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三世情劫
真是個沉默寡言的貴公子。
跟老闆娘那瘋狂懟人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倒是有一點很相似,光是坐在那,就氣質卓絕,氣場全開。
老闆娘鮮少在外人面前提到方子蘭。
那此人的確是老闆娘的朋友。
念及此,二丫拿了壺老闆娘珍藏多年的酒,走了過去,「您是老闆娘的朋友,那也就是二丫的朋友,外面天冷,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男人還未端起酒杯,只是聞到味道,「有杏仁糕嗎?」
二丫一驚,倒酒的動作頓住了。
老闆娘喝這酒時,總會在夜裏做上一碟杏仁糕,她說,這才是朝花酒的精髓。
在落日客棧的十年裏,除了她,老闆娘沒跟任何人提過。
他竟然也知道?
難道是老闆娘的小情人?
不應該啊,老闆娘只愛方子蘭一人。
應該是老闆娘少時關係匪淺的好友。
可老闆娘怎麼連提都沒提過?
二丫搖了搖頭,「我嘗試過跟老闆娘學着做,可我手笨,沒學會。」
男人飲了杯酒,似是在回味那酒的香醇,默了半晌,才放下杯盞,「這朝花酒放的時間久了,倒是有幾分苦澀。」
二丫沒喝過酒,怕喝醉,她只泯了一小口,咂吧了咂吧嘴,「我只嘗出了香醇,並未有苦澀啊。」
她想自己可能沒有品酒的天賦。
男人再次問她:「麗娘,是怎麼死的?」
時隔多年,再次喚她的名字,到底是有些生疏了。
二丫垂眸盯着杯中酒,一飲而盡,「老闆娘啊,她什麼都好,天底下追她的男人千千萬,可她偏偏只愛方子蘭……」
朝花酒烈,喝了一杯,二丫就暈暈乎乎的,把老闆娘在平陽所為,全都合盤托出。
二丫一直都知道,心死之人,又怎麼會走到生命的終點,當大仇得報,拉扯着老闆娘的藤蔓也就斷了,她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直到小仙女說,老闆娘身披紅衫在迎仙廟嫁給了方子蘭,也算是得願以償,她跪在骨灰前,這才真正放下。
男人從她一開口,就愣住了。
為了給他復仇嗎?
麗娘他們是被人下了葯,才沒能趕過來救阿彥。
他知道的太晚了,以至於恨了他們這許多年。
可方子蘭只是感到悵然若失,沒有一絲心痛,甚至連惋惜也只有一瞬。
他一次次來到這個世界,看着心愛之人倒在血泊中,心早就不會痛了。
小丫頭喝醉了,已然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門外有黑影閃過,緊接着客棧門被推開,僅存的一個絞殺軍走了進來,恭恭敬敬的朝方子蘭施禮,「主上,御王已派二世子來尋小世子的蹤跡,不日便會到達江南。」
方子蘭盯着木柜上放的藥箱,吩咐道:「你帶幾個人上山,蕩平平陽城。」
那藥箱原是他帶來的,竟然還留着。
絞殺軍不敢耽擱,當晚帶着人上了平陽,殺光了所有人。
濃郁的血腥氣,在山下都能聞得見。
夜色被火光照亮,煙霧層層疊疊,覆蓋了連綿青山。
方子蘭要做的就是保住涼州,才有可能把宋彥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一世,他還有一個身份,十二仙樓的樓主十二仙。
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要護住宋彥,哪怕是毀了這個世界,也要把對宋彥不利的人或事,扼殺在搖籃里。
十二仙在迷上盜墓系列之前,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混混,痞里痞氣吊炸天,從小學到大學都是令人聞之色變的校霸,當然校草也是他。
哪裏看過什麼小說。
就是想看場雪,跟人走了一場墓道,就迷迷糊糊穿越了。
他只知道每隔十年的二月二十五日,涼州都會下一場鵝毛大雪,白日裏有圓月當空,站在城樓上,穿越而來的人,就能回到現實世界。
他是來這裏的第二次,才知道了。
十二仙這次想把註定動蕩的涼州,握在自己手裏,他想試着帶宋彥回去。
還有復仇。
永安侯如此急着收集城防圖,無非是想讓涼州動蕩,引他現身。
第二世來這個世界的他,在面對阿彥被活活燒死的十二仙,太過瘋狂,大有毀天滅地的架勢。
他只想毀了這個世界,背着從大學宿舍連夜研製的一筐火藥,再次穿越而來,降落地點是涼州。
