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馬岱仰愧俯怍慚涼州 姜…
諸葛亮回頭看着馬岱,長長地嘆了一聲:“伯瞻,雍涼本為一體,伯約乃涼州上士,其父曾是天水郡功曹,累有戰功,姜敘、趙昂、楊阜等人皆為其舊,二州遍佈親朋,此次突襲金城再為合適不過。”
短短一句話,頓時讓馬岱大汗淋漓,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十幾年前曾隨兄長攻打涼州,擊破了當時的治所冀城,殺害了刺史韋康,屠戮涼州士人無數,確實有個姓姜的軍官已經被兄長殺害,腦袋還被掛在了城牆上,難道,難不成就是姜維的父親?這該如何是好?
由於關係到已故驃騎大將軍馬超的事,諸葛亮並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把怒目而視的姜維和不知所措的馬岱拉到了遠處,遠離眾人。
“伯瞻,這時你知道為何只讓你從旁輔佐了吧?”
馬岱在旁低着頭,“丞相,是我剛才沒想明白。當年扶風馬氏殺的涼州人太多了,如今看來,楊阜、趙昂、姜敘、還有伯約的父親都是忠貞報國的慷慨悲壯之士,而兄長當年確實是犯下了大錯。”
“當年孟起行事過於剛強,憑藉個人勇力在涼州肆意妄為,故而在涼州並未長久。”
馬岱並未反駁,經過十幾年在益州為將的經歷,他也時常回顧過往,漸漸覺得兄長當年行事確實有失偏頗,只是馬超已經病逝,平日裏又對其照料有加,也並不好多說什麼。
諸葛亮又轉頭對姜維說道:“伯約,此番話你可滿意?”
“殺父之仇,自然不共戴天,只是如今共為臣子,只要心繫漢室,殺敵報國,我絕不會去計較些什麼。”
“好,那我就在這裏等着兩位的好消息。”
涼州刺史徐邈曾經率領兵卒兩萬有餘進犯隴西郡,但旋即聽到張郃身死,郭淮逃竄的消息,而隴西太守游楚又絲毫不念往昔情義,據城堅守,無奈之下,只能倉皇撤離。只是涼州天氣惡劣、土地貧瘠,糧食難以自給,這兩萬人馬每天消耗的糧秣巨大,全部屯在金城並非長久之計,於是徐邈只留下一萬精銳在城中駐紮,其餘人全都往西平、武威去了,想着一旦有變,援軍朝發夕至,也沒什麼大礙。
此時,姜維與馬岱領着兵馬來到了隴西郡,太守游楚出城帶着酒肉慰問將士,還派人早早修築了營寨,足足可供萬人使用。姜維讚歎着游楚的勤勉,游楚訕訕的應着,在通告了一些金城情況后,便回到了城中,姜維等人自然是留在了城外,雖然條件艱苦了點,但最為安全不過。
待軍中安排妥當后,二人一起商量着後面的行動。
“沒想到這游太守表面上上可以為國效死,可實際上轉換門庭卻如此心安理得。”
“知人知面不知心吶,像這般人物不知天下還有多少。”姜維隨口應着,彷彿自己並不是降將般。
“伯約可還有安排?”
姜維搖了搖頭,“當年逆賊從涼州劃出四郡設雍州,我不少親朋確實北上,故而金城中我認識的人並不少,但足以託付大事的並不多,如果時間充裕,我或可籠絡一批人為我所用,但如今只怕來不及了。”
“如此只有強攻嗎?只是如游楚所言,金城中有一萬精卒,只怕並非易事,況且徐邈本人也易逃脫,這次打下金城,日後西平、武威還不知道耗費多少時日。”
姜維搖了搖頭,“我聯繫內應不成,但我或可充當。伯瞻,明日挑選軍中死士佯裝混進金城,一定要是機靈的,然後假裝被徐邈發現,直接坦白說是去聯絡內應,等下我再手書數封信件一併帶去,做的也真些。”
“徐邈肯定生疑,如果旁人再添上幾把火,或許直接內訌也說不得。”
“徐邈此人並無決斷,更不會打仗,否則昔日兵臨隴西,明知魏軍已大敗,就不會拖延數日才走,此人畏首畏尾,若知城中不穩,有暗通者,必定大張旗鼓,但此人的德行擺在這裏,他既不會亂殺,也不會株連,但這也就夠了,我就是添上幾把火的人。城中既然亂不起來,那就讓我就再為他刮颳風吧。”
“伯約,你的意思是,難不成你也要進去?”
