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真幻（下）
以沫在先前莫名失去許多記憶，隱約覺得自己應該知道這個木屋來歷，卻是想不起大概，也就沒有開口，包括說明失憶一事——以免給自己的朋友徒添煩惱。
兩人走近，在屋外便已經感受到從內傳出的暖意，向儒用清晰卻不顯突兀打擾的音量問詢：“請問有人嗎？”
噼啪……
屋內只傳出柴火燃燒的聲音。
他稍微提高一點音量：“您好，請問屋裏有人嗎？”以沫則跟着輕叩門扉，厚重的木門傳出沉悶的咚咚聲。
“裏面在燒火，不應該沒人吶。”以沫輕聲道。
向儒撓撓頭，卻也沒有對策，打了個哈欠道：“可能是不願意接納陌生人吧，不回應我們也不好直接闖進去，屋外也算暖和，就先在這兒等到天亮吧。”
以沫點頭贊同，將羽絨服脫下，準備靠牆而坐后搭在兩人身上。
‘吱呀’一聲，向儒所倚靠的門緩緩打開一道縫，嚇得他連忙撐地轉身看去。
屋內明明有火焰，卻是沒有從此處透露半分火光，幽黑的門縫宛如一張欲擇人而噬的狹長大口，緩慢張開靜待兩人自投羅網。
向儒神情出現片刻恍惚，隨即很快清醒過來，卻是看見以沫正拉動自己的手臂，於是投去感激的目光。
“您的門沒有關好，我們可以進去暫歇一會兒嗎，等雪停了就走，如果您同意的話，可以傳出任何動靜示意我們嗎？”
向儒再次輕叩兩下門，朝屋內喊道。
“咳咳……”
少頃，一道蒼老的咳嗽聲從木屋深處傳出，雖聽起來距離尚遠，卻是清晰傳入兩人耳中。
“那就多有叨擾了。”再次禮貌地回應一句，向儒將門推開大半，探入半個身子打量一番，隨後才示意以沫可以進入。
“好有年代感的屋子誒。”以沫環視一周，輕聲開口。
“在這麼僻靜的樹林深處，能建出這樣的木屋已經很了不起了。”向儒同樣低聲回應，借簡陋灶台底部燃燒的柴火光亮，觀察着屋中各種自己回到鄉村老家都未必還見得到的陳設。
屋子很寬敞，雖然在並不明亮的火光下沒法看清四周結構，卻也能大致通過目所能及猜測此地約莫有百餘平米。
“屋主人自始至終只是咳嗽了一聲，應該是不想被打擾，我們就在這個小沙發上休息一晚吧。”向儒走向一旁的黑色長沙發，其看起來破破舊舊，不少地方翻出內部灰棉，但也別無選擇了。
以沫倒也沒表現出嫌棄，直接坐了上去：“咦，好軟和誒！”
“你先睡吧，後半夜再換我睡。”
“唔，那你也坐着好好休息！”以沫半躺在沙發后，發現空間有些不夠，便蜷縮雙腿，給向儒騰位置，很快闔眼睡去。
向儒確實也很疲憊了，坐在另一頭，幫她蓋好外套就靜靜地盯着火光，盡量放鬆身體的同時保持清醒。
一切安靜下來，一些先前沒有注意到的細微聲音便顯得稍稍明顯。
在他斜前方的一扇門后，是原先傳出的老人咳嗽所在方向，此刻細心聆聽卻是發現，那個房間內似乎隱隱有風雪拍窗聲傳出，還帶有極細微的紙張飄動聲音。
“老人家還沒睡么……天亮之後收拾一下就趕緊離開好了，以後再帶些米面一類的來道謝吧。”向儒知道，住在這樣一個地方的老一輩，相比其他花里胡哨的物品，應該更看重的還是糧食。
漫漫長夜，孤寂萬分。
屋內沒有鐘錶，窗外也是一片灰濛濛看不見天色。
柴火已有燃盡的態勢，不過向儒並沒有燒柴的經驗，並不知道那半灶木頭燃燒殆盡所需要的時間是多久，只能暗自猜測過去了兩三個小時——或許只是一個多小時。
什麼都不能做，連改變姿勢也擔心動作幅度太大會吵醒沉沉睡去的以沫，還要強打精神避免睡着，這樣的時間實在過得漫長。
火光漸微，連帶着向儒的意識也漸漸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只是過去一瞬的向儒陡然驚醒，在不知何處而來的一股寒風中打了個寒顫。
灶火早已熄滅多時，屋內溫度也在寒冷的滲透中不斷降低。
