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溺水者
是夜，風裹挾着碳烤食物的香味引誘着大海。
海浪就像那貪食的舌頭，不斷地向前伸，最終卻只能在海灘上縮回，徒留下雪白的唾沫。
海岸邊的礁石上都是一些深溝淺窩，還有不少海蠣吸附在上面。
因為夜晚光線昏暗，人在礁石上行走就容易磕碰着，所以這個時間段幾乎沒有人會到礁石邊。
但此時，一個穿着水藍色校服的女孩正坐在冰冷濕潤的礁石上，在這寂寥的空間裏，她的身形顯得十分單薄。
女孩雙手掌心撐在身體兩側的礁石上，低着頭，齊肩的短髮遮住了她大半容貌。
海風吹起髮絲，她褐色的眸子凝視着在海水裏泡得發皺的腳，泛紫的唇微張，吐出有氣無力的一句話：“乾淨多了。”
話音剛落不到幾秒，不遠處傳來拍打水面的聲音。
不是什麼特別的節奏，女孩卻感覺那聲音一下又一下打在她的心上。
她抬頭看向海面：在月光的照耀下，前方有一雙手在波光粼粼海面上起起沉沉。
“卧槽！”
女孩連忙起身，她一邊用力大聲呼喊着：“救命！有人落水了！”
一邊快速踏着冰冷的海水搖搖晃晃地走向溺水的人。
待到海水漫過她半腰時，女孩停止呼喊，轉過身掃視一周，卻並沒有看到其他人趕來的身影。
她只能回過身，果斷深吸一口氣，低下頭，雙手合十於身前，接着上身前傾一個猛扎倒入海中，一尾銀魚似的以最快的速度游向溺水者！
在這個過程中，女孩強忍着在海里睜開眼睛時的會有的刺痛感，寧願盡量減少換氣的時間也要拚命游向溺水的人。
可是她遊了很久，卻發現怎麼也靠近不了溺水者。
女孩有了一個痛苦的猜測：這難道又是她的幻覺？
近十年來，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況一直不好，注意力很難集中。
而在這幾年的治療過程中，她也嘗試過被催眠——那些不堪的記憶里始終有一個模糊的身影，而每當自己回憶起那個身影，催眠就進行不下去了，因為她根本承受不住那深入骨髓、令人窒息的痛苦。
女孩又一次有了輕生的念頭：是幻覺的話，就沒有所謂的溺水者，不是幻覺的話，今天就是她解脫的日子。
女孩停止遊動，將手伸出水面，繃緊自己的身體。
如預想的一般，她的身體漸漸地往下沉，腥鹹的海水湧入鼻腔和口腔，對缺氧的恐懼讓女孩的理智回歸：她本來是要救人的！
女孩咬緊牙根，不斷暗示自己要集中注意力，拚命向上游。
當她的臉浮出水面時，眼睛卻因為強光的照射難以睜開，同時耳邊也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雷鳴。
女孩感覺自己的身體彷彿由里到外被火炙烤着。
——好疼。
這個過程並沒有持續很久。女孩身上的疼痛感慢慢消失，眼前的強光也逐漸消散。
女孩睜開眼那一刻，看到面前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在對着她笑，那笑容中帶着討好的意味。
“小珂，你快拿着這碗面吃了，吃飽后很快就能見到你爸爸媽媽了。”
就在顧珂獃滯的時候，女人已經將手中的快餐盒打開，連帶一雙一次性竹筷子放到顧珂手上了。
顧珂回過神來，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笑起來的時候臉上那濃艷的妝容卡粉很是明顯，頭髮燙成螺旋燙，穿着橙色的掛脖上衣和深藍色的牛仔褲，身材凹凸有致。指甲塗成了鮮紅色，但那雙手有點短粗，指腹也有很多裂開的細紋，是一雙常年勞作的手。
眼前的這一幕與顧珂腦海里的記憶重疊：十年前，正是眼前的這個女人將八歲的她給拐賣了！
顧珂定定地看着手上的麵條，聞着面、豬油和蔥花的香氣與車內劣質皮革的橡膠臭味，陷入了思索……
她是去救人，接着好像有雷在自己身邊劈落，再然後就是身體的劇烈疼痛，而疼痛消失后睜開眼看到的是十年前的場景。
她一開始決定去救人的時候海面上風平浪靜，天空也月朗星稀，按理說不應該打雷的……
