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阿爹!還不動手!
陳安應聲走過去架着風尚,朝祭壇南面走去。
一直盯着楚九月看的風尚,絞盡腦汁的翻着腦海里的記憶,無論怎麼翻騰,都沒見過眼前的少女。
蘭先生來平陽城之前的事,風尚一知半解,但他也從未見蘭先生與女子,接觸甚密過,師傅和清然雖與蘭先生一見如故,把酒言歡,卻是連碰到手指都未曾有過。
更是連提都沒提起過女人。
少女剛才說是蘭先生最好的朋友,他如今才越想越不對勁,只是聽到下了地獄,蘭先生都不會原諒他,心頭一緊,才將實話脫口而出。
他想了想,突然開口問道:「敢問小女娘芳名?」
「阿九。」
知道風尚起疑心,楚九月清了清嗓子,哼唱起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少女聲音婉轉悠揚,在幽暗的山間格外舒緩人心,讓人的緊張的心情,緩解不少,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她一邊哼着小調,一邊彎着眸子拉着鹿生的手,藏進白裘里取暖。
另一側是身姿挺拔的墨袍男子,帝辭埋着頭,時而偷笑,時而偷看明艷的少女。
風尚瞳孔一震,阿九哼的正是蘭先生時常會哼唱的小調,在他們一行五人喝酒時,常常邊賞月,邊聽蘭先生哼曲,如今回想起來,悉數化作苦澀的笑意。
現在他不再疑心阿九,倒是很想問問她蘭先生兒時是不是也愛做些讓人捉摸不透的事。
麻將,打牌,釀酒,醫術,機關術……就沒有蘭先生不會的,也只有蘭先生才會。
阿九知道蘭先生不在了,作為朋友,是來複仇的嗎?
當年的事,她又知道多少?
師傅都跟她說了多少?
風尚邊回憶往昔,邊往前走,燈火從廟裏灑落下來,翻過一座山,彷彿走過了一生。
暖黃的燈光,照在楚九月一行人身上,不暖反而裹挾着陰寒,她將臉色慘白的鹿生往白裘里攬了攬,軟聲道:「別離我太遠,我害怕。」
楚九月只是想找一個,讓鹿生不再對她避之不及的理由。
觸碰到到少女嬌軟的腰肢,鹿生身上有電流過,半邊身子都酥了,他有意無意的往外躲,又會被楚九月錮住腰攬回去,還軟聲軟氣的說她害怕。
鹿生腦海中最後一絲防線徹底崩塌,耳根唰的一下紅了,埋着頭盯着隨風揚起的白裘,不動了。
從楚九月的角度,明顯看到鹿生喉結微微滾動,耳根通紅,她小伎倆得逞似的笑了。
帝辭:「……」
楚九月喜歡柔弱溫潤的,他也可以弱不禁風啊。
帝辭手捏了捏着下巴,謀划著自己該怎麼在楚九月面前示弱。
一直拉着楚九月衣角的顧長生,眸色冷沉幾分,心想:姐姐口中的夫君,就是個妖孽,如此漂亮的男人,還是頭一次見到,不過,我也不差,更何況他哪裏有我可愛。
想到這,顧長生滿意的揚了揚小臉,彷彿要告訴全世界,他最可愛。
楚九月正盯着迎仙廟的匾額看,廟的後面是方子蘭建的連成排的房屋,上面果然都落了鎖,死在門口的人,都只剩下一具骷髏,有敲門狀的,有癱坐在門口的,有的死在中途,屍骨遍野,全是掙扎無果。
風尚突然冷笑一聲:「自作孽不可活。」
待到楚九月視線掃過去,風尚卻低頭避開了。
