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緊接着一人一腳,踹在陳峰腰腹上。
「啊!!哎呦!!」陳峰疼的呲牙咧嘴,弓着腰,捂着腹部痛呼出聲。
他什麼時候當眾出過丑,聽到有人忍不住偷笑,他從中聽出了滿滿的嘲諷,咬牙想站起來,腹部一陣陣的絞痛,讓他根本直不起身子,一口老血吐了一地,被雨水沖刷着。
渾身濕透的他,看上去很狼狽。
從楚九月的角度看去,能看到鹿生和帝辭緊繃的側臉,前者青衫盪起,孱弱瘦削的柔美身段,絲毫不影響腳下悶重的力道,少年淡淡道:「我可沒同意你帶我夫人離開。」
後者睥睨之姿,渾身散發著高貴冷厲,一句話都沒說,卻是把殺意全寫在了臉上。
楚九月不知道的是,就在剛剛她即將深陷危險時,陌離,陳安,顧長生,包括流觴都傾身上前走了一步。
他們的人,只能自己欺負,還輪不到旁人指手畫腳。
只是鹿生上前的一瞬間,繞開了傘檐,露出漂亮精緻的容顏,唇艷似火而不娘,杏眸點星,肌膚勝雪,在煙雨朦朧中束手而立,引起一片騷動。
眾人先是醉於少年的謫仙美色,而後有人陷入了沉思。
總覺得有些眼熟。
江南有百曉生,年過不惑,手握撈麵長筷猛的想到了什麼,激動的吸溜完到嘴裏的面,摔了筷子拍着大腿,「這不是鹿家的寶貝疙瘩嗎?」
「還真是小軍師!!」
「鹿家當年不是被流放了嗎?」
「難道是逃出來的!?但看這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亡命之徒。」
「管他呢!小軍師既然回來了,官府那群囂張跋扈的人,終於有人管了!」
一時間,眾人的話題全都圍着鹿生轉。
看眾人崇拜慕名的架勢,倒是讓才來江南沒幾年的陳峰,有些心虛,在聽到都管少年叫小軍師,自己很有可能得罪了什麼大人物時,更是連話都不敢說了。
當官的出街都沒見百姓們帶着半分敬意,現下圍觀的百姓們就像是有了主心骨,連女子們也不再躲藏,本安心吃瓜的群眾也紛紛踱步而來,凡是聽到小軍師三個字的人,都放下手中傘,恭恭敬敬的躬着身子,站成兩排,聲浪震天,「小軍師!!還請您續當年之勇,掃蕩官場,還故里太平!!」
聲浪滔天,裹挾着驟然急促的雨聲在街巷回蕩。
知道鹿生在江南的名聲之大,楚九月怎麼也沒想到十八歲的少年,依然能被人一眼認出來。
興許這就是人間絕色,讓人見之不忘。
她後悔沒把人藏好。
陳峰見此,臉都嚇青了,冷汗直冒。
少年只是垂眸,淡淡的笑了一下,回以深深一禮,「在下已不是小軍師,恐怕要讓諸位失望了,我管不了官場行事。」
他連自己都自身難保。
年僅八歲的他,就成了人人尊崇,被江南視為庇佑蒼生的正道之光,溫潤君子就是鹿生的代名詞。
他的語氣淡淡的,可楚九月聽到了凄涼。
雨打在少年身上,青絲上沾了一層水霧,更顯的他易碎脆弱。
楚九月快步走上前,替他撐起傘,這才看到他的手攥成了拳。
是聽到眾人的詫異不解。
也是在看到眾人失望愁容時的無能為力。
她握住他的手,溫和看着他,「沒想到夫君這麼厲害,你本就是翱翔於九天的鳳,不該囚身於方寸之地,我說過會給你自由,就不會阻攔你,相反的,只要你想,我什麼都會答應你。」
鹿生抬眸,難以置信的回視着她。
少女眸光澄澈,溫柔的理了理他濕潤的髮鬢,「我現在只問你,你想幫他們嗎?」
周遭細雨的嘈雜聲,在此刻都靜了下來。
鹿生耳畔回蕩着少女的話,他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他一直以為少女說的還給他自由,只是為了得到他而不擇手段。
他一度被少女高超的撩撥手段,撩到會為她吃醋,會下意識擋在她身前,會不自覺的想要靠近她,甚至是貪戀她的觸碰。
他覺得自己噁心透了。
可如今,他才有一絲相信楚九月是真的想還他自由。
他只是點了點頭,便見少女轉身,掃過愁眉不展的眾人,清亮的嗓音響起,「官場,你們的小軍師管定了。」
話落,眾人激動的拍手叫好,連連躬身道謝。
帝辭勾唇,拍了拍少年的肩,低聲道:「別擔心,你不是一個人。」
知道鹿生會擔心自己如今什麼都沒有,怕會有負眾望,帝辭便給他吃了個定心丸。
曾經鹿生在深宮,傾盡所有為他探聽情報,也無數次幫他圓謊,打造出來的機關,數次救帝辭於水火之中,任何一點都足以讓帝辭赴湯蹈火,更何況那是他唯一的知己好友。
鹿生點頭嗯了一聲,目光落在身前少女身上,鮮少的彎了彎眸子,少女回眸,就看到少年勾唇淺笑,「夫君笑起來真好看~放心,不會有人敢欺負你,你儘管開心着來,我會一直站在你身後。」
聞言,少年心漏跳了半拍,面對少女直接又堅定的情愫,他不知道如何回應,更沒辦法回應。
他們之間,隔了血海深仇。
楚九月心裏清楚,一旦回到江南,鹿生總會想到在鹿家的點點滴滴,越是這樣就越恨自己,但比起這些,她更想了解他的過去,看到他直達眼底的笑意。jj.br>
一路上,她就看到了兩次,一次是她說回家,一次是在剛剛。
她很滿足。
一旁的陳峰越聽越心驚,若真的讓他們掃蕩官府,豈不是擋了他發財的路?
