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第71章 第71章

黑夜裏,兩人彼此依偎,長久靜立。

歐陽芾言着自己如何在城門口臨時反悔,向叔父嬸嬸歉疚懇求,又言歐陽修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嘴硬着讓她要走快走。

她抱罷薛氏再去抱歐陽修時,對方明顯身子僵硬不已,卻聞着她的承諾最終也未推拒,飽經風霜的雙手到底沒有撫在她的背彎。

「......女兒家,要懂得避嫌。」

兩度遭穢事污衊的歐陽修對於業已成人的晚輩親昵之舉警惕而敏感,卻也當真捨不得丟掉這份難得袒露的親情。

「避甚麼嫌,甚麼避嫌,我聽不懂。」歐陽芾無賴道。

王安石擁着她,傾聽着她每句話,不時嗯聲以應,待她話說盡了,仍未將她鬆開。

許被抱得緊了,歐陽芾撫着他背道:“介卿,我不會走了。”

“嗯。”王安石緩緩抽神,遲鈍問她,“......雱兒呢?”

“雱兒睡下了,”歐陽芾道,“介卿,你用過食么?”

“......沒有。”

“那我們去外面找些吃的罷,”歐陽芾笑道,“我餓了。”

戌時的汴京街頭依舊張燈結綵,車擔浮鋪前點着茶湯供遊人觀賞,酒肆門首掛着貼金紅紗梔子燈,內里燈燭瑩瑩,買笑追歡聲不絕於耳。

沿着汴河畔往東走,一路浮光掠影,兩人未入酒肆,只在街旁擇了家分茶,點了兩碗筍潑肉面對坐用了。

歐陽芾之前用過晡食,並不很餓,吃了半碗便停箸不動了。

王安石察覺,問她:“不吃了?”

“嗯。”

便將她那碗拿過,就着她吃剩的繼續用,歐陽芾盯着他舉止,支頤笑道:“你不責我浪費糧食了?”

“你想我責你么。”

“無所謂,反正你責了我也不聽。”

心知她只是為了陪自己,王安石道:“便是你一口不食,我也不會責你。”

歐陽芾愉悅起來,眼光在店內四下逡巡,賞着壁上張掛的書畫。汴京茶肆酒樓皆愛懸挂書畫名作,勾引留連食客,她觀者其間一幅頗覺眼熟,往畫角望去,果見熟悉字樣。

“介卿你看,是子瞻的畫。”她指着那幅裝裱精緻的木石圖,向王安石道。

“娘子好眼光,這幅畫乃鄙店鎮店之寶,蘇判官親筆所作。”店家呵呵笑着,邊給隔桌客人送上餐食,邊同歐陽芾搭話。

王安石往壁間視去,但見一株遒勁古木自怪石旁傾斜而上,枝幹盤繞曲折,石皴怪奇無端,筆意鬆散而疏淡,似信手勾勒,不求形似而求意境,又隱隱透出畫者胸中盤亘的壓抑苦悶,鬱結難抒。

“蘇判官如今都清名難保了,店家怎還留着他的畫?”旁桌客人聞言插話道。

“清名難保,”歐陽芾訝異側首,“為何?”

“娘子不曾聽聞么,蘇判官幾年前扶柩歸鄉時,拿官船私販食鹽、蘇木,此事前段日子遭御史台揭發,目下正搜證查核中,”那客人應是暗地裏有些門道,“我勸店家還是儘早將這畫收起來罷,蘇判官倘真入了罪,店家再掛着這畫,可就說不清了。”

店家也如歐陽芾般意外:“這、這倒是未曾聽聞......蘇判官那樣好的人,該不會做這等事罷?”

那客人嗤笑:“知人知面不知心,誰道人家平日不是裝的呢。”

歐陽芾泛起憂色,問王安石:“介卿,你知此事么?”

