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毒殺
急促的馬蹄聲踏碎幽靜,驚飛群鳥,一身灰藍錦衣的俊朗青年正在快馬加鞭的趕路,表情急切。
這青年名叫風君逸。當今逍遙宮的宮主雲宮天,總共有兩位弟子,大弟子便是這位風家莊少莊主風君逸。
號稱“天下第一庄”的錢莊——風家莊的莊主風伯南,為人樂善好施,禮賢好客,常扶危濟困,結交了各路豪傑,在江湖上十分有名望。其子風君逸從小受到父親的熏陶,性格更加的洒脫,仁義為懷,是以極其嚮往逍遙宮的修道思想,當十四歲時,便拜入了逍遙宮。
逍遙宮分雖然也分內門與外門,但正如其心法“天地逍遙遊”其名,講究的是自在隨性,所有弟子平日裏的修行都是一樣的,內門弟子只是對逍遙宮的道法領悟更深,能夠傳承逍遙宮的根基,所以會被選進內門成為眾弟子之首。
根基不凡的風君逸自入了逍遙宮修行,便進步神速,很快就在外門弟子中嶄露頭角,拜入了內門,成為雲宮天座下的大弟子,所有年輕一代弟子的大師兄。
而他不僅是在本門內出色,在江湖上亦十分有名。他的劍法尤其高超,甚至能與“劍修”門派劍王谷一較高下,曾經因為在風家莊調解三相會與玄一教爭端時,以一條柳枝代劍連敗多名高手,事後拂衣而去,被江湖人送了一個“綠柳拂衣”的綽號。
風君逸喜好遊歷天下,是以三天兩頭便不見了蹤影。雲清仙姑仙逝時,他亦不再逍遙宮中,收到小師弟絳霜傳來的訃告時,已經過去了一日。雲清仙姑駐顏有術,面貌年輕,他還記得半年前離開逍遙宮時,她還精神矍鑠,無論如何他都想不到,僅僅半年,雲清仙姑就大限已至。
遠遠地,耳邊傳來仙鶴的清音,風君逸勒馬懸韁,稍作停歇,一隻仙鶴飛過,在他的面前化作了一隻紙鶴,這是小師弟絳霜的法術,風君逸拆開紙鶴,原來是絳霜又催問他何時能到,風君逸隨手摺了一棵紫色的野草,以根莖代筆回了信,那紙鶴便又變成一隻仙鶴,趕在他前面飛走了。
晴空朗朗,松林蔥蔥,馬蹄聲再次響起,帶起一路的風。
不久之後,絳霜在逍遙宮門口,不停地來回踱步,臉上的神色焦慮急切。
先來的幾位大俠就要祭拜完雲清師祖了,但就在剛才,外門大弟子李季賢告訴他說,紫郡羲小師姐吩咐了一句全山都要加強戒備后,就找不見人了。
而更為奇怪的是,本該跟隨沈笑東去接道一大師的弟子說,他師父也沒有去接道一大師。
絳霜嘆了口氣,逍遙宮現在就只剩下他一個內門弟子了,李季賢只能來問他怎麼辦,可他才十四歲,尚未涉世的自己再機靈也只能撓頭。
絳霜絞盡腦汁地想了一會兒,最終只好吩咐先帶他們去凈軫堂喝喝茶,吃些素齋,撐到風君逸回來:“李師弟,你們先到凈軫堂給諸位大俠看茶,準備些齋飯,我就……我就拖延一下,等大師兄回來再問他有什麼吩咐。”
“知道了小師兄。”
李季賢應了一聲,帶了人出去,不多時準備好了一切,將眾人邀請至了凈軫堂。
“感謝諸位來到逍遙宮,絳霜代師祖,和師伯師父,謝謝諸位的恩情。”絳霜還沒有見過這麼多豪傑,他有幾分怯場,但此時若他不能穩住場面,以後逍遙宮恐留下輕慢的話柄,只好硬着頭皮扯謊道:“聽聞道一大師要來,逍遙宮深感惶恐,因此我師父親自下山去迎接了,片刻之後便能歸來,還請諸位大俠不要怪罪逍遙宮招待不周。”
萬幸的是,絳霜年幼,眾人看他言辭又懇切,眼睛還泛着紅,都不好說什麼,更有甚者不由心生憐愛,開始安慰起絳霜來。絳霜沒想到他幾句話竟惹來這樣的結果,想到自己堂堂男子漢抹眼淚,還被江湖豪傑安慰,頓時臊得臉通紅。
“阿彌陀佛,你師祖雲清仙姑走得實在突然,固然可惜。”一向冷峻的德須首座都有幾分動容地嘆了口氣,“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小施主莫要過於悲傷了。”
飛鷹教的周淮禮掌門亦聲音更咽地說道:“雲清仙姑仙去,是我正道的損失,我飛鷹教當年也曾承過雲清仙姑的情,從無極魔女手中死裏逃生。”
“周掌門所言極是。”座間,一位看上去臉上還似稚氣未退的少年忽然出聲,他的眼睛出奇的明亮,他的年紀在座中可能算最小的代表,但他在年青一代中人緣極佳,是那江湖中的“道門三傑”之一,名為京重禺。
