須首座一時無法安然身退,危急之刻,忽然有仙鶴長鳴,撞在了魔影的手邊,替德須首座擋了一招,眨眼間化成了飛灰!

“首座!”

“莫靠近,有古怪。”德須首座望着那飛灰,心有餘悸,臉色發青,“這是什麼邪術……”

原來他之前看到的灰燼,竟然是中了這魔影的掌法的人!

“就這點本事,看來我誅道宗用不上秋後算賬,就在今日便可斬殺你們這些虛偽的正道!”魔影言語輕蔑,放聲狂笑。

“逍遙宮,可不是閣下可以隨便撒野的地方。”

正在這時,一道清朗的男聲響起,一道白光劃過,劍氣彷彿劃破了虛空,刺向了魔影!

“大師兄!你可回來了!”一聽到這聲音,絳霜便心中一喜,只見身着灰藍錦衣的青年,臉上帶着慍怒,出現在須臾殿前。

風君逸心中怒氣難消,眼中寒意駭人,他扔了手中的樹枝,冷聲道:“絳霜,劍!”

絳霜心領神會,從袖子中拿出一把不足兩寸的小劍,定心神,催動力量,轉眼間那小劍就變成了一把赤紅的古劍:“大師兄接劍!”

風君逸手持長劍,神光湛然,赤紅的劍氣衝天而起,如同火焰的劍光中,三道身影都不廢話,纏鬥在了一起!

只見風君逸手中的劍劃破虛空,撕裂冷風,一招一式都看得讓人心驚膽戰,德須首座手持破妄,佛光護體,好似金剛附體天王下凡。

但令人感到震驚的是,風君逸與德須首座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這魔影竟然在二人的夾擊之下,沒有敗逃的跡象,它一邊化解攻勢,一邊放聲大笑,甚至以一敵二比方才的攻勢還要凌厲三分!

轉眼間,風君逸德須首座二人與魔影纏鬥了數個回合,二人皆全力施展修為,卻越戰越心驚。他們發現眼前的東西根本不是本體,其主人法力甚偉,一道霧影分身就如此強大!

絳霜眼見那魔影在風君逸和德須首座兩位高手的圍攻中,依舊不落擺陣,本來放下的心又陡然提了起來。

他正想要再放出紙鶴尋回宮主雲宮天和他師父沈笑東,猛然間心臟一沉,呼吸一滯:一股難以形容的龐大壓力席捲而來,修為尚淺的他禁不住瑟瑟發抖,與此同時,有一道白影從他的身邊掠過,速度之快來不及看清,恰如一道閃電,向那魔影沖了過去!

還在與魔影交手的德須首座和風君逸也驀然感覺到了這股恐怖的法力,都連忙抽身,那白影縹緲凌厲,來之迅疾,他們看見那白影輕輕伸手,魔影的心臟就被瞬間貫穿了!

就在這一瞬,還在囂張大笑的魔影渾身一顫,聲音好似被從喉嚨里擠出來似的,凄厲的慘叫帶着駭人的法力,早有幾個弟子吐出鮮血,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眾人連忙捂住了耳朵運功抵禦這魔音,那白影卻又是揮手一劈,剎那間白光大盛,魔影彷彿被掐斷了脖子,尖叫戛然而止,接着“嘭”的一聲,煙消雲散了!

待塵埃落定,眾人終於看清了這白影。

那男子穿着一身素白錦衣,無袖對襟外袍上用銀線綉着龍盤鳳的花紋,一頭烏髮沒有束冠,都鬆散地梳在腦後,到發尾才扎了一條髮帶。他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歲的面貌,生的極其俊朗,劍眉星目,英姿勃勃,風度翩翩。

而看到這個男子出現,在場的人都神色一變——這個男人不是別人,這正是兩百年前與正道決裂,以“魔”字立派的魔宗宗主葬明皇!