“前日方得消息,”王安石道,頓了一頓,如實道來,“彈劾他之人為謝景溫。”

謝景溫乃王安石弟弟王安禮的妻兄,其人原為淮南轉運使,因支持新法由王安石舉薦為工部郎中兼侍御史知雜事。

一說是由他彈劾,意味便不同了。

歐陽芾顯然也覺出甚麼,但未就此多言,僅道:“子瞻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攜妓出遊,言辭輕佻浮浪,如此秉性之人,為何不可能。”王安石淡漠道。

“子瞻性情單純,連心裏想甚麼都藏不住,哪有那種心機。”歐陽芾不肯跟着他的話走。

王安石沒由來地不快,衝口欲出的辯駁被強行壓在舌底,他太習慣與人爭辯,憑藉一貫的強勢與邏輯將人駁倒,可他不習慣如此對她。

今夜,更不願同她爭吵。

“此案結果未明,待查清實據,或證為子虛烏有,再言不遲。”

歐陽芾蹙下眉心,復又望向壁上那張畫,直至店家命人將之摘下,剩了空落落一片白。

心中牽挂着這事,藉著章惇上門之際,歐陽芾從他口中得知案情原委。

英宗治平年間,蘇洵逝世,蘇軾扶喪歸蜀途中妄借兵卒,並於所乘舟中販運私鹽、蘇木和瓷器等專賣物資。

此為謝景溫奏劾蘇軾劄子裏的說辭。

朝廷詔下江淮發運湖北運使逮捕當時篙工水師,嚴切查問,又分文六路按問水行陸行所歷州縣,向蘇軾曾借兵夫舵工偵訊,並查問彼時曾與蘇軾于歸蜀中途相遇、時任天章閣待制的李師中。

案子幾乎於短時間內鬧得人盡皆知,朝野一片轟動,不止由於蘇軾名聲,更由於謝景溫刻意將審查過程弄得沸沸揚揚。

“子瞻未做過,是么?”

“自是未做過,”章惇將茶飲盡,扣在案上,語氣亦不輕鬆,“然再這般查下去,做未做過便非他一張嘴能辯得清了。”

“他目今還好么?”

章惇笑了聲:“你想知他好不好,親自去看看不就成了,何須問我。”

歐陽芾低首心虛:“我上回方罵過他,此刻去怕是不妥。”

“你說晉卿那事?”章惇不以為意,“那小子犯渾,連公主也敢輕慢,你當日走後,子瞻便一腳蹬了他,后再未攜他出遊——倒去看望了回公主,還專為公主寫了首頌詞。”

瞧着歐陽芾獃滯臉色,章惇道:“孰對孰錯,子瞻分得清楚,況他那般性子,縱你罵了他,沒隔兩日他便俱忘了乾淨,你恐他做甚。”

歐陽芾:“......”

雖為章惇勸動,到底不敢獨自前去蘇軾家拜望,卻是跟在章惇後面一同至了蘇宅,以免尷尬。

未料更尷尬的場面正在眼前。

御史台的令史守在院內,其餘三五令史出入廳室廂房,翻箱倒櫃搜檢證物,蘇軾攜着妻子立在院中,光天化日下,除人員往來走動外鴉雀無聲。

王閏之面色驚懼不安,被蘇軾挽着手示以安撫。

“這是甚麼?”令史端着一落了鎖的方正紅漆木盒出來問道。

蘇軾吸了口氣,平緩道:“此為亡妻生前手札。”

“打開看看。”

強硬語氣令蘇軾不覺蹙了眉頭:“上回皆已看過一遍,為何反覆察閱不休,此為亡人之物,足下不覺有失禮教么。”

蘇軾乃讀書人,縱風流灑落,骨子裏亦浸泡的儒家斯文,從未被如此輕慢粗蠻對待過。

“上回是上回,誰料得這兩日蘇判官不會又放了甚麼東西進去,”令史譏道,“亡人之物如何,蘇判官不是連老父的靈柩也用作供己斂財的遮蔽么。”

蘇軾面色頓時青紅交加,身子發著抖張口欲辯,身畔王閏之忙拉住他:“夫君......”

“放肆。”陡然一聲喝斥沖在蘇軾前面,幾人同時朝佇立在旁的歐陽芾看去,“尚未定罪的朝官,也是你可以羞辱的?”

