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沈呦呦他們趕到的時候,老夫人正坐在天台頂上。
她見到沈呦呦兩父女,有些陌生,“……你們是?”
沈年跟沈呦呦對視一眼,率先提問:“不是您叫我們來的嗎?”
老夫人這才恍然大悟,看着眼前這對看上去毫無殺傷力的父女,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她的目光主要集中在沈呦呦身上,好半晌,忽然揮揮手,“小丫頭,過來。”
沈年下意識地攥緊了女兒的小手,沈呦呦清澈的眸子定定地與老夫人對視秒,輕輕地晃了晃爸爸的手,“爸爸,讓我過去吧。”
沈年看着精神狀態明顯不太對的老人,“可是……”
“沒關係的,”沈呦呦輕輕道:“我能感受到,這位奶奶不會傷害我的。”
【但還是覺得好危險啊……】
【主要她都要自殺了,不會帶着我們呦呦同歸於盡吧?】
【相信呦呦,她看人還從來沒有失誤過!】
……
沈年對上女兒清亮但堅定,最終還是放開了手。
沈呦呦帶着日頭一步一步走向已經年近古稀的老奶奶,然後在走到她面前時,被猛地抱住。
沈年嚇得直接往前了一步,身後的保鏢齊刷刷地將手放在腰間,就連沈呦呦的眼睛都微微放大。
誰都沒料到這位在精神病院待了大半輩子的老太太,動作還能那麼利落。
更沒人料到,老夫人在抱住沈呦呦后,第一反應不是咒罵,也不是帶着她一起跳下去,而是——
“我終於等到你了,”她佈滿生活痕迹的臉龐上,劃過豆大的淚珠,“好孩子。”
“我要感謝你,感謝你,幫我殺了那個孽畜。”
這位經歷了半生顛簸的老夫人,在生命的最後,抱着殺害了自己孩子的小女孩,泣不成聲。
沈呦呦被動地被她抱在懷裏,有點懵地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老太太的背。
老夫人一邊哭,一邊嘴裏念叨着讓人聽不懂的話,比如神女終將到來,再比如竊賊偷走了神的模擬器。
到後來,老夫人變得越發神神叨叨:“竊賊遭到反噬,他將終生無法生育,不能人道!”
“他身邊的人,都會漸漸的脫離他、背叛他,或者死去!”
現場變得有些騷動,保鏢們看着老夫人已經快要失去神智,連忙沖了上來,一些人隔開了呦呦,另一些人抱住了老夫人,強行將她從圍欄下抱了下來。
沈年心有餘悸地將呦呦抱了起來,嘴裏念念叨叨:“都說讓你別過去吧?精神生病的人可能心是好的,但當他們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他們就是危險的。記住了嗎?”
沈呦呦一邊點着頭,一邊還在往那邊看。
被人認定是瘋子的老夫人,一雙凸出的眼睛還是牢牢地鎖定着呦呦,她的聲音嘶啞而尖銳,就像是某種古代的咒語。
“神的模擬器殺了竊賊——!是神女!是神女!”
這副模樣着實有點可怖,嚇得呦呦將腦袋埋進了爸爸懷裏,好半晌才輕輕道:“爸爸,這位老奶奶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沈年抱着她往外走,聞言輕輕嘆息一聲,“這老夫人也是命運多舛。”
早在戰爭開始之前,這個國家就已經有了階級之分。
“她出身低微,更可怕的是,長得非常漂亮。”
“可是,”沈呦呦小小聲地提出異議,“漂亮不是一件好事嗎?”
為什麼會更可怕呢?
沈年頓了頓,“與環境格格不入的美麗,就像是一顆丟在街上的寶石。你看到街上有一顆舉世無雙的寶石,會怎麼做呢?”
“這個我知道!”沈呦呦仰着小腦袋,迫不及待地搶答:“交給警察叔叔!讓他物歸原主!”
沈年追問:“如果沒有失主呢?”
“沒有失主……”
沈呦呦思考了秒,很快得出答案,“那我就送給博物館,這樣就可以有更多更多的人能看到這枚獨一無二的寶石啦!”