京重禺出身於洞蒼派,是洞蒼派的少掌派,洞蒼派來由已久,然而古時卻是魔族開山立派,靈魔大戰以後,洞蒼派式微,逐漸由魔族掌門演變為人族掌門,與魔道劃清了界限。但雖然自那時起就自稱正道大宗,獲得正道各門派的認可還是自京鐵颯京重禹父子這幾十年起的。
京重禺這邊正在說話,瞥見飛鷹教掌門神情恍惚,端起茶杯就要喝茶。
原來京重禺還有一項令人欽佩的本事,那便是過目不忘,因此他見到飛鷹教的周掌門喝茶,頓時心中奇怪——他們先進來時,那茶几上的茶具都是逍遙宮一貫的素白風格,而此時周掌門手中的茶杯卻忽然變成了一隻有些泛青的茶杯,他不由一愣,心中還沒有想明白,但已經察覺到不妙,他回頭看了一眼,正看到天輪寺的圓慧大師竟也手持一隻泛青的茶杯將要喝茶。
“等等!”京重禺彈指一揮,圓慧大師手中的杯子頓時粉碎,在場的眾人還沒對他的舉動有所反應,周掌門突然眼睛一翻,撲通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栽倒了下去。
圓慧大師一下子就站起了身,速度快如閃電,彷彿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似的,衝出了凈軫堂。
凈軫堂頓時一片嘩然。
只見周掌門皮膚髮灰,七竅流出黑血,德須首座拿手一探,哪裏還有氣息,早就中了劇毒氣絕身亡了!
“這莫非是……極樂天宮?”京重禺想到方才杯子的變化,已經有了推斷,當今門派中,能在無形中毒殺人的,只有極樂天宮。
極樂天宮是魔教中唯一一個全是人族的門派,極樂天宮的宮主聞人無極愛財若命,只要有錢什麼都做,曾經接過無數暗殺的勾當,最後被正道唾棄,加入了魔教。
極樂天宮的修行在煉蠱與煉毒,道法名為極樂無夢經,若大成,不僅對一切所碰之物都可以變成能掌控的蠱毒,本人甚至可以在數里以外假借他人之手,將所碰過的任何東西變成毒殺人。
“聞人無極?你的意思是聞人無極?”聽了京重禺的低語,有人驚呼出聲,想到一旦真是聞人無極,那麼周圍一切都可能變成蠱毒,所有人都如臨大敵一般離開了座位。
“鎮靜,鎮靜!”德須首座厲聲喝止眾人,“一個個都這樣倉皇,被區區極樂天宮嚇破了膽,還如何擔得起正道大統!”
“首座說的不錯,諸位前輩不要慌張。何況我們這麼多人在,極樂天宮絕不敢大肆行兇。”京重禺見絳霜愣着,忙偷偷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悄聲道:“絳霜小兄弟,還不帶大家離開這裏。”
絳霜畢竟年紀小,他見到周掌門毫無徵兆的倒地,驚愕地睜大眼睛,說不出話來,一直到京重禺拉他才猛然回了神,強壓下心中的害怕,立刻吩咐弟子將眾人帶到偏廳去。
京重禺見絳霜行事已經不必擔心,當下又轉頭向德須首座低聲說道:“首座,重禺擔心圓慧大師中伏,想去助他一臂之力。”
圓慧大師性格剛正,做事果斷,不擅與小人周旋,德須首座心中也正是擔心之際,見京重禺開口相助,心中一喜,當下立刻答應:“那有勞京少俠。”
京重禺點了點頭,又將此事與絳霜說了,然後吩咐了一句與自己同來的灰衣青年:“程長老,你在此等候,我去助圓慧大師。”
程長老心知自家少掌派不會放着圓慧一人去追下毒者,瞭然地笑着道:“少掌派大可放心去,程磯在此等候少掌派歸來便是。”
京重禺點點頭,連忙追隨圓慧大師的方向而去。
——
風入翠谷,蕭蕭颯颯。
圓慧大師身輕如燕,步履如飛,緊緊追着那陰冷的感覺。
突然,一聲尖銳的鳴叫響徹幽林,那陰冷的感覺隨着這一聲鳴叫,一下子就消失了。
圓慧大師立刻駐足,警惕地環顧周圍,一隻灰色的麻雀突然從空中掉了下來,撲騰了幾下翅膀,然後沒有了生息。
聞人無極收功了。
圓慧大師眉頭緊蹙,看來聞人無極本人確實不在這附近。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圓慧大師猛然回頭,看到京重禹急匆匆地跟了上來。
“大師,可追到了?”
