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變化
秋海棠?我心中不禁有些疑惑,為何瑰萊會如此形容我這個人?但我並沒有向她詢問緣由,而是岔開了話題。
“瑰萊,我們去老地方坐坐吧。”
她聞言愣了愣,不過又很快將心中一絲無法言明的情緒掩蓋過去,只是點了點頭。
半小時后,我們開車來到了一處山巔,位於城西。
這裏築有一個方形廣場,廣場朝向城區的邊緣有一座涼亭,亭上立匾,刻有“歸處”二字。
在大學期間,瑰萊常常帶我來此,俯瞰整個南洋的風景,就如同留蘭市的那條琉璃街一般,她很是喜愛。我想,在這一點上,我與她能夠達成某種心靈上的契合,雖然我不明白她對於歸處亭是否又如同顧星對於心中那座孤塔一樣。
河邊公園,山巔涼亭,林中孤塔,這些很是普通平凡的存在,卻成為了我們安放心靈的“聖地”。只是不知其他人是否也會如此,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也會找尋到自己的心安處。
瑰萊站在亭子邊,抬手取下捆綁髮絲的小皮筋,隨後張開雙臂貪婪地享受着晚風的輕撫。我望着她的背影,那隨意落下的細長髮絲與白色裙擺一起,隨風飄蕩着。我想,這一刻,瑰萊心底應該感受到了輕鬆和自由。
她放下雙手,轉過身對我說道:“莫黎,每一次來到這裏,我就感覺這座充滿慾望的都市,似乎變得純潔了一點。”
“為什麼?”
瑰萊沉思片刻后回道:“因為在這裏,我彷彿置身世外,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去看這座城市,不被任何慾望影響。會將自己心中理想的模樣套在它的身上,所以它就會變成一座新的城市。”
說完這句話,她來到我身旁坐下,遙望着遠方,繼續說道:“在心中那座城市裏,顧星與吳優結了婚,並且生了一個十分可愛的小baby。袁良的酒吧開枝散葉,走向了全國,他也在那家花店,再次遇見了唐可,他們重歸於好。吳園完成了他的夢想,也開始對愛情充滿嚮往,直至遇見那個她。程泉收起玩性,承擔起家庭責任,對待愛情也變得深情專一。桃之終遇她的白馬王子,也變得足夠理性和獨立,與她的白馬王子一起幸福的走完這一生。還有何為......健健康康的活着,事業圓滿,家庭幸福。”
對於瑰萊所說的這座心之城,我同樣很是嚮往,不過瑰萊並沒有再提起我和她自己,我並沒有出聲詢問,只是說了一句,“沒看出來,你也會有如此感性的時候。”
“我從未說過我是一個極端的現實主義者,保持理性的同時,我不會喪失感性。”
“那為什麼要隱藏起來呢?”我朝瑰萊問道。
她收回視線看向我,眉目間有一絲失落和忿怒,“莫黎,我們認識這麼久,你對我的了解......很有限。但我覺得不應該如此,來,你說說,我看你如何狡辯。”
我撓了撓頭,也意識到自己對瑰萊好像真的不太了解,不過我還是為自己辯解道:“你有時候太過強勢了,會讓我覺得你很理性,從而忽略了你感性的一面,我是無意的。”
“這麼說還怪我咯?”瑰萊似笑非笑地說道,並伸手掐住我的后脖頸。
我沒有掙脫,只是自顧自點上了一支煙。
瑰萊看着我的動作,五指用力捏了一下,隨後就鬆開了,她問道:“去留蘭找你時,我送你的禮物你沒拆開嗎?為啥不用我送給你的?”
她這麼一問,我才突然記起那個一直被我扔在桌上的禮盒,現在應該在我放置於顧星家中的行李箱裏,我更加愧疚地說道:“不好意思,我忘記了,沒有拆開看。”
瑰萊聞言,很是氣憤,她雙手又掐住我的脖子,使勁晃了晃,故作惡狠狠地說道:“莫黎!你的良心是讓狗吃了嗎?信不信我把你從這山上推下去。摔死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
我任由着她發泄怒氣,哪怕手中的香煙掉在了地上我也沒有去撿。
待她發泄完以後,我才敢開口說道:“姐,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會了,明天請你吃好吃的,算是賠禮道歉了,好嗎?”