山頂的風勢比一路上走過的地方都要大,吹的楚九月眯起了眸子,頂着風朝迎仙廟走,總覺得後半段路風勢微不可尋,她驀然睜大鹿眸,入目一片墨色,挺身擋在她面前。
自出宮以來,楚九月遇到危險,身前出現最多次的都是一片墨色,以至於她見到就十足十的安心。
帝辭的側臉比寒風還要冷峻,儘管如此,也足以能讓周圍一切事物黯淡無光。
男主就是這樣,總是能在不經意間讓她心跳錯拍,臉紅心跳,楚九月將這一切都歸於原主的本能反應。
她該是喜歡鹿生才對。
陳安扶着風尚,差點被吹翻在地,幸好陌離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免於滾下山。
流觴一路沉默不語,弱柳扶風的身段更是招架不住,滲透骨髓的傲骨,讓小公主不會說一個不字,儘管凍的唇齒打顫,腦子裏只有堅強,不給旁人添麻煩。
她無數次幻想過,阿辭能擋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次次落空,從小到大,阿辭都是這般,一點也不了解女孩的心思。
只是現在一切都變了,阿辭會緊張楚九月,會為了哄楚九月開心,拿出他珍藏已久的技巧玩具,一路備在馬車上,會為楚九月義無反顧衝進火海,一切的行動,都在告訴流觴,楚九月在阿辭心裏有多與眾不同。
起初,流觴還可以安慰自己說,阿辭只是為了接近楚九月,最後再親手殺了她,讓她傷心欲絕。
如今,流觴再也安慰不了自己,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心痛,痛到呼吸艱難。
楚九月擔心的回過頭,「流觴,我們到了,看你那小臉凍的,一會兒我去生的火,烤烤就好多了。」
流觴心裏一怔,點了點頭,沉默了。
話音剛落,一行人風塵僕僕的走進迎仙廟,紛紛理了理凌亂的髮絲,理了理衣衫,才看向眼前令人大吃一驚的一幕。
廟裏供奉的不是楚九月認知里的神明,更像是照着人的模樣雕刻出來的。
雕像通體瑩白,一筆一劃雕刻的栩栩如生,就彷彿一風流個儻的公子,就站在你面前,與你一同維護天下蒼生,悲憫眾生。
那公子手拿一幅畫卷,正在欣賞,舉手投足都訴說著他此刻,是有多溫柔似水,他的眼尾往前,裹挾着輕佻風流。
供奉台上的水果還是新鮮的,香火溢了出來,滿滿的一香爐,剛才提燈上山的一行人都跪在地上,落日客棧一通上山的蒙面人,也都跪在地上,就連路大人他們,也跟着跪着,只有剛進來的楚九月一行人站着,顯的格格不入。
所有人手裏都舉着點燃的香,聽到門後有動靜,目光刷刷刷都落在楚九月他們身上。
他們滿臉質問,你們為何不跪下?
這讓楚九月有些尷尬,擺了擺手,還未開口說,不好意思打擾了,就被風尚跪地的撲通聲,震驚到了。
這是什麼情況?
這雕像是誰?
眼下這情況,根本烤不了火。
她再次打量了幾眼,突然想到了什麼,小聲嘀咕了一句,「這不會就是方子蘭吧?」
寂靜空蕩的環境下,聲音再小,也會被無限放大。
上百號人,齊聚在此,就是為了上平陽城,來迎仙廟祭拜他嗎?
看他們的反應,他們跪拜的人,就是方子蘭無疑。
有人是直接冷臉,有人卻是一臉愧疚的埋着頭,有人已經眼眶通紅。
還有像路大人這種看着楚九月,眼神求救的。
他們不是來搶地產了嗎?怎麼被人打的鼻青臉腫的?
難道已經爭搶過了?
