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定策
馬自得跟老爹聊了會兒,帳篷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人未到,一個大嗓門倒是先傳進來。
“老弟醒了?太好了!”
一個鐵搭大漢走進來,正是馬惟興。
馬惟興時年二十八歲,跟着馬進忠南征北戰,被馬進忠視為子侄,非常信任。他與馬自得感情深厚,雙方視為兄弟。
後面跟着老馬的兩個鐵杆,黑臉楊進喜、白臉劉之良。這兩人一身甲葉子啪啪作響。二位與馬進忠年齡相仿,平輩論交,小馬一向以叔父相稱。
輟在最後面的小白臉是何子謙,已故何閣部的親侄子。
馬自得看到他的扮相不由得樂了,這不寧采臣嘛。也不知道他昨晚被妖精採補沒,小馬惡意的想。
老馬說,“自得沒事了,就是有些事想不起來。他剛才還問我,現在是哪一年。”
啊?眾人面面相覷。
小馬咳嗽一聲,吩咐小侍女給諸位沏茶。他慢條斯理的說,“已經無礙,只是剛醒有點迷糊。”
鄂國公看了看眾人,基本盤基本都在這裏。他說道:“咱被濟爾哈朗追的象鷂子飛,又折了何閣部。清兵大兵壓境,日子不好過啊。何去何從,大伙兒出出主意。”
劉之良大聲說道:“咱是個粗人,反正聽國公的。”
馬惟興和楊進喜也隨聲附和。
馬惟興加了句:“家眷還在郴州啊,是不是早日合營?”
馬惟興這兩年連搶兩房媳婦。兩房媳婦都是湖廣大戶人家的女兒,知書達理,嫩的能掐出水來。這兩年這倆媳婦先後生了一兒一女。有了妻子兒女,馬惟興這鐵打的漢子也變得柔情似水。
何子謙是沒娘的孩子。他一看這形勢,得積極往組織靠攏啊。於是他對諸位拱拱手,權當舉手發言。
何自謙說:
“朝中吳楚兩黨斗的不可開交。背後是東勛西勛較勁。東勛是李成棟集團,朝中有五人為之張目,被西勛稱為“五虎“。西勛是廣西本土派軍閥,以陳邦傅為首,曹自建也算是。他們也有一票人在朝中搖旗吶喊,內閣首輔嚴起恆也支持他們。
何閣部屬於湖南的本土實力派,和瞿式耜大人交好,自成一派。我們都是這一派系的。
忠貞營十萬大軍,唯堵胤錫馬首是瞻。堵胤錫常年在外征戰,朝中地位有限。他以前被何閣部壓制的喘不過氣來。”
馬自得不由得對何子謙另眼相看。小何能看出這個格局,固然有何督師指點的因素,不過他自身的政治悟性才是主要因素。
馬自得知道,浙東魯王、福建國姓爺,路途遙遠,朝中沒有代言人。西軍孫可望即將派楊畏知入朝討封,碰了一鼻子灰。忠貞營被排擠的無立錐之地,明年將被迫返回夔東。
這些超前的信息還是不要講出來,免得嚇人。要是被當成妖人宰了,那也太冤枉。
何子謙接著說道:“清兵既然有餘力進攻我們,看來金聲桓覆亡在即。江西清軍騰出手來,朝廷廣東方向的壓力會非常大。何閣部如今又死於戰場,兩廣肯定會面臨清廷的重兵攻擊。
除非咱們能整合何閣部在湖南的力量,集合在瞿式耜大學士的旗下,其心抵抗清軍。否則一盤散沙,各打各的小算盤,局面很不妙啊!”
馬進忠不禁苦笑:
“咱們後有清兵大軍壓境,前有曹志建不合作,情況不妙啊。再說,瞿大學士眼界太高,看不起咱們啊。”
瞿大學士是東林黨門徒,大佬錢謙益的弟子。他跟史可法交好,兩人政治水平也差不多。他對農民軍抱有不合時宜的成見,以“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傳統士大夫的眼光,看待這些實力軍頭。他不僅極力反對與忠貞營合作,也看不起降將反正的將領,包括馬進忠。
他最後的結局是把自己玩死,時間還有兩年。
何子謙接著說道:“朝中太監王坤、錦衣衛統領馬吉翔深得皇帝信任,只可交好,不可得罪。”
馬自得看過歷史,知道這倆人渣一言難盡。王坤賣官鬻爵,馬吉翔人稱馬皇帝。
去歲李成棟反正,馬吉翔帶了一堆空白告身去見他。他當著李成棟的面,來了個現場直播。李成提名一個,馬吉翔現場寫一個聖旨!
李成棟當場石化,內心一萬隻馬跑過:老子橫跳過來,這朝廷居然是這樣的玩意兒?太不靠譜了吧?