“這還差不多。記得啊,你可欠我兩頓大餐了。”瑰萊鬆手,表情一轉,開心滿足地說道。
我連忙點頭稱是。
在歸處亭靜坐許久后,我送瑰萊回了家,接着又朝着酒吧趕去。
來到酒吧已是晚上九點左右,場子裏進了不少客人,他們正沉醉在桃之的歌聲與涼爽的酒水裏。我跟桃之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隨後齊十來到我身後,拍了拍我的肩。
我轉過頭后,齊十立馬挺直腰桿,雙手背在身後,頗有些趾高氣昂地看着我。
這小子穿着一身黑色的商務西服,倒有幾分成功人士的調子。不過我對他視而不見,看了一眼就朝二樓走去。
齊十趕忙追上我,在我身旁問道:“沒發現我今天與往常不一樣嗎?”
我搖了搖頭。
他依舊鍥而不捨地拉着我說道:“你再看看,看一看我。”
我停下腳步,對着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在他期待的眼神下,我說道:“你皮鞋上有髒東西,牙縫裏還有菜葉。身為副主管,未來的經理,個人形象還是要多注意點。”
齊十頓時拉下臉,低頭看了看,又轉身去向衛生間,只留下一句玩笑話,“莫黎,你嘴好臭。”
我笑了笑,繼續往二樓走去。
在二樓走廊最裏頭,有一間辦公室,我推開門,便看見袁良坐在辦公桌前,專心致志地盯着電腦屏幕。
見我到來,他放下手中的活,來到一旁沙發邊,邀我坐下。
“跟瑰萊談的怎麼樣?”袁良朝我問道。
“很順利,她明天會來場子裏看看,然後給我們一個具體的設計方案。”我回道。
“好的,我相信瑰萊,她從不會讓我們失望。”袁良開心地說道。
我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說什麼。只是心中一直在沉思,瑰萊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袁良見狀,朝我問道:“在想什麼呢?看你心不在焉的。”
我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沒想什麼,只是覺得瑰萊好像變了。”
袁良沒有再繼續追問,他嘆了口氣,對我說道:“莫黎,自何為患癌開始,再到吳優結婚,其實我們就已經在改變了......”
他頓了頓,好似想到了什麼,又繼續說道:“新的生活不只有你與齊十在經歷。吳優,顧星,瑰萊,桃之,包括我,同樣也是。也許你還不知道,桃之與以前已經大不相同了,她的變化來的很突然,只因為遇見了一個男人。而我......早在你沒回來之前,我就已經收到了唐可的訂婚消息,讓我無法相信的是,與她訂婚的是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那個男人三十八歲,二婚,帶着一個女兒......”
我抬頭盯着袁良,也有些不可置信。
他還未說完,“你回來的前一天晚上,我去了她所在的城市。在她家所在的小區門口等了兩個小時。很慶幸我等到了她,我假裝不經意地路過,與她碰了面。不過她並沒有感到意外,我不知道是為什麼。寒暄客套了幾句后,我們擦肩而過,可最後她還是轉身叫住了我。”
“之後,她一言不發地拉着我的手,帶着我走遍了所有我們留下回憶的地方。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就像一個牽線木偶般跟着她走......”
我想了想,出聲打斷了袁良,“唐可還喜歡着你嗎?”