所以自己這是又出現了幻覺？這次不僅是幻聽、幻視、幻觸，更可怕的是她還有幻痛。這一切可都太真實了！
“怎麼了，是不喜歡吃面嗎？”女人皺起眉頭，說著詢問的話但語氣是十分不耐煩的。
聞言，顧珂抬起頭，露出白凈漂亮的小臉，甜甜的笑着說：“我很喜歡吃面，謝謝阿姨。”說完就吃起了手中的面。
一口下去，顧珂頓了一頓，再夾了一箸面入口：不好吃，這面咋沒味道？看來這次的幻覺也不是沒有瑕疵。
女人看着顧珂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面，心中鬆了一口氣。
顧珂邊吃面邊往四周觀察，明白自己這是在一輛有些年頭的麵包車裏。
車裏面除了那個女人和坐在正、副駕駛位的兩個男性同夥以外，就剩下自己和三個看起來年齡比她還小的小男孩。
這幾個小男孩可沒有顧珂那麼聽話，那女人算是費了好大的心思才讓他們願意吃面的。
因為重男輕女和養兒防老的觀念，所以大部分被拐的孩子都是幼齡男童，而顧珂被拐的背後則是更加險惡的用心。
麵包車行駛在崎嶇的山路上，車內的人都感到非常顛簸，尤其是坐在後座的顧珂。
她閉着眼睛坐在座位上，臉色逐漸蒼白。
長時間的顛簸和車內橡膠的噁心氣味都讓她想要吐。
但她只能強忍着，慢慢彎下腰，試圖壓迫肚子緩解那想吐的感覺。
女人看出顧珂的不對勁，解開安全帶，往顧珂身邊靠近，“小珂，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是暈車了嗎？”
顧珂看到女人過來，嘴角壓不住上揚，不僅不壓抑着想吐的感覺，還主動收縮肚子，引着那股感覺出來，果然很快就一股腦的吐在了女人身上。
“啊！好噁心！”
女人抓狂地往後退，上衣卻被顧珂的小手用力抓住然後再鬆開，然後女人在顧珂的預料之中跌倒了。
清脆的聲音響起：“對不起，阿姨。我不是故意的。”
顧珂連忙解開安全帶，從椅子上跳下來，卻裝作因為被車的顛簸而摔，整個身體都壓在了女人的腿上。
顧珂快速地將口中剩下的嘔吐物吐到女人的褲子上，順便用嘴巴在女人衣服上難得乾淨的地方上蹭一蹭。
吐出來舒服多了，顧珂高興的想，而且此時她隱隱有了一個驚人的猜測。
但面上一點兒也不不顯露，顧珂假惺惺地說：“阿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壓在你身上的，車太抖了，我站不住。”
女人一口氣不上不下堵在胸腔，咬牙切齒地說：“你，你先起來。”
顧珂現在也沒想繼續給女人找麻煩了，她怕這女人氣急敗壞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於是果斷起身，並且假模假樣要拉女人一把。
女人起來后看着身上酸臭的嘔吐物，再瞄到汽車墊上自己掙扎着起來而留下的妝粉，對着顧珂的面容逐漸扭曲猙獰起來。
顧珂感覺自己玩的好像有點過火了，立馬轉移女人的注意力，抬頭問“阿姨，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爸爸媽媽啊？”
果然女人在聽到顧珂的話后立馬變了張面孔，和聲細語：“就快了，小珂不舒服就睡一覺，睡醒后就能見到你爸爸媽媽了。”
心裏想的卻是：要不是怕到時候這小妮子反抗太大導致賣不出好價錢，她定要好好教訓一番。
“好，那我……”
顧珂話沒說完，駕駛座的男人開口：“阿妹，就快到了。”
這話明顯是對女人說的，女人興奮地回了一聲：“知道了。”然後用貪婪的目光看向顧珂，“回去坐好。”
顧珂乖順地回到後排，吃力地繫上難以拉開的安全帶，但白嫩如剝殼水煮蛋的小臉上，那雙亮亮的桃花眼裏滿是愉悅。
她發現自己醒來后乾的每一件事都沒有發生注意力不集中的情況，這意味着她的精神狀況恢復正常了，而這又正說明她確實是詭異的以被雷劈的方式回到了十年前。
她現在不再是十年前那懵懂無知的小女孩了，也不需要他拿命來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