正趕上帝臨風擊退三萬大軍的日子。
當時他恨到了極限,殺紅了眼,一個人炸平了涼州城,毀了太多地方,大多記不清了。
也炸死了帝臨風。
才被永安侯盯了這許多年。
然讓他最後悔的事莫過於此。
第一世,他還是方子蘭,一個富到流油的公子哥,可街上綁架他的劫匪,不是劫財而是劫色。
幸得帝臨風凱旋歸來,拉弓一箭射穿劫匪首領頭顱,救他於永安城門。
十二仙每次穿越而來,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會更改,帝臨風還是死了。
而他也確切的存在過,處處都留有他的痕迹。
曾和他相熟之人,對他的執念越深,記憶里的模樣就越真切。
不過,多數人只記得他的名字,樣貌被抹的乾乾淨淨。
而十二仙的執念是宋彥。
三世而來的順序依次在宋彥的弱冠之年,及笄之年,齠齔之年。
在他的故事裏,只有宋彥的年歲在倒退。
因此,宋彥永遠不記得他。
十二仙卻覺得不記得才好,宋彥每次死的時候太痛苦。
他記得就好。
記憶中宋彥每次死去的地方,都是當今女帝楚九月差遣宋彥去的。
那殺掉楚九月,他勢在必行。
楚九月的那張臉,就算是化成灰,十二仙都認識。
那日花神節,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在宮裏永安侯把楚九月護的嚴絲合縫,連一隻蚊蟲都不曾放過。
而他這次又什麼都沒帶。
那日花神節,他見到楚九月出宮,當時就起了殺心。
但在聽到少女開口說的那些話,不像百姓口中說的荒Yin無道,心狠手辣。
連帝辭都開始袒護楚九月。
他愧對帝臨風,因此,從小對帝辭就關懷備至,一來二去就成了他唯一信得過的好友,不想與帝辭刀劍相向,才沒在花神節動手。
他此次前往江南,也是想借百里奚的手除掉楚九月。
畢竟他的目的,只有涼州。
朝花酒放的時間越長酒越烈,想了這許多,十二仙有些疲憊,他闔上眸子,抬起指腹揉了揉太陽穴,總感覺有人盯着他,他抬眸往二樓看去,就看到蘇清然正蹲着身子歪頭看着他。
痴傻了嗎?
她的臉是被蠱蟲毀的?
蘇清然最在意的就是那張臉蛋,到底是應了醉酒後的那番話,為了風尚她願意付出一切。
他正想着,蘇清然沖他憨傻一笑,比劃着手裏的鑰匙,又一臉警惕的收回懷裏,像個小孩子一樣,拿着糖果逗弄一番又不給人家。
相見歡醫館的鑰匙。
斗笠下那張清風霽月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變化,他就沒打算再踏足平陽。
此刻,無論是他的醫館還是平陽,都應該被清空了。
十二仙站起身來,朝着蘇清然的方向看了三秒,轉身離開了。
他心裏只想着回去和宋彥好好道個別,省的那小孩胡思亂想,這幾天,他只要深夜才歸,就會被好一頓折騰,第二日只能揉着腰纏綿床榻。
一想到宋彥還在等他,十二仙忍不住嘴角上揚,騎着紅馬飛馳而去。
——
楚九月還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老鄉沒有死,不但沒死還預謀剷除她。
被帝辭背着的陳安,是在雨停去鹿府的半路上醒的。
醒來后,陳安慘白的小臉,勉強染了一層紅暈。
他哪裏敢讓攝政王背着,又哪裏敢讓陛下背着。
當即竄了下來,表示自己好多了。
楚九月見沒辦法,只能順着他的意,想着到了鹿府,就讓陳安好好休息。
此時一行人正站在鹿府門口,盯着門上貼的封字。
楚九月心底一陣忐忑。
「夫君,我這就去撕了它。」
話落,三兩步跑了過去。
常年失修的門被推開。
發出吱吖的響聲。
曾經花團錦簇令人目酣神醉的鹿府,此時只能用蕭瑟來形容。
隱約還能看到斑駁血跡,楚九月心底一陣忐忑,她回頭看了一眼青衫少年。
少年眼尾已然泛紅,楚九月鼓足勇氣走過去,不是她做的,但還是會心虛,「夫君,我……」
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安慰鹿生。
鹿生袖中手緊握,忍下暗潮洶湧的恨意,淡然道:「府中簡陋,怕諸位住不習慣,江南有一家客棧,佈置風雅。」他抬手指向東面:「穿過這條巷子就是了。」
沒有殺掉楚九月替鹿家上下報仇。
他還怎麼有臉回家?
有家也不敢回。
楚九月以為鹿生是不願意讓自己踏入,「夫君,我可以去住客棧,但你往前走幾步就能回家,進去看看吧。」
她不進去?