黑暗中，向儒下意識看向身旁的同伴——
“！！！”
他的意識瞬間完全清醒，更是不敢有半點舉措，心臟劇烈跳動——那兒哪還是什麼以沫，分明是先前驚魂追逐卻又突兀消失的縫口女人！
它閉着眼，似乎暫時沒有威脅，向儒充斥壓抑的窒息感，心神顫抖，小心翼翼用最輕的動作緩慢起身。
他的眼睛一動不動似被禁錮在那張煞白而帶血跡的臉上，幾乎停止了呼吸，冷汗從額頭不斷淌下，卻是不敢有任何多餘動作。
‘吱呀——’
疑似屋主人所在的房間此刻不合時宜地發出房門開闔聲，劃破這屋子內針落可聞的靜寂。
向儒不禁呼吸停滯，目光極短暫地轉向那扇房門，又迅速回到身旁沙發，入眼卻是令他毛骨悚然！
那張臉，消失了！
心頭升起強烈的危機感，他二話不說狂奔向屋門！
嗵嗵嗵！
無論如何用力，木門都紋絲不動，似比鋼鐵防盜門還要堅固百倍。
背後陰冷感越發凝實，向儒絲毫不敢猶豫，奪歩飛奔往那扇虛掩的房門，他沒有選擇，只能毫無理由地去賭一線生機！
沖入房間迅速關緊門板，感受着那如入冰窖的寒意彷彿被隔絕在外，他終於松下口氣，然而還沒等順暢地完整呼吸一次，眼前的場景卻是再次讓他心神俱顫。
地面已經堆積了厚厚一層灰雪，而在靠牆中央的床上，一具蓋着極薄毛毯的老人軀體僵硬不動，臉上佈滿寒霜，皮膚泛着青紫，分明已經逝去多時！
房間空曠異常，陳設僅有一扇窗、一張床。
此時，窗戶大開，風雪不斷刮入，捲起原先糊在窗上的泛黃報紙，發出陣陣聲響。
向儒心中只剩無盡寒冷，“先前的咳嗽聲……是誰發出！”
撲通，撲通……
凌冽寒風呼嘯，此外只有自己快要崩出胸腔的心跳聲。
刺啦——
咚，咚。
刺啦——
咚……
向儒聽到背後門外傳來的詭異聲響，急速遠離房門，靠在另一頭的牆面，死死注視那扇門。
刺啦——咚，咚——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房門自動打開，一片死寂的漆黑中，爬出一隻手掌，在地上划動。
而後是半條殘臂，落在地面，緊接着那長着駭人縫口臉龐的頭顱往前一磕，發出沉悶聲響。
它便是以這副姿態，拖着下半截扭曲變形的軀體，一點點爬入房門！
那頭顱突然揚起，充斥眼白的雙眸躍過房間積雪，直直盯着牆邊的向儒！
“咳咳……”
驟然，房間內唯一的小床上傳出蒼老咳嗽聲，那女面轉向右邊，似乎有些驚恐地發出凄厲哭泣，沒有再繼續前進。
“咳……”
伴隨着再一次咳嗽聲響起，女屍發出不甘的嘶吼，卻是轉身朝屋外爬去。
看着那半截身軀離開房門，穿過屋門遠去，向儒驚疑不定地將目光轉向床上的老人。
“咳咳……天亮，速去，勿回……”
老人仍是面布寒霜泛着青紫，沒有開口卻將聲音傳入向儒腦海。
向儒還欲張口說些什麼，眼前一陣模糊，場景變幻，又出現在一開始的沙發上。
柴火仍在燃燒，發出噼啪聲。
以沫不知何時醒來，擔憂又有些害怕地縮在沙發一角，看着滿頭冷汗、神情抽搐的向儒。
終於，見他睜開雙眼，其內是無盡的迷惘與遲滯，她不禁身子前傾抱住對方。
向儒渙散的目光落在以沫身後，赫然是一張與方才所見老人身上相同的毛毯。
他有些累了，分不清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幻。
默默取過毛毯，兩人靠在沙發上，縮在薄薄的毯子裏，望着窗外愣愣出神。
在這冷寂的冬夜，屋外唯存寒風呼嘯。
兩人相擁入懷，在溫暖火爐邊的柔軟沙發上，聽着柴火燃燒發出的噼咔聲，緊緊裹住毛茸茸的毯子。
想着各自心事，抑或什麼也不想，兩道靈魂依偎在一起，安靜地看向窗外，看向那漫天飛舞的灰白鵝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