“離開了。”圓慧大師答道:“甚是奇怪,他若想離開,沒必要讓這隻鳥飛這麼遠。”
“大師的意思是調虎離山?”
圓慧大師正要回答,忽然神色一凜,雪白的僧袍無風自鼓,他一把手將京重禹撈起來,帶到了身後,厲聲喝道:“出來!”
京重禹被撈起來時,沒有感覺到周圍有人,來人必定是高手,否則不會連圓慧大師都如此的戒備,這讓他心裏有了幾分緊張。
萬籟俱寂,似乎確實沒有人,但忽然之間,浮動的空氣中帶了一絲淡淡的香氣。
“香紅袖,是自己出來,還是由貧僧請你出來?”圓慧大師轉了個身,聲音陡然又低沉幾分。
“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裊裊秋煙里。妾身香紅袖,有禮了。”
圓慧大師話音剛落,林中突然響起一道極其柔媚的女聲,猶如鶯語婉轉,一個女子緩緩地走了出來。
這女子一頭烏髮攏在一起戴着絳紅花冠,只留了兩縷雪白的鬢髮。金色花鈿的墜子垂在額前,花冠兩旁和後面各插一支長長的翠玉飛鳥簪子,簪尾還綴有到肩膀的編絲紅繩。廣袖仙裙的深藍與赤霞衫的紅色相映成趣,杏黃的披帛更為其增添一份艷麗曼妙。
那是一位極美的女子,她手持一支桃花琉璃杖裊娜娉婷地走來,巧笑嫣兮,美目流轉間秋波四溢,彷彿能將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香紅袖的眼睛穿過圓慧大師盯在京重禹的身上,似乎對他十分的有興趣,沒來由的,京重禺覺得一陣惡寒。
他想起了江湖中流傳的香紅袖的那些傳聞。香紅袖是離魂獄五行鬼閣中,木閣的鬼主。離魂獄是如今魔道僅剩的全是魔族的門派,比起魔教其他門派,這些魔族很少露面,除了香紅袖。
香紅袖是一個讓君子色變的魔女,她修的是陰陽合和之法,流連風月,江湖的英雄豪傑,只要是她看上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曾着了她的道。
但與鬼神宗的合歡妃子不同的是,合歡妃子萬媞兒采陽補陰,嗜血害人。而香紅袖的合歡法不會傷人,且甚至包括女子。都說色字頭上一把刀,面對香紅袖這樣的絕色美女,不少人都拿她沒什麼辦法。
不過也曾有一位不為美色所動的君子不堪其辱想要殺了她,結果發現香紅袖的陰陽合和之術已經大成,她肉身近乎不滅,自己竟不能傷她分毫。
“大師這是想去哪裏?”香紅袖柔聲輕語,終於把眼睛從京重禹身上收走,轉到了一臉鐵青的圓慧大師身上,“良辰美景不可辜負,大師神色匆匆,豈不是浪費了大好春光……”
掌快如風,香紅袖的指尖尚未碰到圓慧大師的衣袖,強勁的掌風已經迎面而來,香紅袖蓮步輕移,手中的桃花琉璃短杖一揮,圓慧大師的掌法便被擋了一招。
“大師乃出家人,不渡妾身便罷了,還要殺生嗎?”香紅袖不慌不忙,她笑着後退一步收回短杖,繼續笑道:“大師,你這算不算犯了嗔戒?”
“渡人的方法千萬種,這便是一種!”圓慧大師完全不廢話,輕喝一聲,所背的十字羯磨杵忽然發出金光,朝着香紅袖飛了出去。
“好好好,大師果真是出家人,六根清凈。”香紅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桃花杖也迎空一拋,與羯磨杵撞在了一起,而她的人已經掠近了圓慧大師,起手之間,二人便已經對了數掌。
“大師得罪了,今天妾身受人之託,無論如何也要拖住你們。”香紅袖忽然掠過圓慧大師,京重禹本來不願意對女子動手,又見圓慧大師絕沒有輸陣可能,因此只在一旁觀戰,卻沒有想到香紅袖突然衝著自己沖了過來,起手迎招的瞬間,忽然聞到一股濃烈的花香,京重禹頓時晃了神,還未有動作,已經被香紅袖舞動披帛卷了起來,朦朧間感覺到香紅袖掐了他的臉一把,帶着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大師,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