他還有寶貝兒子要養,不能斷了財路,又自知打不過,便想偷偷摸摸的溜走,告訴官老爺,好提前做準備。
剛抬腳要溜,便聽到清脆的一聲,「阿爹!」
兒啊……
晚點叫也行啊……
陳峰欲哭無淚,還是認命般的蹲下張開手臂,抱住跑過來的小男孩,滿臉慈愛的應了聲,「哎…爹在這呢。」
楚九月這才明白,剛才有人說陳瘋子的寶貝兒子更惹人喜愛。
長得的確是軟嫩嫩的,看着才十歲左右。
看到少女眼裏放光的樣子,顧長生這才湊過去,幽怨的拉了拉她的衣角,乖軟的喊了一聲,「姐姐~你已經有小奶糰子了。」
不能再看別人家的小孩。
只要不是姐姐有事,顧長生就一直走在一側跟着,操着沉穩的身段看戲,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可他不能容忍,姐姐看別的小男孩,甚至還像當初見到自己時一樣,雙眸泛光。
見小奶糰子氣的小臉都鼓起來了,楚九月寵溺的摸了摸他的頭,「好啦~姐姐只有一個小奶糰子,那就是小長生,其他小孩哪有你乖,不僅長得俊俏還可愛。」
的確沒有長生可愛。
楚九月還沒見過比長生的小臉更軟嫩的,要是有……
也就陳安了。
她這才發現,陳安濃密眼睫上起了一層水霧,抿着唇強忍着不讓眼淚落下來。
陳安正盯着小男孩的鎖骨看,那裏有一塊紅色月牙胎記。
面前的人一個是他弟弟,一個是他親生父親。
只是沒人認出他。
甚至前一秒,阿爹還逼着他跪下道歉。
被父親賣掉的那一年,他三歲,也只哭了一盞茶的時間,從那之後他無論受了多大委屈,受了多少傷,遭了多少罪,都未曾哭過。
以至於他一直覺得心早就麻木了,所有情緒都淡化了。
只是他看着阿爹小心呵護弟弟的慈愛模樣,他感覺自己快要死掉了。
藏在袖子裏的小手,攥的越來越緊,手心有血滴落下來,裹着雨水脆聲落在地上。
面對日思夜想的父親和弟弟,陳安有怨恨,可他太心軟,見不得他們身上被雨水打濕,於是,他把傘舉了過去,話到嘴邊才驚覺嗓子有多苦澀。
便止了話,沉默了。
雨水打在身上,徹骨的寒意一點一點的侵蝕着骨髓。
這時,少女踱步而來,為他撐了一把紅色油紙傘,溫聲問他,「陳安,怎麼了?」
陳安??!
蹲着身子的陳峰驀地抬頭,緊了緊抱住兒子的手臂,他驚訝的看着陳安,心底第一句想問的話,竟然是,「你怎麼沒死?」
或者是想法太強烈,一張嘴話就脫口而出了。
你怎麼沒死?
沒有摻雜一絲關切,冷漠的就像是在說江南的雨下的真長久。
陳安眼眶濕潤,聞言突然笑了,「我就想問您一句話,若當年您富貴,還會不會把我賣了?」
沒有質問,而是詢問。
多年的禮儀,讓他用的尊稱。
楚九月瞳孔微縮,她這才真實的認識到,真的會有親生父親,不認識自己的孩子。
而所謂的父親,多年未見,問的第一句竟然是,你怎麼沒死?
看着陳安忍得眼眶通紅,還在為二人撐傘的樣子,楚九月心彷彿被捅了一個口子,冷眼掃向男人。
只見陳瘋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嫌棄道:「你生下來就是為了養你弟弟,本以為賣了你,怎麼也得有個十兩銀子,沒想到才值三兩銀子!!真是個賠錢貨!!」
「還是你弟弟旺家,瞧瞧,我現在那是腰纏萬貫,你在的時候,咱家只能喝西北風!」
「你後來寄回來的銀子,也只夠塞塞牙縫。」
一句句如刀槍劍戟般猛扎進陳安的心臟,連呼吸都是疼的。
枉他在深宮數年,每走一步如臨寒淵,也會在半夜輾轉難眠,想弟弟他們過的好不好,寄的銀兩夠不夠。
他不曾給自己添物件,連穿的衣衫都是宮裏的綉女見他可憐,經得掌事姑姑同意,才給他縫製的。
就換來一句賠錢貨。
眼淚奪眶而出,比江南的雨還要盛大,刺痛着每個人的心臟。
在場的人對彼此的身世都了如指掌,聽到這,紛紛垂下頭,握緊了傘柄,忍着想要將陳瘋子拿劍亂砍了的衝動。
在處理家事上,只有當事人有話語權,而他們也不打算默然旁觀。
只是在等陳安的一句話,或者說他的態度。
陌離年紀小,又同樣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最是忍不了,長劍直抵男人眉心,雨啪嗒啪嗒落在劍上,暗芒鋒利,他憤然道:「你根本不配當一個父親!」
「陌離。」楚九月按住少年的肩膀,「我相信陳安自己能夠處理。」
她不想讓陌離成為陳安的殺父仇人,陳瘋子再畜生,多多少少也是陳安生父,芥蒂這個東西,會不可避免的滋長。
可一旦等到陳安斷絕關係的態度,楚九月就沒打算讓陳瘋子活着。
也不打算在陳安面前將人殺了。
少女的話音一落,顧長生剛邁出去的小腳又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