她越說越開心,一雙眼睛比寶石還亮,澄澈而清透,沈年愣了一秒,啞然一笑。
“可惜……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我們呦呦。”
“大多數人,”沈年頓了頓,“都會想着將這顆寶石佔為己有。”
“還有一部分知道自己搶不到的人,會想方設法地毀去這顆寶石的光澤,去踐踏、侮辱。”
“可是,”
沈呦呦更摸不着頭腦了,“被踩過的寶石,不還是寶石嗎?”
“對,”沈年點頭,“所以哪怕遭受了各種各樣的欺凌,寶石依舊那麼漂亮,以至於漂亮到吸引了賊人。”
跟卡里之前刻意的美化不同,他的生母,也就是剛剛那位老夫人,純粹是被搶回來的。
他的生父也從未想過娶這名身份低微的女人,他有些特殊癖好,不方便在那幾位高貴的未婚妻身上施展,於是如浮萍般的老夫人,就成了最好的發泄工具。
然而他們誰都沒想到,老夫人竟然不小心懷孕了。
“她將這個孩子視為自己的救贖,視為神明賜予的禮物,於是無論如何都不同意打胎,甚至為了這個孩子,甘受一切屈辱。”
“可惜,”沈年嘆息一聲,“這個孩子並沒有給她帶來好運,反而是變本加厲的折磨。”
生父在婚後才意外發現,因為早年的亂玩,他失去生育的能力。
卡里是他第一個孩子,也可能是他的最後一個孩子。
但他要確保,這個孩子不會恨他。
於是他聽從了妻子們的獻言,命令這個孩子去欺辱自己的生母,以彰顯他的誠心。
一邊是悉心照料,哪怕因為疼痛和飢餓暈厥也要讓他吃飽的生母;
一邊是家財萬貫,對他不是拳打就是腳踢的生父。
卡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回頭,狠狠地扇了自己生母一巴掌。
“賤女人,”他陰沉沉道:“為什麼偏偏是你生下了我?”
這一巴掌,對比老夫人曾經受過的傷痛來說,不值一提;
但也是這一巴掌,徹底打碎了老夫人身為人類的尊嚴。
痛啊,太痛了。
眼前的一切扭曲而魔幻,就像是誤食了迷迭菇,五顏六色的世界裏,全是各色各樣的竊笑。
“你看啊,就是那個女人,她所堅持的一切,是多麼不堪一擊。”
“她生來就是個賤女人罷了,否則怎麼會這麼自墮落?”
“但凡有點骨氣,都不會活成這樣,真是噁心。”
……
她噁心,低賤,自甘墮落。
她堅持的所有,都比不過貴族的一個玩笑。
所有人都可以對她高高在上的指指點點,指責她將自己的人生帶進了深淵。
可是有誰,曾經問過她,她想走哪條路?
當然,這一段,沈年並未直接說出來,而是一筆帶過,輕輕道:“後來,她就瘋了。”
保鏢在前面開路,沈年抱着沈呦呦走在長長的走廊上,沈呦呦聽完,安靜了許久,忽然問道:“爸爸,她得的是什麼病?”
“妄想症。”
沈年答道:“準確的來說,她幻想自己能夠預言。”
沈呦呦攥着沈年胸膛的手驟然攥緊,沈年忽然想起什麼,輕笑,“對了。”
“更有意思的是,她之所以被送到這裏來,正是因為她預言了很多人的死亡。”
“包括老公爵的那幾位妻子,包括他本人,也包括自己兒子——卡里。”
“當然,這只是聽個笑話,畢竟這些人都是得罪過她的……”
爸爸的話在耳邊遠去,沈呦呦的唇越抿越緊,她忽然猛地抬頭,打斷爸爸的話,“爸爸,你能帶我再去那位奶奶的病房看看嗎?”
沈年有些遲疑,但沈呦呦堅定道:“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在沈呦呦和沈年掉頭的同時,華國,一間神秘的辦公室里。
“……好,好。”
衛航眉頭緊皺,將電話放下,一回頭,就對上好幾雙眼睛。
衛航:“……”
他推開就差直接貼上來的教練,嫌棄道:“我可是有老婆的人!”
教練渾不在意地側開身子,“怎麼?他們還是不承認?”