楚九月正想着,便聽人群中的領頭人蘇清然開口道:「姑娘,現在下山還來得及。」
跪在地上的眾人先是驚訝,而後是埋頭哭泣。
其中有不少披着守孝服的婦人,摸了摸鼓起的肚子,哭成了淚人,也不敢發出太大聲音。
抱着剛出生娃娃的老婦人,拚命把孩子往楚九月懷裏送,哀求道:「姑娘,老婆子身無長物,唯有這一支銀髮簪,能不能懇求您帶着這孩子下山,孫兒好養活,只求您能施捨上一口米粥喝,就足夠了。」
老婦人隱忍的哭,讓人更加揪心,怕孩子摔了,楚九月接了一下。
剛出生的小娃,才不丁點大,也就才四斤沉,瘦的可憐,毛都沒長齊,卻在揮舞着小手,對着楚九月笑。
楚九月很喜歡小孩子,一看到便被萌化了,眼波流轉,溫柔似水。
見到少女這般,想來定是個善良之人,她身邊的人,看着也不像壞人。
有老婦人開了頭,人群中抱着孩子的婦人爭先恐後的站了起來,往鹿鹿,陌離,流觴,陳安,帝辭,長生手裏塞孩子。
婦人們哭的傷心欲絕,分明千萬個捨不得,卻還是拚命往人懷裏塞,不接,怕是會摔落在地上。
一行人不得不接過去。
人人都想抱着一塊燙手的山芋,無從下手。
帝辭掌心朝上,往前托着懷裏哭的稀里嘩啦的奶娃,遞還給婦人,冷聲道:「生而不養是為何?」
鹿生顛了顛懷裏的孩子,低哄了兩句,隨後還給婦人,「還給您,在下要還爭得夫人同意才是。」
說著,看向抱着奶娃笑的楚九月,「那個,我想小孩子更應該待在父母身邊,才能茁壯成長。」
顧長生更乾脆,直接硬塞了回去,他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
陳安倒是有模有樣的哄着,他自小就看着弟弟長大,被他爹賣進宮的那一年,弟弟也是小小一個,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流觴剛才的思緒一掃而空,面對孩子手足無措起來,小心翼翼的抱着,勸解着婦人接過去。
陌離笨拙的無從下手,幽怨的小眼神,藏也藏不住,彷彿在說,我都不知道父母長成什麼樣子,這孩子總不能重蹈覆轍,生而不養,就是無恥。
一時間,整個迎仙廟,充斥着婦人的苦苦哀求和奶娃的哭聲。
蘇清然惱了,吼到:「夠了!!!在這裏都給我安靜一點,他喜靜,再敢放肆,我割了她舌頭!」
此話一出,落針可聞。
婦人們迅速用手捂住奶娃的嘴,哀求也一併咽了回去。
楚九月一行人先是一驚,而後迅速將懷中的孩子,推還回去。
蘇清然壓下怒火,「姑娘,快些下山吧,麗娘在山下留了信件,那裏面有你想知道的全部。」
楚九月往前走了兩步,質問道:「麗娘人呢?」
「你不必知道。」
「麗娘,你以為扮成蘇清然的樣子,我就認不出你嗎?」
眾人驚呆了:「!!!」
也有聰明人一早便發現了,帝辭正慵懶的斜靠在木樁上,目光落在少女身上,他要看緊點,別出事才好。
顧長生則悄***看了一眼,而後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點着小腳,發出細碎的鈴鐺聲,烘托着凝滯緊張的氛圍。
鹿生一直跟在少女身側,神情淡漠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群。
楚九月說著,走到蘇清然面前,盯着她那張血肉模糊的臉看。
她明顯愣住了,也在看着面前信誓旦旦的少女。
「我只見過一次蘇清然,也能看出她是個膽小懦弱之人,麗娘,你再怎麼模仿,也不像她,再者說,蘇清然同我沒有一絲交情,她又為何三番兩次勸我回去,在山腳下明明看到了我,卻又放過我,除了耐心勸導我的麗娘,我想不到旁人。」
「蘇清然也一定會救風尚,而不是讓他自生自滅。」
「還有。」楚九月往後指着雕像,「你看向他的眼神,儘是愛慕。」
「阿九。」蘇清然沒有再隱藏的必要,撕開面具,露出麗娘端莊大氣的面容,「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別趟這渾水,立刻下山。」
麗娘今日化了精緻的妝容,黛眉美目,朱唇玉肌,像是要嫁人的新娘子,只是她身穿喪服。
眾人更像是見了鬼,擠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要是蘇清然,他們或許還能逃過一劫,擔心孩子跟着會受牽連才將人往外送。
簡單說,蘇清然在他們有一半的機會,保住性命,再去接回孩子,如果是麗娘,他們一絲希望都沒有,甚至陷入了深深的絕望與恐懼。
迎仙廟,這是麗娘第三次勸她下山,可楚九月更想帶她一起走。
「我們一起走。」
她怎麼拽也拽不動麗娘,「阿九,我走不了。」
「我告訴你當年發生的所有事,你就下山好不好?」麗娘終究不想傷害她,只因她和方公子太相像,一樣的純粹善良,對所有人都好,唯獨將自己置之度外。
「麗娘。」楚九月拼拼湊湊,也多多少少能猜到當年發生的事,她現在更想帶麗娘離開,離開這回客棧,慢慢說。
阿九的眼睛會說話,麗娘知道她想帶自己走,更不會拋下平陽百姓不管,她笑了笑,往後掃了一眼,聲音驟冷:「阿爹!還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