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洗屋
古往今來，生死都是大事，國人講究入土為安，所以在那個火葬剛剛普及的年代，不少農村裏頭還是流行土葬。
我長那麼大，只去過一次火葬場，那會我才四五歲，我三叔坐的“麵包頭”公交，在太監嶺滾落山崖，車上十幾個乘客沒一個活口。
我印象裏面，所有遇難乘客的屍體，都是用黑色的裹屍袋裝着，在齊齊的陳屍台列成一排，家屬們三五人一堆，哭癱在陳屍台邊。
火葬的燃料，用的柴油，焚屍爐燒起來的時候，會發出獨有的“轟隆隆”聲，透過爐口的玻璃，可以看到親人僵冷的遺體在烈火之中收縮融化，殘忍而無可奈何。
屋外高聳的煙囪鑽出一蓬青煙，有人說那就是親人的魂，往天上飛是重新投胎去了，往下飛，是此生業障太重，要墜入地獄受苦了。
火化的時候，整個火葬場會瀰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柴油味，這種氣味粘在身上，十天半個月也洗不掉。
我想起這些，隱隱約約又聞到了那股火化屍體而產生的柴油味，不由的渾身打了個冷顫，有些疑惑地喃喃道：“郭哥為什麼大晚上帶我來這？”
老林聽到之後，扭頭看了我一眼，先是一愣，那眉頭皺成一道山，疑惑不解地又又問一遍。
“你剛才說誰帶你來的？”
我以為是他年紀大了，沒聽清，於是又說了一遍：“郭哥啊，不是你讓他……”
還沒等我說完，老林眼睛瞪得像兩個銅鈴，急聲打斷道：“放你娘的屁！怎麼可能是郭武魁！”
我見他罵娘，當時還沒反應過來他話里意思，心裏一股騰地升起一股無名火，氣沖沖地說道：“怎麼就不是他了，下班之後他帶着我一路走過來的。”
“下班之後？”老林臉色驟變，有些慌張地說道：“明天端午放假，郭子老婆親自開車來接他回趟臨海縣的娘家，下班之後我一直和他們兩口子呆一塊，買了點水果送他們上車走的，而且剛收到他們到家的短訊。”
老林說著，從口袋裏面掏出那隻翻蓋摩托羅拉，上面是郭哥報平安的短訊，“林頭，已到家，回來給你帶臨海特產。”
我完全傻了眼，難不成我跟錯了人？這怎麼可能！
我細細想起剛才郭哥的面龐，那虎背熊腰的人，就算我是個瞎子，也不可能認錯人！
“可郭哥剛才還站在樓道裏面！”我有些惶恐地說道：“他朝着牆壁自言自語，我剛想問他怎麼回事，你就把我拽過來了。”
“自言自語的人是你吧！”老林急聲將我打斷，面色變得極其難看，猶豫了半晌，隨後細聲說道：“剛才樓道里我只看你一個人，朝着空梯台自言自語！”
我頭皮猛地一炸，呆愣在原地，那帶我上樓的到底是誰？
而且“他”和我聊天時候，我居然沒感覺到半點不對勁！
撞鬼了！肯定是撞鬼了！
我瞬間想起屋子裏的弔死鬼，嚇得手都開始哆嗦，可忽然腦子裏面閃過一道炸雷，立馬想起一件事，脫口而出問道：“組長，那你來火葬場做什麼？”
老林一言不發，神色還未平復，從口袋裏面掏出半包“紅牡丹”，這煙也被老煙槍們叫做小中華，因為據說有一批標號為333的牡丹煙，是用中華煙邊角料做的。
這事也沒人去考究，但老煙槍們都說，牡丹333的確和軟中華抽起來一個味。
老林面無表情地掏出一根，將煙屁股咬在嘴裏，露出一排粘苞米似地黃牙，隨後他輕輕一扯，輕車熟路地將煙嘴的棉花濾芯抽出來，最後又調了個頭，咬着煙絲點燃了濾紙。
明火瞬間照亮了這間小屋，我等地心焦，剛想開口，老林龍吸水似地，猛嘬一口，隨後長嘆一口氣，吐出的煙氣全噴到我臉上。
我平時也抽煙，可這麼苦辣嗆鼻煙氣還是頭一回聞到，這他媽和燒枯樹葉似地，硬生生把我想問的話給嗆了回去，咳個不停。
老林吸了這口煙之後，才冷靜地說道：“來這上班。”
“組長……你在開玩笑嗎？”我聽得莫名其妙，腦子裏亂成一團，半晌后才說道：“你……離職改行了？”
誰知老林搖了搖頭，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苦笑一聲道：“你知道咱們公司主營業務是做什麼嗎？”
“賣房啊。”
他點點頭，忽然眼神變得狡黠，壓低嗓子問道：“那你知道，賣什麼房子最賺錢嗎？”
我細細一想，這問題早上員工培訓的時候倒是講過，可心中叫苦不迭，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問這些東西。
我便有些不耐煩地背道：“韭菜四大房嘛！學區房、湖景房、複式公寓……”
“不不不，不是這些。”沒等我背完，老林搖手打斷，湊到我的耳邊，聲音嘶啞地說道：“是凶宅。”
我聽到這話，腦門像是被雷劈中，像尊石像一樣立在原地，花了好長時間才緩過勁來。
他又抽了幾口煙，繼續對我幽幽說道：“這世上有很多地方說不清道不明，令人匪夷所思，而有些地方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很多人把死過人的房子當凶宅，其實這是本末倒置的，真正的凶宅是因為凶才死人。
而至於凶的原因，那就千奇百怪了，而九組就是專門處理凶宅的，業內黑話也叫做洗屋，也就是接受房主委託后，清理掉那些不幹凈的東西，洗白成正常的屋子。”
老林見我眼神發懵，雙手背在身手，有些無可奈何地告訴我，這火葬場，就是公司最近接的單子，委託人說，三個月前，火葬場三個值夜班的職工，鑽進焚屍爐，一把火把自己活生生燒死了。
局子調查了一個月，最後說他們是自殺，這他媽不是胡扯嘛！
老員工說是之前焚了惡鬼的肉身，惡鬼回來索命，於是紛紛辭職。
火葬場是公家的地方，公家信的唯物主義，遇到這些匪夷所思無法解釋的事情，沒法放枱面上說，只好私底下找到九組。
“我本來想等你適應幾天再告訴你，但沒想到那惡鬼居然把你騙到這裏。”老林忽然一頓，嘴角邪獰上揚道：“看來這惡鬼是纏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