“成大事豈可惜命,有些人非我本人相見不可。”
在前兩日,諸葛亮勸說下馬岱心中對姜維頗有愧疚,不過隱約還有點不服氣在裏面,而如今看得眼前這個年輕人意氣風發,簡直膽大如斗,我這個廝殺征戰數十載的老將卻猶豫躊躇,於是那一絲一爭高下的心思徹底變成了欽佩讚賞。
“明日我將入城,城外之事就勞煩馬將軍了,若看得城中生亂,全力攻城即可。”
馬岱重重地點了點頭,囑咐他一切小心。
雍州與涼州自興平元年到建安十八年分分合合,二州士人相互交往,此人為那人的姻親,那人又是他人的故吏,總能扯上點關係,姜氏如今居於冀城,但在金城卻也有着相當繁雜的關係網,而這些多為其父故舊,當年姜敘等人聯兵圍攻馬超,每當遭遇挫折,楊阜、姜敘等就會惋惜要是仲奕還在那就好了,仲奕便是姜維之父姜囧,足見關係之深厚。馬超敗走漢中后,姜維還時常與他們走動,而姜維年級輕輕便為中郎將也少不得這些人出力。
姜維雖沒來過金城,但也頗知當地守卒惡習。只見姜維錦衣玉帶、錦衣玉帶,一派富貴樣子,加之本人更是器宇軒昂,樣貌不凡,入得城中時,又以金銀賄賂,光天化日下竟大搖大擺入得城中,此時姜維才確定守卒這惡習一為畏強,二為貪財,當真做不得假。
他的臉上做了一些妝容,但相熟的人仔細端詳終究還是會看出端倪,他按照先前與人談話的印象,並未費太大麴折便找到了楊岳家。楊岳是楊阜的從弟,曾在討伐馬超中立下大功,又熟絡州中情況,近年來屢次升遷,做到了州中長史的職位。
楊、姜二家是世親,二人彼此熟悉。當楊岳見到姜維時滿臉驚訝,不敢相信,姜維降蜀的消息他是知道的,既然降蜀,為何又在這?慌忙把他引到後堂,屏退眾人,這才敢問道來這何故。
姜維笑道:“後生頑劣,但亦知孝順長輩,今日便送您一場大富貴。我姜維如今是大漢的領兵將軍,麾下足足有萬餘兵馬,我這顆頭顱今日便獻給您。”
楊岳聽着頭暈,這都是些什麼話:“你莫要開玩笑,論輩分你還要叫我一聲叔父!你父親當年為國捐軀,涼州人無不痛哭,你是他的獨子,我要把你拿去當晉陞的籌碼,我那在洛陽為官的兄長恐怕會辭官不做,趕回來要把我打死。”
並不是說楊家把私情放在國家之上,而是自靈帝以來,涼州割裂已經十幾年,早就自成體系,往來呼應,講究江湖豪氣。
“有叔父這些話我就放心了,也可以接着談內應的事了。”
一陣沉默,楊岳怒氣沖沖:“你這是想害死我嗎?”
姜維沉聲說道:“叔父應當不是貪生怕死的人,當年馬超攻城,您在城上築偃月營死戰不退,即便神威天將軍也終究無可奈何,而後刺史、太守投降,您被投入獄中,備受折磨,卻從未動搖,猶然叫罵,連馬超都避退三舍,後來聯軍反攻冀城,您身披數創,身體羸弱,仍然揮舞刀槍沖在前列,如今您卻說怕死,難道是年歲漸長,膽氣有所衰弱嗎?”