衛航輕輕地搖了搖頭,“說是這本來就屬於節目的突髮狀況,他們無權處理。”
“而且從合同的角度,”衛航嘆了口氣,“在參加這部綜藝前,我們是簽了《免責聲明》的。”
“啊對對對!”鍾肅“呸”了一聲,“年年都是這句話,年年都是這些託詞!”
“往屆那些么蛾子我都忍了,這一次是忍忍就算了的問題嗎?是直接威脅到這群孩子們人身安全的問題!”
圖書館門衛老爺爺,也就是王老,一時沒說話,而是表情沉沉,坐回原位,喝了口茶。
鍾肅將《天才》從上到下狠狠地罵了一遍,才發現資歷最老的那位一直沒說話,不由回頭,“您老怎麼想的啊?就任由呦呦這麼被欺負?”
“我甚至懷疑她之所以被安排到x國去,都是一種陰謀!”
教練更是氣得直接將腰上的槍往桌上猛地一砸,梗着脖子,“王老,只要您發句話,我立刻帶隊人去x國接呦呦回來!”
“或者突襲《天才》總部也行!”
王老喝完茶,沒有直接回應,只沉聲說了一句:“帝國主義亡我們之心不死啊。”
教練是個粗漢子,之前讀的書早在多年的軍旅生涯中還給老師了,只迷茫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
衛航接過話頭,常年板着的臉此時看上去更散發著股凶戾,“鍾肅說的,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教練懵了,鍾肅也懵了。
他們兩人年紀還輕,沒怎麼跟燈塔國打過交道,鍾肅更是連連揮手,“我就是聯想到當年遭受的那些不公平,一時說的氣話,燈塔國不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玩這種陰謀……”的吧?
“永遠不要高估那些人的下限,”
王老闔眸,沉沉道:“幾十年了,這些骯髒的手段,倒是一直如初。”
衛航一時也想起了曾遭遇過的那些不公,面色沉沉,忽然道:“王老,朱老呢?”
“對啊,”教練跟着擺頭,“這麼關鍵的時刻,朱老竟然不在,他不是還想當小傢伙的老師嗎?”
王老睜開眼,拄着拐杖站了起來,終於露出了幾分笑意。
“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現在應該已經在外交部坐着了。”
“總有些故步自封的國家,以為我們還像當年那樣。”
王老輕嗤,“他們怎麼也不想想,在那麼艱難的年代,我們都從未軟弱過,更何況是現在呢?”
王老說完就往外走,他推開門的一瞬,鍾肅突然反應了過來,下意識,“王老,您去哪?”
“老頭子我當然也不能拖後腿,”
王老的拐杖敲了敲地,聲音擲地有聲。
“我們要去讓那些人知道,我們國家的天才,怎麼容得他們這樣糟踐?”
門被關上了。
衛航跟鍾肅同時站了起來。
衛航:“我去趟《天才》分部。”
鍾肅:“我去論壇發動一下群眾力量。”
兩人相視一笑,衛航先伸出手,“加油,同志。”
鍾肅感到眼眶有點熱,他緊緊地握住那隻伸出來的手,“你也一樣,同志。”
門打開,又被關上。
徒留教練一個人獃獃地看了看左邊,又傻傻地望了望右邊。
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風捲起一片落葉,帶來絲絲凄涼。
教練眉頭一皺,思索片刻,突然拿起座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那頭先是一陣喧鬧,隨即一道男聲傳來過來,“喂,營長,有什麼事嗎?”
教練沒有直接回答,反道:“你在哪呢?”
“同學聚會,”那頭答道:“在鴻賓路這邊唱歌呢。”
教練看了眼手錶,聲音平靜,“二十分鐘,我要看到你和你手下的兵一起出現在訓練場上。”
那頭還沒反應過來,教練又繼續道:“我會在東南角等你們,哦,現在是十九分鐘五十秒了。”
那人:“???”
“不是,營長,今天不是休假……”
“我心情不好,臨時取消休假,”教練反問:“有問題?”
男人苦着臉,不情不願,“是——”
“沒什麼其他事就掛了,”教練想了想,“你還剩十九分鐘……同志。”
電話被掛斷了,男人獃獃地看着“嘟嘟嘟——”的手機,好半晌,打了個冷戰。
營、營長不會中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