令史不識歐陽芾,只覺半途多出的這陌生面孔麻煩不已:“朝廷辦案,娘子休要多管閑事。”

“你瞪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章惇上前半步,指着那令史道,“此為王參政之妻,當今公主之師歐陽夫人,你一小小令史也敢出言不遜。”

令史驟然驚惶,忙向歐陽芾拜倒,後者抿唇不答。

為首的令史此刻方上來打圓場道:“屬吏缺乏管教,不識夫人,衝撞之處還請夫人原諒,待回去后定嚴加懲戒。”

知他適才藏在旁邊,只讓屬下出來試探,歐陽芾厭煩道:“謝台端呢?你教他來跟我說話。”

在場之人惟獨歐陽芾敢言這話,令史面色為難,心底明了謝景溫與王安石兩家間姻親關係,不敢得罪了歐陽芾,只得彎腰回道:“台端公務繁忙,此刻怕是無暇前來......”

“無妨,你遣人去告訴他一聲,說我稍後前去拜會他,請他務必抽出閑暇。”

歐陽芾於朝官妻眷中混跡多年,別的不懂,端架子的姿態只要想學,便可學得十成十。

“還不去。”她重了口吻,令史忙唯唯應承,喚了一屬吏奔出院去。

屋內令史翻箱倒櫃的動作仍舊不停,歐陽芾聞着物什摔在地上之聲,提聲道:“輕拿輕放,東西摔壞了你們賠么?”

令史首領擦着汗朝裏頭打眼色:“輕點、輕點......”

有人觸了觸她衣袖,歐陽芾側首,王閏之擔憂喚她:“芾姐姐......”

歐陽芾笑了一笑,故作輕鬆:“莫怕,無事的。”目光隨之移向蘇軾,蘇軾同樣在看她,那目光晦澀難解,歐陽芾便錯開了。

令史奔回台院,尋着謝景溫將始末一通彙報,又將歐陽芾話轉述與他,謝景溫不由立身而起,在廳內思忖着踱來踱去,半晌對令史道:“這樣,我寫封信,你此刻便送往政事堂,遞予王參政。”

令史應了。

“不成,”謝景溫又改口,“還是我親自去一趟。”

言罷撩袍下了公廳。

王安石聽得謝景溫前來,且事關蘇軾一案,本不欲於政事堂見他,以免落人口舌,又聽他言情節急迫,思慮后還是單獨於外間見了他。

“既有人妨礙執法,當一併扣壓留審,何以前來問我。”王安石尚未覺得何處不妥。

謝景溫吞吐道:“下官不敢扣壓留審,因......”

“因甚麼?”

“此人不為他人,正為歐陽夫人。”謝景溫頭埋得頗低,又自底下悄悄抬眼瞄王安石的臉色,見他沉默下來,過了許久方道:

“她如何阻攔?”

謝景溫便將令史之言複述來。

“令史動了她?”王安石又問。

“令史不敢動夫人。”

王安石便又不言了,謝景溫拿不准他的意思,硬着頭皮開口:“夫人言,稍後前來拜會下官......”

“她不會去的,”王安石道,“你安心歸家,她不會去尋你。”

謝景溫不了解歐陽芾,然王安石了解,聽他篤定語氣,謝景溫稍顯憂慮的一顆心終於放下:“是,多謝王公。”

歐陽芾確實僅為嚇唬人,她同謝景溫不熟,去了亦不知說甚麼,然於令史面前立威卻頗為有效。

令史們抱着抄檢出的文書散去,庭院重歸寂靜。

章惇與歐陽芾二人皆佇立無言,蘇軾反倒先笑了:“未料你們此時前來,招呼不周之處還望見諒。”

“家都亂成這般了,還言甚麼招呼。”章惇逕自坐在石凳上。

“此言差矣,我賭埋在後院樹底下那壇酒尚未遭人發現,”蘇軾道,“至少還可招待二位喝上一番。”

歐陽芾垂眸:“你們喝罷,我先走了。”

言罷轉身離去,卻驀地聞見蘇軾於身後道:“蘇某如今這般光景,不是二娘想看到的么?”

歐陽芾腳步停滯,回身望去,雋秀挺拔如白鶴的文人眸光定定視她。

蘇軾倏忽一怔,眼中之人仿若欲泣的臉龐讓他情不自禁失悔:“......既然不是,何以不願喝蘇某敬的酒?”

