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八江南(嘉興帝*蘇青)
他就這麼進了東宮,聽着燕武前言不搭后語的欺騙留在了他身邊,起初只是做個幕僚,算不上多麼運籌帷幄,不過是下意識地替他瞻前顧後一番。
蘇青爹娘都沒了,家裏只剩下一群覬覦着家產的旁支親戚——在蘇青變賣了家產了便再也不來往。如今他在世上孑然一生,留在阿武身邊做幕僚也算是個出處。
是什麼時候發生了變化呢?是從阿武總和他談事談到半夜,還是做了噩夢叫着他的名字醒來?是那些隱隱約約的溫柔和體貼,還是那些刺殺時捨命相護?
蘇青不可否認他為燕武奉獻了此生最深切的愛意,曾經寧願自己死也想護他安然無恙的決心,曾經······
如今頭生華髮蘇青才思索着發現,“曾經”這個詞語本身就意味着悲哀。
這人吶年紀大了總是會忍不住回憶起當年的事情。
暗無天日的假山山體裏,蘇青背靠着嶙峋的山壁,眼眸平淡地望着虛空——那裏伸手不見五指,空無一物。
蘇青其實並沒有真正去看什麼東西。他只是放空了思緒,想起他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想起他在東宮還算愜意的日子。
如果忽略那些光明日子背後隱藏着的黑暗,只可惜所謂的韶華正好只是有人特地把真正的現實遮住了,給他留下了□□似的甜蜜。
蘇青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淑賢皇后,那個曾經夢想着仗劍走天涯,被家裏人寵上天的女子,花一樣的年華就這樣在深宮中消磨殆盡了。
有一縷細微的陽光從門上的小洞透了進來。
蘇青看着那縷光怔怔地出了很久神,直到陽光隨着太陽的落下而慢慢消散——整個世界徹底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蘇青終於從原地站了起來,假山體裏不夠高他根本站不直,只能雙膝跪地爬行——整個身體被一直禁錮在小小的區域中,肩膀佝僂着酸痛不已。
如果是以前的蘇青肯定受不了這樣的環境,但是現在居然也能在這樣的地方待那麼久忍住不死了。
蘇青自嘲地笑了笑,小心地爬到了門邊,透過小洞往外看——外面也是漆黑一片,空無一人。
這就是燕雎和燕武最大的不同點,燕雎只把蘇青當做他父皇身邊一個男寵,天性軟弱手無縛雞之力,所以把人往假山裡一塞,開個小洞能夠他勉強呼吸便不再管。
頂多偶爾想起這麼個人時再把蘇青拉出去。
嘉興帝在世時從不肯委屈了蘇青,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雖然蘇青都婉拒了。把人關在假山裡引人耳目的事情他是斷然做不出來的。
除開那些莫名其妙的欺騙和腌臢事,嘉興帝也能勉強算是一個溫柔的人。
蘇青從袖子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小塊茶杯碎片——那是之前燕雎犯病打砸茶杯時被他暗中藏下來的,雖然小,但經歷了那麼多天也能勉強磨掉門栓。
燕雎估計也沒想到蘇青還想着要跑,假山只安了一扇木門,木門外側做成了假山體的模樣,也不派人把守——反正這個地方非常偏僻,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人來。
燕雎還曾得意自己“大隱隱於市”的做法。
嘎吱嘎吱,碎瓷片撥弄着木栓。碎瓷片不夠長,木栓只是隱隱有些鬆動卻很難被完全弄開。蘇青費力地把手往外伸,試圖將碎瓷片送到離木栓更近的地方。
但是假山體的高度太矮,導致他腰擰着,小腿和膝蓋磨得生疼。
嘎吱。
木栓有一絲移位。
蘇青手上一抖險些扔了碎瓷片——木栓的移動不是因為他,而是外面有人!
這麼晚了誰回來?蘇青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一些,整個皇宮上上下下都是皇帝的人,難不成燕雎突發奇想在外面安排了守衛?
不,不會,燕雎這麼剛愎自用的人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一瞬間蘇青腦子裏閃過了很多的念頭,默默握緊了碎瓷片。這是他最後能逃出去的機會。
就算他被關着也知道,楚軍攻勢兇猛,原國的存亡就在這兩天。這也是燕雎這兩天都沒功夫來找他的原因,倘若燕雎騰出手來他就更沒有機會能逃了。
蘇青咬緊牙關。
木栓脫落後,木門從外面被人緩緩拉開。
一雙桃花眼默默地看着他,來人面容昳麗非凡卻不顯女氣,唇色稍白眸光卻清澈凌冽。
蘇青當場愣在原地。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來人正是周清衍,一身黑斗篷,看見蘇青扯了扯嘴角:“蘇公公,一別半年別來無恙?”
周清衍沒有問蘇青為何在此,他把人拉出了假山——蘇青太久沒有體會過正正常常站着的滋味,伸展身體時骨骼甚至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蘇青緩緩舒出一口氣,忽然覺得一望無際的天空都美極了。
周清衍沉默半晌:“蘇公公,你可要出宮?”
蘇青轉頭去看周清衍,不知是不是這幾日被關着老是做夢夢見前塵往事,覺得周清衍的臉像極了當年的江湖郎中,冥冥之中因果循環。
當年周清衍的爹救了他一命,轉眼間二十年過去了,周清衍又把他從假山裡救了出來。
莫名其妙的,蘇青忽略了周清衍叛賊深夜入宮的事情,點了點頭,語氣很疲憊:“我想回家了。”
少年失怙半生流離,四十好幾的男人出宮還得靠恩人的兒子,蘇青回想起自己的大半輩子忽然一陣羞慚。
好在周清衍善解人意地沒有過多追問——又或許以他的聰明才智在蘇青狼狽地從假山裡出來時就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周清衍想了想道:“那你在這裏等我。”
說完青年轉身三兩下就消失在了濃郁的夜色之中。蘇青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忽然自嘲一笑,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
周清衍果然說到做到回來帶着他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所有的侍衛,來到巍峨的宮牆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