這為李成棟朝中爭權埋下了伏筆。
馬進忠聽完更加迷糊。
以前儘管何閣部不靠譜,但是有人罩着,自己只管行軍打仗,不管後勤,總歸是輕鬆的。現在何閣部掛了,他完全不知道咋弄。
他想起忠貞營的屢次遭遇,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馬自得看了何子謙一眼,以示鼓勵。他看大伙兒也沒什麼招兒,就說道:
“甲申以來,我們東奔西走。除了去年打了個大勝仗,其他時間基本上渾渾噩噩。朝中無人的滋味不好受,看看忠貞營的下場就知道。小太監王檣是個好人選,我們可以搭上王坤,他不給咱們搗亂就行。
瞿大學士不好打交道,我們就走其他人的的門路。張同敞為張居正之後,士林享有很高聲望,我們可以引為奧援。
堵胤錫大人是條好漢。他目前的職位還是東閣大學士、督雲貴廣西軍務大臣,值得結交。
朝中諸公營私利而忘大義,不可信任。我們最終還要是壯大自身的實力。左大帥的故事不遠,只要有了實力,朝中大臣自然來巴結。
我們的老營帶在身邊,打仗實在不方便。必須找一塊能經營的地方。”
馬自得說完,幾位眼睛一亮。
何子謙拱拱手:“自得言之有理,受教。”
馬自得趕緊回禮。
馬進忠嘆口氣道:“不是不想經營地盤,實在無處可去啊。”
馬自得讓侍女筆墨伺候。他站在桌邊,把湖廣、雲貴的地圖大致描了下,說道:“湖北、湖南、江西、廣東作為根據地不現實。雲南被西軍佔領,兵強馬壯。面對滿清的攻勢,貴州和廣西兩省,背靠雲南,是最安全的。貴州山高路遠,只有廣西的西面最好,就在這裏!”
馬自得在柳州畫了一個圈。
“這裏就是最好的地方,有河流平原,人口稠密。乃我等養軍天賜之地。”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馬自得沒有說。柳州是後世的工業基地,有煤有鐵礦。小馬既然來了,一定得爬鋼鐵科技樹。此外還有一個暗搓搓的意圖。萬一逆轉乾坤不成功,靠南面容易跑路。沿着越南一路小跑,有無數的小島可以建國。到時候只當度假,總不會虧着自己。
畢竟自己前世只是個小協警,逆轉乾坤這種事兒也沒經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何子謙讀過書,知道這個建議的價值所在。當即表態,“此乃王霸之基,願聽國公差遣。”
馬進忠一聽何子謙對兒子評價這麼高,開心的不得了。他對何子謙用詞不當,一笑而過。
馬楊劉三人一向是國公指哪兒打哪兒。再說小馬講的很有道理的樣子,他們也隨聲附和。
馬自得看到大伙兒正在興頭上,提出了一個最難開口的問題。他說:“咱們的軍紀還是得約束啊。忠貞營的境況,誠然是何閣部卡脖子的原因。另外又何嘗不是他們劫掠地方,不得人心啊。”
馬進忠聽得老臉一紅。
馬惟興說道:“軍士們沒有軍餉,不靠搶如何凝聚軍心?”
“就算搶,也不要搶老百姓。不然名聲臭了,將來如何經營地方?咱們還沒到柳州,當地百姓半路聽到消息,要都跑完了。”
“那咱們不搶百姓,搶富戶。”馬惟興說。
“誰最有錢咱們搶誰。”一直以來的悶葫蘆楊進喜說。
“最有錢的就是永國公曹志建,還有濟爾哈朗。”馬進忠也被帶進節奏。
大伙兒心照不宣的對了對眼,一起說:“曹志建!”
“早就看着龜孫不順眼了!”悶葫蘆楊進喜說。
曹志建靠打劫富的流油,公認的的富冠全軍。他還把堵胤錫搞成光桿司令,鬱鬱而終。老曹來年敗給孔有德,百萬家財白白便宜了老孔。
媽的,還不如便宜老子。
馬自得記得,這年三月份,堵胤錫的三千督標在郴州被曹志建埋伏。三千督標被殺絕,堵胤錫父子也被軟禁。
這裏離郴州不過三十里,應該想辦法救出堵胤錫。再吞掉曹志建的金子和軍隊,就可以積累一筆原始資本。
定下了搶曹自建的大方向,何子謙開始查漏補缺:
“永國公也是大明勛鎮,搶他得名正言順。何閣部留下的空白文書,可以填一個鄂國公節制湖南諸軍,包括永國公。咱們通知他來會談,不來就是借口,咱們直接開戰;萬一他來了,咱們直接把他幹掉。後補一個何閣部的命令,說他怯於應敵。反正也不算冤枉他。”
馬自得在心裏給他一個大拇指。
一屋子都不是好人,居然沒有一個人反對。
“就這麼辦吧。先休整五天,多派偵騎,百里範圍的消息咱們都要掌握。等休整好了,咱們去郴州跟老營匯合。”馬進忠拍板。
何子謙當即寫文書,抄錄了幾張。分別給王進才、王允成、郝進忠、曹志建、盧鼎、胡一青、趙印選、焦鏈給準備着。
另外派人聯絡老營、去肇慶朝廷報信、聯絡各路小軍閥不提。