袁良低頭沉默了,片刻后他搖了搖頭,對我說:“我不知道,我沒有問。後來,她讓我帶她回南洋看看,我也照做了。我們一直在這座城市裏,一步一步走到了凌晨五點。”
“最後,我們走到了那家早已關門歇業的花店前,那個時候你應該還在動車上。她開口說了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
袁良說到這突然低頭哽咽起來。
我拍了拍他的肩,他微顫着身子抬頭看着我說道:“她說...她說,‘袁良,在這場沒有告別的重逢中,你......問心有愧嗎?’我沒有回答她,說完這句話她便走了。或許是失望吧,我其實並沒有嘴上說的那麼勇敢。”
每當這時,我都能感覺到語言的蒼白無力。
但袁良不似顧星,他能夠很快調整自己的狀態,所以他說完之後擦了擦眼睛,點燃一支煙,笑着跟我說道:“莫黎,沒事,你快去把桃之換下來吧,我這邊還有點事要處理,忙完了,咱們再一起喝喝酒,好好嘮嘮。”
我點了點頭,想要說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口,只能無奈地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門外我恰好撞見了那位主管,他朝我禮貌性點點頭,我回應了一下后,便徑直離開了。想來,他應該是去找袁良提交辭職申請的。
來到一樓,桃之朝我招了招手,我去到台上,準備讓她去休息一下,不過她倒率先開口邀我一起合唱一首歌,我沒有拒絕。
待演唱結束,桃之向客人們請辭,隨後對我說道:“瑰萊在樓上,我先上去了。”
我點了點頭,待她走後,我才反應過來,朝二樓看了看,瑰萊果真在二樓坐着,並盯着我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我趕忙避開她的視線,準備開始唱歌。
待到酒吧客人慢慢退去,已近半夜兩點。我結束了今日的工作,來到二樓。
瑰萊與桃之都在,當然還有齊十,我來到他們身旁坐下時,袁良也來了。
五人一起幹了一杯,放下酒杯后,瑰萊朝着袁良問道:“小良子,怎麼說?是去搶婚還是砸場子?”
我聞言愣了愣,原來瑰萊她們都已經知道了袁良的事,這有點不太符合袁良的作風,難道果真如他所說,大家都變了?
袁良苦笑着回道:“要是以前,我或許比不上顧星,連去參加她婚禮的勇氣都沒有。但是現在,我想了很久,她問我問心有愧嗎?我覺得我沒有,既然如此,又何必害怕呢?哪怕原則讓我不想去打擾她,但這一次,我打破一次原則又有何妨呢。”
齊十在一旁舉杯附和道:“袁良,我支持你。如果可以,我真想帶着你去拆他婚車的四個軲轆。”
我順手就是一巴掌拍在齊十頭上,桃之也在一旁對齊十笑罵道:“你是不是傻,這是幫他還是害他,那可是違紀犯法的。”
齊十摸了摸自己的頭,有些委屈道:“我就說一說,幹嘛打人啊。莫黎,你小子今天從回到酒吧開始就一直欺負我,算怎麼個事兒?誰招你惹你了,你找她去啊。”
我拍了拍齊十的肩,有些過意不去的笑了笑,隨即下意識看了一眼瑰萊。
她感受到我的目光,瞪了我一眼,說道:“莫黎,你看我做什麼,我可沒招惹你。”
我趕緊轉過視線,對着袁良說道:“你小子以前可不會這樣,像這種事從來都是閉口不談的,今天怎麼還自己說起來了?”
“莫黎,先前不就跟你說了我們都變了嗎?”
“是嗎?”我故意裝傻地回道,其實心底始終不願去相信這個事實。在吳優結婚後,顧星的變化是最為顯著的,他完全將自己陷進了事業里,毅然擺出一副拚命三郎的架勢,不然今夜坐在這裏的第六個人一定會是他。
瑰萊在這時接着袁良的話說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相互間的變化,唯獨你莫黎看不清。”
對於此事最沒有發言權的齊十插了一句,他說:“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其實就已經一隻腳踩在了分水嶺上,至於跨過去是更高一層,還是摔斷了腿,無法預料,但改變是肯定的。”
齊十這句話引得大家都點了點頭。
桃之朝着齊十問道:“如果一成不變會是壞事嗎?”
“這個你得問瑰萊。”齊十賣了個關子,將問題拋給了正在喝酒的瑰萊。
我同樣有些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便看向了她。
她放下酒杯,說了一句我不太能理解的話。
“心甘情願的改變和被迫短暫適應的改變是有區別的,理想主義者的優點就是能夠勸說自己心甘情願去改,而非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