是怕他不樂意嗎?
鹿生一怔,竟然萌生出楚九月會難過的想法,「夫人若是不嫌棄,那就進去吧。」
而後,轉身施了一禮,「怠慢諸位了。」
他是對着帝辭施的禮。
話卻是對所有人說的。
帝辭直接用行動表示,完全不介意,徑直走了進去。
他束手而立,站在正廳前,薄唇輕啟道,「官場沉浮,不知道要在江南呆多久,收拾一下,這裏要比客棧自在。」
陳安已經拎了一桶水來,身子還有些發虛,邁着小步子,水淺淺灑了一路,激動的喊道:「奴剛才去打水,看到後院的玉蘭花開的端莊秀麗,小姐要不要帶着公子去看看?」
楚九月看陳安額頭出了虛汗,忙小跑過去接過他手中的木桶,卻被陳安抬起小手,輕輕擋下了,「小姐,奴真沒事了,還有奴想說,日後小姐在哪,哪裏就是奴的家。」
男孩小臉肉嘟嘟的,不帶有一絲雜質的眼睛滿含笑意。
楚九月摸了摸他的頭,語調拉的很長,「好。」
想到後院玉蘭花開,楚九月餘光落在鹿生身上。
開始還為鹿生讓她進府而心底悸動,可看到地面上,窗欞上……到處都能看到斑駁血跡。
每一處血漬都不多,但也足夠刺目。
白玉蘭花,是鹿府上下所有人為鹿生栽種的。
她想帶他去看,但是她不敢。
而鹿生彷彿一座雕像,站在原地,目光掠過府中每一處,都裝載着他最肆意的時光。
她就這樣看他,看到鹿生羽睫染霧,卻是彎着眸子,帶着深深的笑意。
楚九月會不自覺的跟着勾起唇角,隨着眾人一起里裡外外收拾起來。
陌離輕功了得,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馬車駕了過來,朝里喊了一聲:「哥!你能不能來屈尊降貴來幫幫我。」
帝辭瞥了一眼陌離,少年扛着大木箱,拎着大包袱,半個身子被擋的嚴嚴實實,被壓的手都在抖,他低笑一聲,當機立斷轉身當沒看見,繼續擦拭着屋門,頗為散漫的應了聲,「在忙,沒空。」
得。
讓他哥屈尊降貴,根本不可能。
就在陌離咬牙搬第二趟時,便看到他哥的眸光總在圍着楚九月打轉。
陌離幽怨的看着他,湊過去小聲道,「哥,你乾脆直接過去盯着,離這麼遠,我擔心你視力有限。」
帝辭一記眼神過去,陌離自動封了嘴,便聽他哥狡辯,「我在盯着顧長生。」
鬼才信你。
陌離不敢說,勾了勾鼻子,繼續搬行李去了。
顧長生乖巧待在楚九月身後,姐姐去哪修剪花枝,他就去哪。
他已經很久沒有清空思緒,放鬆過了。
庭院中,少女一襲朱櫻長衫點綴其中,嬌媚的小臉上,笑得清甜動人。
帝辭總會不經意的注視着她,眼底藏滿了暗潮洶湧的情愫,感覺,看久了也就養成了習慣,可當少女偏頭看他,兩人視線碰撞,他卻垂下那雙幽暗的桃花眸,故作鎮定的擦拭門框,殊不知耳根已然泛紅,處處壓抑着愛意。
楚九月突然蹙眉道:「帝辭,你已經盯着一塊門框擦了半天了,那上面是有不好清理的東西嗎?要不要我幫幫你?」
少女說的一本正經,放下手中枯葉,大有過來幫忙的架勢。
所有人都以為帝辭會拒絕。
那可是攝政王,怎麼會連一塊門框都搞不定。
「你過來吧,我一個人擦不幹凈。」帝辭聲音慵懶,尾調磁性又勾人。
楚九月被他聲音弄的心尖一陣酥麻,也沒多想,以為他是真的擦不幹凈,乖軟的點頭應道:「唔,好。」
陌離:「……」哥,不愧是你。
陳安:「!!!」是錯覺嗎?攝政王竟如此主動?
顧長生:「……」
正掛着天藍紗帳的流觴,手上動作一頓,阿辭在意楚九月,她嫉妒的快要瘋了,但她調節情緒的速度驚人,很快便恢復平靜,繼續掛着紗帳。
明白王爺心思的鹿生,不願去面對心底的不悅,他早晚要殺了楚九月的。
那王爺呢,會阻止他嗎?也會刀劍相向嗎?
如此想着,已然走到了玉蘭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