楊岳有點氣急敗壞:“你這小輩,今日能跟往昔一樣嗎?那時是馬超倒行逆施,屠戮涼州,我自然挺身而出,可如今景山公何錯之有?我叛而投你,豈不是為天下所不容嗎?”
姜維也不爭:“又有什麼不同的?昔日馬超殘暴,魏王難道不是嗎?凡有不服者,動輒便殺光,多少羌族部落連根拔起,你莫要忘了,我們祖上可也有羌人。去年大旱,又從關中轉來多少糧食,徐邈固然愛民,但整個魏國中樞全然不把涼州看在眼中,他們想的只是馬匹、勇士,唯有劉氏,可救涼州。”
楊岳深知這是實情,整個洛陽朝堂能說上話的涼州人少之又少,對涼州的國策亦有剝削剋扣之嫌,但這還並不足以讓楊岳下定決心。
“你說劉禪可救涼州,如何救法。”
“涼州窮困,民不果腹,魏國中樞皆以苦寒之地視之,不願輕易踏足,但丞相有言:經營西域,涼州必為貿易樞紐所在,以商帶商,實乃大有可為。”
楊岳聽罷若有所思,曹魏內部對於西域也是有想法的,不過皇帝本人興趣不大,多年來一直擱置,昔日班超出使西域,長期經營后,不禁保障了領土安全,經濟效益也十分客觀,若真如伯約所言,對涼州來說誠然是件好事,更何況諸葛丞相確實是做生意的好手,單單蜀錦就是搶手貨。可徐邈確實是忠厚長者,與他作對實在有愧。
姜維見狀,也不着急:“您說徐邈有恩義,善待涼州人,我卻不能認同,就讓我在您這後堂睡上幾日吧,看看究竟會發生什麼。”
楊岳聽完長嘆一聲,最近議事徐邈已經有意無意將他支開了,尤其是涉及軍事方面,往常又怎會有這種情況。他原本並未在意,只是聽聞姜維此時提起,突然覺得彆扭了起來。
而僅僅過了一日,徐邈竟然派人長史將府衙緊緊看管了起來。
楊岳見狀,聽得門前喧鬧只覺心煩,乾脆起身去後面尋姜維。
姜維倒是悠閑,見到楊岳進來,問道:“怎麼這麼吵鬧,睡覺都不安生。”
徐邈苦笑,說了外面發生的事。
姜維聽完嗤笑一聲:“這就是愛民如子的徐刺史嗎?我只是派了幾個死士,他就開始懷疑你們啦。”
楊岳仍然在苦笑:“果然是你姜伯約做的好事,否則怎會如此啊,我這就尋景山公。”
沒過多久,楊岳便大失所望,轉而回到後院屋中,現在他竟然門都出不去了,“這必定是那劉先蠱惑的徐刺史,這個豫州人着實可恨。”
姜維這時從床上跳下來卻是單刀直入:“叔父,無非是兩件事,開門、放火。”
最後一個字剛說完,卻聽得哐啷一聲,外面有人!姜維毫不猶豫,轉身出門,不過數息之間便將一老僕打扮的人拖拉進來,那老者哆哆嗦嗦,口中說著自己不過是前來打掃,什麼都沒聽到。姜維拿過書架上的寶劍,遞給楊岳。
楊岳頓時難為起來:“這是我家的老僕了,日常服侍,絕不會亂說些什麼。”那僕人也跪在地上求饒,稱自己絕不會與旁人說。
姜維轉身便走,邊走邊說道:“看來叔父並不是做大事的人,我今夜就潛行出去,等到城破時,或可為您覓得一具全屍。”
“伯約,伯約,等一等,唉,你這又何必如此啊。”說罷,便捂住老者的口鼻,一刀下去,結果了性命。
姜維止住腳步,“叔父,機事不密則害成,事到如今,已並無他法了。”
楊岳點點頭,“只求最後能留徐大人一命。”
終究還是沒有人再提起那老僕,或許從始至終並沒有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