“礙眼。”滿場寂靜中,葬明皇低聲說著,沒有看周圍一眼,信步走進了須臾殿。

——

幾天前,長微台。

這幾日都細雨連綿,舉目望去,太杳湖煙霧朦朧,將長微台掩蔽於湖心之中,頗有“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的意味。

就在這一片淡煙飛雨中,一隻仙鶴不合時宜地出現,渾然不懼沾濕羽翼,振翅飛進了魔宗。

魔宗首座朝見雨剛剛出門,就看到那仙鶴立在門外。仙鶴鳴叫了一聲,抖了抖濕漉漉的羽毛,低頭用尖喙打開腳上的信筒,叼出一封信來。

“逸仙?”朝見雨見到這隻仙鶴,吃了一驚。她沒想到,多年以後還能在長微台見到這隻仙禽。

這隻名為“逸仙”的仙鶴,是逍遙宮曾經的宮主抱朴子姬無重所養的,朝見雨不知道它已經活了多少年,別說她,就是連姬無重的弟子葬明皇,在這隻仙鶴面前都是晚輩,若不是因為它還未開靈識不得人言,也許姬無重的大弟子都會換成它。

逸仙將口中的信輕輕地交到朝見雨的手上,又忽然撲騰了幾下翅膀,圍着朝見雨鳴叫個不停,它很高興見到朝見雨,只是甩了朝見雨一身的雨水。

“逸仙,不要再抖水了!”朝見雨叫道:“我知道,我是很想你!”

逸仙這才停下來,又望了望朝見雨身後的大門,似乎有些戀戀不捨,但最終還是一振翅,飛走了。

既然是逸仙來送的信,想必是十分重要,朝見雨目送逸仙離去后,連忙查看那信件,待看到封皮上的來信者,她又吃了一驚,思考再三,她立刻帶着信去見葬明皇。

“宗主,逍遙宮來了一封信。”

葬明皇正在低頭作畫,畫作雖未完成,卻已見畫中女子神韻,風姿綽約若仙子臨凡。聽到朝見雨的話,葬明皇有幾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我不想管什麼江湖瑣事,你便答覆了吧。”

“宗主,是逸仙親自送來的。”

“哦?”葬明皇聞言終於抬頭,放下畫筆道:“拿來罷。”

朝見雨將信呈遞給他,這封信的內容很短,只有區區十八字,卻讓葬明皇微微一怔:

三師兄親啟。我師仙去,甚挂念。弟,雲宮天拜上。

葬明皇放下了信,久久不語。

他自創立魔宗起就不再與逍遙宮有關,在外界看來,他葬明皇早就與逍遙宮決裂。

可從這信來看,雲宮天卻似乎不這樣認為。

葬明皇聽說,一百多年前,這位他記憶里還是幼童的小師弟執掌了門派,多年過去頗有名氣。可也只是聽說,他們未曾有過什麼聯繫。

但如今,雲清師叔仙去,雲宮天卻生怕他不來似的,叫逸仙前來送信。

然而對葬明皇,那裏有太多他想記住,想忘記的事情。

“宗主……信上說了什麼?”

“雲清師叔她,仙去了。”

“師叔祖仙去了?”朝見雨大驚:“不曾聽聞師叔祖她老人家病體虛弱啊!”

“修道者不登仙,大限已至何足大驚小怪。”葬明皇道:“雲清師叔已是長壽。”

“那宗主,可要回去看看?”

葬明皇沒有回答。

朝見雨見葬明皇眉頭緊皺,似乎下不定決心,這兩百年來,自己倒也猜得到他的心思了,她知道對葬明皇而言,重上逍遙宮,不是那麼容易做的決定,於是趁他不注意,朝見雨揉了揉眼睛,做出一副要哭的樣子。

“宗主……見雨想回去看師叔祖最後一眼……”朝見雨小聲說著,她心裏篤定葬明皇是一定會去的,他們不是因為逍遙宮有錯才離開,逍遙宮對他們來說,終究是從小長大的地方。

果然,葬明皇沉默了片刻,緩緩地站起了身:“你備好祭物,與我往逍遙宮,弔唁雲清師叔。”

“多謝宗主。”

朝見雨領命,心中正竊喜,葬明皇忽然又淡淡地說道:“下次別在我面前耍那種把戲。”

朝見雨雖然被識破了裝哭,但她卻只是笑了笑沒有言語,領了命就急匆匆去準備祭物了。

須臾朝見雨就備好了東西,還將在逍遙宮穿的衣服找出來,葬明皇看着那衣物出了神,半晌后自嘲似的說道:“逍遙宮的衣服,倒不用再披麻戴孝。我這身衣服,如此也算為三人戴過孝了。”

“我師父聽見的話,會說教你的。”朝見雨替他牽過馬來:“你的衣服可都是她親手縫的。”

“說的也是,師姐聽了會生氣的。”葬明皇點點頭,只有在提起朝見雨的師父——天雀妃的時候,葬明皇還有一點兩百多年前的影子,葬明皇最後嘆了一口氣道:“走罷。”

二人各自上馬,迎風和雨,踏過湖心橋離了長微台,向逍遙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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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雀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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