歐陽芾喉頭滾動,壓下澀音:“因為你的酒太難喝了。”

章惇撲哧笑了,蘇軾無奈至極:“這回非我所釀......是閏之釀的。”

幾人復坐於庭,章惇、蘇軾各自飲着酒,歐陽芾本無酒癮,此刻更無心飲酒,面前那盞酒便紋絲未動。

“子瞻是否覺得,能礙着我夫君一兩分,也算成功?”歐陽芾直白道,“先前李定之事,子瞻便不該參與。”

王安石先前薦李定為諫官,然遭人舉發李定母喪未服,乃不孝之人,李定辯稱生母早已改嫁,自己由養母帶大,根本不知其為生母。

這番說辭不可能得到反變法派的認可,他們針對李定大肆進攻,終至李定難擋壓力,自請解職,改集賢校理同判太常寺。

雖彈劾李定的數名御史一併遭到外放,然反變法派卻贏了道義與人心,此事未了,他們便又樹了一名棄官尋母的孝子典型,紛紛寫詩讚美,還請皇帝召見此人,為的便是徹底毀滅變法派聲譽,證明所用非人。

蘇軾亦於其中寫了詩,他官職不高,卻於朝野名聲斐然,王安石雖不承認,到底忌憚他那支筆,蘇軾偏生喜愛議論朝政,遇不愜心意之事,“如蠅在食,吐之方快”,此番謝景溫刻意羅織罪名,打擊蘇軾,王安石有意放任他去查,未嘗沒有這層原因在內。

“蘇軾自是無力阻礙王相,然於不平之事卻難視而不見。”蘇軾道,“李定一案,蘇某問心無愧。”

“子瞻或覺自己僅僅寫了首詩,自然問心無愧,”歐陽芾道,“然參與黨爭,算不算罪?”

“二娘以為,此為黨爭?”

“排除異己,織罪構陷,不是么。”

“聽上去似在言王相。”

“也在言你們。”

“......”

氣氛沉入死寂,章惇觀了眼歐陽芾,後者分明不為激烈性格,今日卻數度嗆人,嗓音里的壓抑令人不由跟着低郁。

他終於明白她在懼甚麼。

“子瞻不怕下獄嗎?”歐陽芾道。

蘇軾露出黯淡無光的笑容:“二娘認為我會因此下獄?”

“......不會。”

“二娘何以斷言,”蘇軾道,“倘使王相讓我下獄,恐蘇軾不得不下。”

“首先,”歐陽芾眉心正肅,“他不會讓無辜之人下獄,其次,若他真讓你下獄,我便再也不理他了。”

蘇軾笑了:“此二則自相矛盾。”

歐陽芾:“就你話多。”

“二娘,”蘇軾緩緩道,“莫與王公爭執。”

“都這般光景了,還考慮別人,”歐陽芾嘴硬道,“多顧着自己罷。”

作別蘇軾夫婦,於院門前登上馬車之際,聞見章惇在背後道:“事已至此,只得繼續往前,新政不可不推行,黨爭之禍在所難免。”

歐陽芾回首淡笑:“你比我看得開。”

章惇亦笑,桃花目泛着攝人的光:“二娘是想言,我比二娘心狠罷。”

是了。章惇乃心狠之輩,蘇軾曾道,昔年與章惇同游鳳翔時,章惇推他過萬仞絕壁,蘇軾不敢過,章惇用索系樹,平步以過,神色不動,蘇軾便戲稱:“子厚必能殺人。”

能自拚命者,能殺人也。

“子厚是干大事的人,我不是。”歐陽芾贊道。

“干大事之人,一半名垂青史,一半遺臭萬年,”章惇調侃,“幸而二娘是何者也沾不上了。”

“瞎說甚麼,”歐陽芾嗔道,“哪有人如此咒自己的。”

章惇洒脫笑着,並不答話。

“子瞻與你不同,”歐陽芾實言道,“他在黨爭里活不過一集。”

章惇道:“早讓他平日少言兩句......莫擔憂了,清者自清。”

“嗯。”歐陽芾入了車簾,馬蹄踏着塵土悠悠駛遠。

日暮,王宅里一片寂靜。

歐陽芾考着王雱新習的四書內容,道:“背成這樣,不怕爹爹批評你?”

“不怕,有阿娘護着我。”王雱信誓旦旦。

歐陽芾笑了:“爹爹要責你,我可不護着。”

“別呀阿娘,您不護着我,爹便要將我扔出門去了。”王雱賴皮地纏着她。

“他要將你扔出門,我是護不住的。”心知王安石萬不會如此做,歐陽芾依舊調侃道。

“阿娘在爹面前說兩句好話,爹便不扔了。”王雱鬼頭鬼腦道。

王安石踱至卧房時,恰聞見這一番針對自己的發言,他咳了聲,房中兩人便同時豎起耳朵。

“爹。”王雱奔去他身旁,“你可算回來了,我跟阿娘皆在想你。”

瞥了眼年紀漸長而愈發隨着歐陽芾性子喜愛巧言令色的某人,王安石道:“先去溫書,待飯後考教你的功課。”

不會對王雱如對歐陽芾那般心慈手軟,王安石只愈發覺得兒子欠揍。

支走幼子,王安石踏進卧房,歐陽芾自覺上前慰問。

她着一件素色褙子,彷彿自他清晨離去后便未出過門,然王安石知曉她出去過。

“今日你去了蘇子瞻家。”

“......”歐陽芾愣了一息,“介卿怎知?”

“師直來尋過我。”王安石道,語調未起波瀾。

師直是謝景溫的字,歐陽芾哦了聲,解釋道:“我說去拜會他,是嚇唬那些令史的。”

“我知道。”

“可惜師直不知。”

“緣何可惜?”

“他不知我用意,還跑去找介卿,讓介卿知道了此事。”

王安石轉過面來視她:“倘使他不對我言,你便欲瞞着我?”

“我不欲瞞介卿,”歐陽芾道,“但同一件事由旁人說出來,與我親自說出來是不同的。”

“何處不同。”王安石分明清楚她意,卻偏要刨根究底。

“由旁人說出來,介卿便要生我的氣了。”歐陽芾誠實道。

“旁人自不如你擅於辭令,”王安石道,“更不如你會在我面前扮憐賣乞。”

“介卿,”歐陽芾與他眸光相接,“你生氣了。”

氣氛在二人之間僵硬下來。

片刻,歐陽芾道:“我不說了,我離開便是。”

轉身欲走,倏地被捉住手腕,整個人嵌進堅實的胸膛,歐陽芾微微掙扎,意料之中未能掙開。

“我不生氣,”王安石沉啞嗓音自頭頂傳來,“......莫離開。”

歐陽芾心內一陣發澀,伸手回抱他道:“我不離開,只去廚堂看看。”

王安石未鬆手,歐陽芾便由他抱着。“介卿,你莫吃子瞻的醋,你吃他的醋代表你不信任我,我是欣賞他,卻也僅僅是欣賞罷了,我愛的人是介卿。”

“......”

她太直白,太坦率,坦率到沖刷去他難以稱作君子的酸意。

“介卿,你知我為何要親自對你說嗎,因他人不懂我心底的念頭,我見子瞻遭那樣對待,便憶起從前的叔父,慶曆年間的新政終變作黨爭,人人黨同伐異,君子亦無法例外,介卿,我們莫那樣好么。”

“你便如此信任蘇子瞻的清白?”

“介卿也信任他,不是么,介卿讓師直查他,不過欲予他警告,教他莫再言論新法不是,可人的名聲一旦毀了,便再也回不來了,介卿若煩他那張嘴,可將他貶去外地任官,莫予他不該有的罪名,也莫用這些罪名折磨他,好么。”

歐陽芾承認,她確對蘇軾投以他人不具有的關心,那是她為數不多的私心,可她能為蘇軾做的也僅止於此。

青絲拂過頸窩,輕緩得如同貼在耳畔的話語,耳鬢廝磨。

“......好。”他再次對她退讓,任她約束他的行為,若她言他有錯,他便更改錯責,從善如流。

王安石並非不聽勸誡之人,只看對方是否能將他說服。

而歐陽芾從來能說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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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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